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癌症病人是種怎樣的體驗。

02-10

爺爺很有魄力，是個強人。但是到了奶奶身邊就像啞巴一樣，從來吵不起來，爺爺總是讓著她。爺爺在家裡的地位不容質疑，他是我們的老掌柜，家裡的一把手。2016年三月，他走了。

14年還是15年，記不清楚了，那一年他特別愛咳嗽。（霧霾特別嚴重）那年冬天我們也去醫院了，說是炎症，都沒太在意，可是再複查，已經是癌症晚期了，擴散了。那次複查我也去了，和爸媽爺爺一起去的，去取結果的時候爺爺沒去，那時候他都不知道他得的什麼病，我和媽媽看到結果，癌細胞轉移到淋巴上了，那時候，我看著媽媽噙著眼淚，故作堅強。她和我說話都是哽咽著的，話就在嘴邊但說不出來，然後對了個眼神，就出了大廳。爺爺在前面走的飛快，邊走邊抱怨，說我們走的太慢，浪費時間。想想當時腿都是軟的，更別說走路了，而爺爺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剛剛查出來的時候，在醫院裡化療，幾乎上沒什麼反應，各種治療都很積極。家人也都細心照顧，前期還算可以。各種各樣的問候都有，那時候感受到的是家的溫度。感覺特別好。誰都知道，爺爺是個老實人，是個好人，相信好人有好報，前期都很樂觀，對未來充滿希望。那時候，我是一定相信爺爺會好起來的。我的信心就好像知道明天的太陽一定會從東方升起一樣堅強，一樣堅定。

但是兩三個月之後呢，最明顯的變化，人變黑了，頭髮掉了，結實的肌肉不見了。精神頭越來越差，嗜睡，在床上不想起床，但是也能下地走路，也喜歡陪人說話。但是能明顯看出他眼神中的光芒特別弱。我們都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剛開始的緊張焦慮，也都不翼而飛了，習慣了，或者說生這樣的病，我們都接受了。還有就是家裡的人照顧的很周到，爺爺也很配合治療，再加上爺爺心也特別寬，我們都相信爺爺會好起來的，我們心裡是特別特別有希望的，特別特別堅強的。

等這個階段過去。情況也就開始變差。快的讓人害怕，也讓我明白，時間不一定會教會我們什麼，但是一定會讓我們知道，我們該失去什麼。

慢慢地，爺爺走不動了，地下不去，飯吃不動，話也不想多說，坐在輪椅上，總是獃獃地望著窗外。同時呢醫生也說，可以回家了。我們都知道不是快好了，而是不行了。而奶奶卻不以為意，心想是不是病快好了，可以回家安享晚年了，然而我們都沒告訴她事實，就這樣我們回了家。

我不知道他們在家是怎麼過去的，在家做什麼，怎麼照顧。爺爺奶奶相依為命。經歷過戰爭年代，他們的愛情顯得尤為珍貴。但是我每一次回家都不由害怕。躺在床上的奄奄一息的老者，那不就是我爺爺嗎？我為什麼不敢給他說說話，不敢給他講故事，不敢喂他吃飯。有時候我會站在門口，看著爺爺，躺在床上，當然爺爺是看不見我的，我看著他，他看著天花板，獃獃地望著。這一站，也就忘了時間。

爺爺特別高大，兩個漢子勉強能抬著他出門，吃吃飯，喝喝水，有次，爺爺堅持要自己下床，結果腳歪了，摔斷了兩根肋骨，在醫院住了一個月，期間我們都知道會發生什麼，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讓他把該見得的人儘可能的見了一面。但是，爺爺挺過來了。而我們卻顯得有些倉皇，更多的是筋疲力盡。可以說那段時間我們是身心疲憊。整個人憔悴的憔悴，瘦的瘦，生病的生病。一天三次班。我們還是沒放棄。

出院以後呢，爺爺再也站不起來了，整個人一下子老了很多。

後來，耳朵越來越背，聲音越來越微弱，原本威武雄壯的聲音，變得虛弱不堪，說話說不清楚有時甚至說著胡話，我們這次是真的做好失去他的準備了。可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爺爺情況好轉了。

胃口好了，不說胡話了，真箇人精神好了不止一倍，我們又對他燃起了希望，但是全家人都沒想到是迴光返照，而我又不敢說。

一天正吃著飯，突然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渾身抽搐著，爺爺立馬被送去醫院。在重症監護室躺著的他，那時候，他會知道我們要做什麼嗎，他會對我們失望嗎？

第二天我回家了，重症監護室的開門時間是很有要求的，我只進去了一會兒，整個人消完毒之後，進去，發現爺爺身上全都是管子，我怎麼叫他，他都不理我，後來得知，爺爺的半個肺都停止了工作，各個器官都又不同程度的腐爛。我就獃獃地看著他，也不明白當時在想什麼，眼淚都是擠出來的，心頭裡沒有帶悲傷的情緒，我甚至有些困惑，我是不是個冷血的人，可是後來明白，至親離去的那一瞬間通常不會使人感到悲傷，而真正會讓我感到悲痛的是打開冰箱的那半盒牛奶、那窗台上隨風微曳的綠籮、那安靜摺疊在床上的絨被。

就是一個星期吧，爺爺可以說被我們這些親人判了死刑，我們知道爺爺還活著，我們就讓他回了老家，準備好壽衣，孝衣。凌晨我們從重症監護室里接走了昏迷的爺爺，可能是因為路途的顛簸，他醒了。醒來的一瞬間，他望了望四周，發現自己在一輛陌生的車裡，同時他眼神里充滿了恐懼，而那種惶恐的眼神我只在他眼睛裡見過一次。你們知道，爺爺走的時候有多不容易嗎？整整19個小時，1140分鐘，68400秒。他在此期間，沒喝過一口水，卻把被子厚的壽衣浸濕完了，一輩子沒留的的眼淚，流完了，走的有多煎熬，有多難受，我全看在眼裡，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做，因為我知道，我做什麼都沒有用了。

就這樣，他走了，他終於得到了解脫。事後，奶奶天天是以淚洗面，而姐姐更是沒有回過家，不是不孝順，而是自己接受不了，為什麼會這麼快，為什麼是他。

沒有什麼比照顧癌症病人更使人身心憔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