冬天要是不冷，那還是冬天么

你們看，連松子兒都知道天冷了。

小的時候每年寒假我都要回農村老家呆很久，有一年表哥家養了一條小狗，所有人都很開心，只除了家裡那隻大花貓。因為小狗會跟它搶火爐旁邊那個原本只屬於它的位置，大花貓人老奸貓老滑，可是氣力上終究有限，將將跟狗打個平手，所以那年冬天我跟表哥的娛樂活動又多了一項圍觀貓狗大戰。

話又說回來，小時候的冬天，可真是冷啊。

印象里每年冬天總要下幾場認認真真的大雪，這個時候小孩兒們就很開心了，仨一群五一夥的打雪仗，扔雪球哪裡能過癮，不把每個人擱雪堆里活埋一次誰也不捨得回家。

後來嘛，好像就沒有那麼冷了。

再後來我上了學念了書，知道人類排放了好多溫室氣體導致了全球氣候變暖，所以就打不了雪仗了，因此那年哥本哈根開會的時候我念念不忘，希望世界各國的領導人們能還我的下雪天，還我的雪仗。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話是這麼說，可是穿著大棉襖二棉褲在雪地里打滾的日子卻是真的一去不回了。

這幾天天氣預報說有寒潮，傳到朋友圈裡大家好像看到了世界末日，這個說我要屯年糕屯土豆屯大白菜，那個又說天啊我養的花花草草要凍壞了哎。我心想你們啊，真是拿衣嗚。冬天要是不冷，那還是冬天么？緊閉門窗聽外面北風嗥一宿，屋裡人開開心心的包餃子才是冬天；大雪地里抬頭看天上星斗獵戶座轉向正南，才到了過年；拾掇好供桌送家堂放完了鞭炮拜祖先，才算是團圓。

冬天要是不冷啊，就少了好些滋味。

曹雪芹先生似乎鍾愛一種寫法，濃墨重彩寫人缺點如何如何的同時，在小處著墨，勾一勾此人的好處，所以才有林黛玉慷慨賞謝婆子丫鬟的戲份，紅樓夢中幾個血肉人物，無不如此。金陵十二釵中我獨愛王熙鳳，別人愛怕愛的是裙釵一二可齊家，我最喜歡的地方卻是王熙鳳作的一句詩，沒記錯的話也是唯一一句。

「鳳姐兒想了半天，笑道：『你們別笑話我，我只有了一句粗話，可是五個字的，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眾人都笑道：『你是粗話越好，你說了，就只管幹正事去罷。』鳳姐兒笑道：『想下雪必刮北風，我有一句，這一句就是一夜北風緊。」

後文借眾人之口誇了這一句的好處，自是深得我心。我又常想倘若讀到此處之時窗外恰好真的是一夜北風緊，又該是何等滋味，不過萬事難得湊巧，日後真有一夜北風緊的時候能想起這句詩也就夠了。

昨兒個翻自己的校內網，看到以前發的一條狀態，我說「千百年來寫雪只有一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余者皆不足道。」那時節年少無知，諸君自然體諒。可是話又說回來，就好像喝紅酒非得拿冰櫃里凍得發白的玻璃杯裝一樣，這句詩非得是大雪過後的第二天早上拿出來細細的咂摸。你看冬天要是不冷，杭州就下不了大雪，縱下點雪也是濕噠噠的到處難受，這句詩就得擱起來。

冷的滋味，也並不全然是雪景。

單口殘本《王半仙》裡頭說了一段掌故，說有年冬天下大雪，四個人湊一起聯句，頭一句是個秀才，說了一句「大雪紛紛落地」，二一句呢，是一位縣官，說「想是皇家瑞氣」。第三句呢是個鄉下財主，家裡有的是糧食，聯了一句叫「再下三年何妨」？最後一句是個打柴的樵夫，聽完氣壞了，說「放你娘的狗屁」。

傳統相聲又有一段叫《老老年》，裡頭說老老年間的冬天冷，冷的都不行了，倆人見面一握手，手上有汗，立馬就能凍住，得找一個茶館坐一壺開水，拿開水澆，這才行，所以說「交朋友澆朋友」是這麼來的，後面還說冬天天上下白米下白面一個制錢九十七口豬，故事雖然荒誕可笑，可我看著卻不是喜劇是悲劇，小人物在那個年月的嚴冬生存困難，才自己編了些個瞎話騙自己，躲在美好的謊言里自我滿足。

封建時代每到嚴寒時候啊，官長們就格外的忙，在城裡自然得吩咐好三班六房的的班頭看哪家別讓大雪壓塌了房子，鄉下也得聯繫好鄉約地保做好一切準備叫百姓們不至凍餓而死。這些事情到今天也是一樣，寒潮來襲最忙的可能是街道的同志，就是各個單位里也發了通知叫做好防寒準備，寒潮一來，對電網、水利、交通等等都是挑戰，所以自古以來，除了一些個矯情文人，沒人喜歡冬天。

可是農民們也說了，「該冷不冷，不成年景；該熱不熱，跟著挨餓。」天雖然冷，可是三九時分冷的正當時令。您各位可別凍壞了身體，更別凍壞了心境，要學別學林教頭風雪山神廟，應當學「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圍著爐子吃火鍋才是正經。這天兒啊，且呢。

按說寫到前面這「且呢」就應該完了，但是我再加點，誰叫是我寫的我說了算呢，本來我想等知乎開放了專欄以後自己開個專欄閑來沒事兒寫點文章，可是專欄還沒開，手已經癢了。聽領導說明年有個文藝匯演要各局齣節目，我們領導讓我去使個單口，前兩天自己拿貫兒練氣口，想起來有幾句殘詞擱這結尾特別合適：

大雪飄飄似鵝毛，飄揚柳絮滿瓊瑤。

但則見，冷月疏星飛啼鳥，待哺的烏鴉把翅搖。

行路人迷失了陽關道，白頭翁踏雪尋梅過小橋。

山川景，舉目瞧，飄飄去，蕩蕩搖。

雲橫秦嶺崎嶇路，粉飾南陽舊草茅，

長空似有玉龍鬧。猛回頭，杏花坡前酒旗飄，隨風上下搖。

祝各位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