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牙宴是年會的前身？淺聊古今中外的尾牙宴

大寒剛過，掐指一算，一年就要到頭啦。

民間的《九九歌》里說：三九四九冰上走。天寒地凍透心涼，吃頓好的，很有必要。

從南到北，人們早已備好了各種年貨，正準備在年夜飯上大顯身手。

而再過十天，在台灣海峽兩岸，「尾牙宴」——也就是現在常說的「年會」——也要開席了。

如果不是閩南人，也沒在閩南待過，可能會覺得奇怪，什麼尾什麼牙？跟年會又是什麼關係？其實，尾牙最早跟吃飯沒什麼關係，而是一個傳統節日來的。

每月初二、十六，閩南商人會祭拜土地公，祈求生意紅紅火火，這就是「做牙」。二月初二是第一個牙期，是為「頭牙」；臘月十六是最後一個，所以叫做「尾牙」。

▲ 做牙主要是祭祀土地公，祈福求財。

到了尾牙這一天，商人們會殺豬宰羊，宴請員工，犒賞一年來的辛勞，這就是「尾牙宴」。清代的《夏門志》就記載過這個民間習俗——

十六日，商賈皆祭土神，牲醴極豐。

晚宴親朋，謂之「尾牙」。

那麼，「牙」又是怎麼回事呢？

古代的市場交易叫作「互市」，但唐代人閑著沒事幹，加上眼花，就把「互」改成了「牙」。（開個玩笑~）

▲ 「牙」起源於唐代的茶馬互市。

於是，只要跟交易有關，基本都帶一個牙字：商行是牙行，營業執照是牙貼，營業所得稅是牙稅，經紀人是牙人，傭金是牙錢……

祭拜完土地公之後，僱主通常會大發慈悲，把祭品分給夥計們改善伙食，這就是深夜美食黨最愛乾的「打牙祭」。《儒林外史》里也寫過——

平常每日就是小菜飯，

初二、十六，跟著店裡吃牙祭肉。

▲ 黃永玉作品《打牙祭》。

對於商人來說，尾牙是經商一年的尾聲。

忙活四季，無非是為了過個好年，所以收賬也要和和氣氣的。尾牙之前是收賬的良辰吉日，可如果錯過這個時節，那就要等過完春節了。

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尾牙又是春節的先聲。

閩南人過年比較轟動，從臘月十六的尾牙，到正月十五的元宵，整整一個月。即便是在普通家庭，尾牙宴也很隆重，祭品也比平時豐盛得多。

▲ 閩南家庭的尾牙宴很隆重，祭品也很豐盛。

到了尾牙這天，全家人會聚在一起，在門前設長凳，燒經衣、銀紙，供奉「三牲」——雞、魚、豬，以及象徵五穀豐登的「五果」。

另外，還有潤餅、刈包這些必備的傳統小吃。潤餅里包的是豆芽菜、筍絲、蒜頭、花生粉、番茄醬等。刈包里則是三層肉（肥瘦相間的豬肉）、鹹菜、筍乾、花生粉等。

▲ 刈包是尾牙宴的必備小吃。

刈包看上去像老虎張開大嘴，咬住一片香軟的豬肉，所以當地人都叫它「虎咬豬」。你可能已經發現了，刈包其實長著一張大眾臉，像漢堡、肉夾饃、梅菜扣肉的夾餅……

等等，插播一條語文知識。來，一起讀——

好了，你已經知道讀音了，但如果你在閩南問哪裡有賣「yì bāo」，那八成要空手而歸。雖然不是多音字，但「刈包」一般會用台灣話念作「guà bāo」。

當然，有時也寫作「割包」，也讀作「guà bāo」。好，我們再入鄉隨俗讀一遍——

而在過去的閩南商行，僱主招待夥計的尾牙宴吃起來會有些心酸，跟鴻門宴差不多吧，就像民間俗語說的：食頭牙蹺腳捻嘴須，食尾牙面憂憂。

尾牙宴上總有一道白斬雞，可別以為這是大吉大利的意思，如果老闆挪動盤子，將雞頭對準了你，那你就會心一笑，含著淚吃完這頓飯，然後收拾細軟另謀高就吧。

▲ 公司尾牙宴上的白斬雞因為暗含裁員的意味，常教人提心弔膽。

沒錯，尾牙宴既是為了犒賞三軍，同時也是裁員的好日子。閩南商人很含蓄，海峽對岸的台灣老闆也有樣學樣。

清代台灣地方志《噶瑪蘭廳志》寫過這個——

臘月十六日，街衙各鋪祀土地神，醴備極豐盛，

蓋此為燕飲牙戶及來春去留夥計而設。

▲ 海鮮也是尾牙宴上的必備美食。

既然要吃頓好的，當然不能只有白斬雞。在閩南人的尾牙宴上，還有各種客家菜、潮汕菜、南洋菜。如你所知，靠海吃海，主要是各種海鮮。

再後來，在時代的召喚下，又加入了內蒙古的烤全羊、四川的老油火鍋、湖南的剁椒魚頭、湖北的紅菜苔炒臘肉、江南的叫花雞等，菜式越來越豐富。

當然，用白斬雞來裁員這套都是老黃曆了。老闆不是莊園主，員工也不是奴隸，人人平等，誰也別瞧不起誰，就像紹興師爺們常說的：合則留，不合則去。

因為閩商的示範，尾牙宴從東南沿海傳到了內地，並且不聲不響地攻克了幾乎所有的現代企業。沒錯，這就是大家都摩拳擦掌的「年會」。

也沒毛病，一年到頭，大家都辛苦了，不管公司有沒有掙到錢，都有必要聚在一起吃頓好的樂呵樂呵，順便聊聊人生談談理想什麼的。

▲ 飲宴曾經是年會是主題。

再後來，年會也叛變了。你要是整成一出大型的聚餐活動，大家光吃飯喝酒聊天，連個熱鬧的娛樂活動也沒有，那就等著被口水淹沒吧。

正兒八經的年會是很有講究的，吃喝玩樂一樣也不能少。而且越大越好，越近越好，最好還有舞台、音響、桌游室、麻將室……除了這些，老闆最好放下架子說學逗唱。

▲ 台灣大公司的尾牙宴上，藝人是常客。

在鴻海集團的尾牙宴上，老闆郭台銘每年都會不惜血本邀請巨星。2007年，郭台銘左擁侯佩岑，右抱林志玲，還大跳貼身探戈，賣力得很。

還有去年阿里巴巴的18周年年會，黃龍體育館現場聚集了6萬多人，搞得跟奧運會開幕式似的。馬雲還騎著哈雷摩托出場，大秀邁克·傑克遜的經典舞步。

▲ 阿里巴巴的年會上，馬雲很百變。從白雪公主到邁克爾·傑克遜，從唱搖滾到演小品，樣樣精通。

怎麼說呢，年會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濃眉大眼的尾牙宴，打牙祭的地位也不比當年了。紅塵滾滾永不休啊，辦晚會、抽獎、發紅包才是年會上最喜聞樂見的環節。

說出來別不信，古人可會玩了。一年到頭，他們也是要聚在一起打牙祭的。

在清代，每到年底，乾隆皇帝會請三四百個官員，在紫禁城辦一場「元旦國宴」。品級高的人可以獨享一條長條的矮桌，品級低的就要兩人拼桌了。

▲ 清代的元旦國宴一般在紫禁城的太和殿舉行。

宴席上主要是滿洲菜，先是「餑餑宴」，上的是點心、瓜子、乾果、鮮果等。然後是「酒席宴」，比如小豬、鵝、羊肉什麼的。

這麼個吃法，開支不會小。當然，這筆錢乾隆爺是決計不出的，機智如他，早就發明了AA制——親王每人湊八桌，郡王每人湊五桌，除了這些，每人還要獻三隻羊、三瓶酒……

再往回說說元代。

▲ 元代的國宴以各種肉食為主。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雖然常年征戰，建立了世界上疆域最大的帝國，但生存環境實在太惡劣，到了年底，也只能生一堆火，請大家吃各種肉肉肉。

雖然已是暮春三月，但王羲之在《蘭亭集序》里寫的，也算一場年會——年度文藝座談會。文人好雅興，峻岭修竹、清流激湍，這簡直就是一頓路邊野餐了。

▲ 曲水流觴是魏晉名士開年會的主要形式。

只是吃得有點過於樸素了，就幾碟泡菜、腌豆、臘肉，總結起來大概是這樣：一個男人與四十個男人吃不飽的故事。

國外很少過春節，主要是聖誕和元旦，但年會不怎麼流行。外國人大多不太喜歡公司開聖誕派對、年終聚會，更喜歡公司直接發獎金（誰不是呢）。

日本是個例外，他們有另一種年會——忘年會。

日本人也不過春節，所以每到11月底，大大小小的公司就開始準備忘年會了。那麼，這個忘年會又是怎麼來的呢？

▲ 日本大企業的忘年會很整齊，很壯觀。

據說，在古代的日本，每到年底，天皇和貴族們就會聚在一起寫詩。因為寫得太開心，就忘記了一切的一切，所以起名「忘年」。

老百姓一聽：喲，這麼開心，咱們也聚在一起樂呵樂呵，可咱不會寫詩啊，那就喝酒好了，醉了也就什麼都忘了。日本人愛釀酒，愛喝酒，忘年會就這樣流傳了下來。

▲ 忘年會上的食物很日式，主要是三文魚、壽司等。

於是，日本公司的忘年會上沒有年終獎，也沒有抽獎發紅包之類的物質獎勵，吃的也還是火鍋、壽司、三文魚……但，這完全不影響日本人對忘年會的熱情。

因為酒水無限暢飲，整整一個月，大家可以在居酒屋醉得不省人事，然後做一些大膽出格的事情。在階級分明的日本社會，這是極其有限的可以暫時放下級別的場合。

▲ 日本的忘年會一般在居酒屋舉行。

插句閑話。有趣的是，閩南的尾牙宴也這樣，清代的《安平縣雜記》這麼寫道——

十二月十六日，凡商業僱工，任其豪飲盡醉。

言歸正傳。在日本的忘年會上，喝醉了簡直可以為所欲為。你可以指著老闆的鼻子大罵「八格牙路」，也可以怒拍桌子，打斷老闆對自己的誇獎，扯著嗓子要求漲工資。

▲ 在忘年會上，喝酒才是正經事。

好像……也沒怎麼出格？其實這已經很沒大沒小了，要知道日本人綳得像根弦，剋制得很，能如此，不知道已經喝空幾家酒館了。

但，不管發生了什麼，也不會有人當回事；酒醒後一切照舊，該有的禮儀和恭敬都會回來——這就是日本忘年會的意義，忘掉這一年，才能迎接新的一年。

於是乎，每到年底，街頭的廣告就徹底變了樣，促銷打折和煙酒禮品被漸漸撤下來，取而代之的是——醒酒藥、腸胃藥、護肝葯、頭痛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