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串串、麻辣燙、冒菜,那是不同的!
茹在巴黎巴士底廣場旁,開了一家串串。
於是,她偶爾得跟客人解釋:「不是火鍋,不是烤串,是串串。」當然,對推門而入,滿口四川話的客人,就沒那麼費事。只要問:「油碟兒還是干碟兒?」下料燙完,起鍋再吃的,是冒菜。冒菜是可以連湯吃的,於是沒有巨大成塊的牛油下鍋。
川渝之外的城市,有這種法子:將食材處理成小塊、下鍋燙後撈起來裝碗吃,是為「麻辣燙」,縱橫中國東部各城市,雄霸宵夜半壁江山的麻辣燙。
將串串擱在鍋里,燙完起來吃的,是串串——粗看,算是火鍋的細節版本。
——對非川渝人士而言,上面這一套簡直像繞口令。「不都是在一個鍋里,吃得我嘴裡麻麻辣辣的東西嗎?」
實際上,真不太一樣。形式決定內容。比如,去吃火鍋,大家都要油碟:殷勤的店家會將蒜泥碟送上,讓你看過「確是新鮮蒜泥」,再下麻油。若吃串串,大家便會要干碟:花生碎,黃豆末,佐以辣椒面和花椒面——貴州有些縣城夜市,吃燒烤也是這個派頭。比如,在重慶,大家吃火鍋不太耐煩吃羊肉肥牛。川渝地區,很善於把各類邊角料發揚光大,挖掘出細膩周至的吃法來。比方說夫妻肺片這詞,原來叫夫妻廢片。賣牛肉的鋪子,營業到晚,上燈了,牛頭皮還是賣不出去——好大一片呢,就這麼廢了嗎?想點兒法子,把牛頭皮和大家都不要的牛下水,片薄了,加鹵調勻,下好料,賣,應者雲集。火鍋涮料,亦復如此:吃火鍋,進門要的四大金剛,基本是:鴨腸黃喉、毛肚菌(郡?)花,還要問:「有沒有腦花?有沒有酥肉?」外地人聽了,很容易瞠目不知所對。吃冒菜,麻花、酥肉、菌花之類會少一些,而代之以牛肉,毛肚,土豆,藕片,以及各類蔬菜。有口味重的,是可以喝冒菜湯的;但你如果敢喝重慶火鍋湯,那真是鋼食管鐵打的胃了。
形式不同,所以吃法也不同。吃火鍋,很容易因為撈的問題搶起來。張三喜歡邊燙邊吃,李四喜歡一口氣下一堆久燉;王五吃毛肚喜歡七上八下念叨完,吃一口脆的;趙六喜歡先下一堆菌菇慢慢燉著。甚至一個大鍋里,燙個麻花吃,都容易熱鬧起來:有人偏愛吃煮軟一點的麻花,眼巴巴地守著自己那一個,眼看有人要夾,就喝止:「我這個煮了好久,快要耙(軟)咯,你吃得脆,各人另外煮嘛。」吃火鍋,不太好一個人去。彷彿日劇里請吃烤肉:如果一個人去吃火鍋/吃烤肉,佔一張桌子,會顯得怪異;吃冒菜或麻辣燙,又沒有這種「邊涮邊吃」的美妙。但若一個人去吃串串,岔腿對著一個鍋,下四五十串、開兩三瓶啤酒,說起來,只算是喝夜啤酒而已。我就曾經在夏夜,一個山坡的串串鋪里,一個人吃了五十三串,兩瓶啤酒——鮮香猛辣,直吃得嘴裡一片噼里啪啦,許多味道在煙花般燙舌,滿嘴的香。「為什麼不直接開火鍋店呢?」我問。
「因為我們開的是串串嘛。」茹如是答。「但川渝之外的人吃慣的是火鍋,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是串串。」
「那就讓懂的人吃咯。」茹答。她是個成都姑娘。還真是。對懂的人來說,一個冷門說法,彷彿是暗號。懂了,就可以免去許多交流。以前,在話語還比較大一統的時代,大家只好尋找一些大一統的解讀方式,說一些最普及的辭彙。而這個時代的優點是:由於互聯網的普及,每個非大眾族群,都能發出自己的聲音。於是,諸如鐵杆曲藝迷、古典音樂粉、冷門運動或球隊迷,在自己的小圈子裡,喜歡用行話說話。即方便,又表達親熱,也是一種身份甄別,確認「你是個自己人」。
這種多元化的寬廣程度,終於可以讓巴黎的川渝年輕人,都可以獨立成群了。你不必再去解釋「川式串串火鍋」,而只用兩個字:「串串」。一個微妙的密碼。「其實如果說是開了家火鍋店,也可以。」我再次建議。
「才不要呢。」茹搖著頭,「我花幾個月手把手學炒料,自己再學串串的手藝,學了這麼久,還說自己開的是家火鍋,多對不起自己啊!火鍋跟串串是不一樣的!這是原則!」
您看,跟川渝人討論火鍋的名實之辯,就像跟上海老阿姨討論腌篤鮮要不要加雞提鮮、問北京人涮羊肉能不能用花生醬代替芝麻醬、問天津人煎餅果子能不能配豆漿一樣,立刻就能挑起怒火三萬丈的差別對待來。
身為一個好吃的人,這種摳細節的差別對待,就是我們中華美食的福音書。這個店的地址:巴黎,巴士底廣場旁,18 rue daval 75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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