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看過一篇讓你蕩氣迴腸、無法忘懷的武俠故事?

很久沒有看過好看的武俠小說了。


推薦一篇

楊叛的《小兵物語》

我是一個小兵,守城的小兵。

  象我這樣的小兵,襄陽有幾萬人。這些人里,有的是襄陽人,有的卻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大家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決不讓蒙古人攻下我們襄陽城。

  襄陽城裡最受人尊敬的就是郭大俠和郭夫人。十幾年來,他們一直和襄陽同生死共存亡。要是沒有他們,襄陽早就完了。

  郭大俠是個好人,對我們從不打罵。郭夫人呢?我不清楚,不過我感到,她要守住這裡,恐怕一大半是為了郭大俠。她看人的時候,你總覺得什麼都藏不住,那感覺讓我很難受。

  郭大俠和郭夫人有個女兒,這個小姑娘一點都不象她的父母,成天的惹是生非。有一次過年,還讓郭大俠的兩個徒弟把鞭炮扔到我的身上。我甚至懷疑她是不是郭大俠從別的地方撿來的?

  大家都說郭夫人是襄陽城裡最美的女人。

  表面上我不敢說什麼,但在我的心裡還有人比她更美,那就是城東賣熱湯麵的茉莉。

  茉莉今年十八歲,比我小三歲,但和我卻差不多一邊高。

  她的一雙眼睛笑眯眯的,象月牙兒。

  茉莉對誰都很親切,不象郭夫人,總和弟兄們保持著一段距離。

  每天早上,我都要去城東喝一碗湯麵。要是早上當值,就晚上去。

  去的次數多了,茉莉便認識了我。

  「幹啥子喲,跑那麼遠,喝我一碗面。城西沒有賣面的咯?」她吁吁叨叨的跟我說。

  我不答她,只是默默的喝我的面。

  漸漸的,她便也明白了。給我的面總比別人的多,還格外的加一把香菜末。

  那香菜末撒在碗里綠油油的,襯著紅紅的辣椒絲,很耐看——就象茉莉。

  今年,蒙古人又來攻了。是蒙古的一個王子帶的軍,聽說是姓忽的。大家也不在乎,這麼多年都守下來了,你個姓忽的就能攻下來?

  可是仗打起來,卻很吃力。這次的蒙古兵和以前不一樣,一個個都象是拼了命了。我們在城頭把他們一批批的趕下去,他們又一批批的攻上來。城牆下的屍體一堆堆的象材垛子,也許有一天,我也會象一根材一樣躺在那裡。

  打仗後,便一直沒去茉莉那裡吃面了。心裡雖然想得緊,可是沒法子,大家誰不是咬著牙在城垛子下過日子。象趙二哥,都已經三四天沒合眼了。

  那天,我正從箭孔中向下看,劉頭在後面喊我,說有人來給我送東西。

  我回頭一看,是茉莉!

  她挑著一擔的熱湯麵從城東走到城西來看我,城東到城西,難道不是很遠么?

  我低下頭,一口口的喝著面。眼淚一滴滴落在面里,跟那綠油油的香菜末和紅通通的辣椒絲融在了一起。

  茉莉走時,低著頭對我說:「別的我不管,你可要活著來吃我的面嘍。」

  我點了點頭,做出我的承諾。

  三天後,有人來到了城裡。

  是一個姓楊的少年和一個穿白衣的女子。

  大家看了那女子,都說是天上的仙女。

  他們說的對,但我的仙女卻只是茉莉一個。

  那姓楊的少年剛一到就立了大功,在城頭救了郭大俠。大家都說他了得。

  可是,我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東西,讓人看了就難過。

  每一次他看那身邊女子的時候,都象是生離死別前的目光——就象那天在城頭茉莉看我的目光一樣。

  我有個奇怪的想法,他一生的愁苦都將因這女子而來,也將因著這女子而去。

  而我和茉莉呢?我們之間,並沒有那麼深的阻重,我們會白頭偕老嗎?

  在這漫天的硝煙戰火里,我暗暗的問自己。

  我並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幾天後,郭大俠的兩個笨徒弟私自去行刺蒙古人的主帥,被人抓住了。本來,這沒什麼了不起的,襄陽沒有了那兩個廢物,照樣守得住。可是郭大俠卻要親自去救。

  沒有郭大俠,就沒有襄陽。這道理人人都明白。可是他還是非去不可,我想,這就是大俠的悲哀。

  和郭大俠一起去的,還有那個姓楊的少年。

  我不知為什麼要讓他一起去,因為他救了郭大俠一次,大家就認為他還能救第二次?

  我沉默的看著他們離開,當我看到那少年的眼睛時,我突然輕鬆起來。

  那種目光,決不是去赴死的目光。那目光中,充滿了希望。

  於是我想,他們是會回來的。

  他們果然回來了,只是受了傷。我是第一個發現他們的人,因為當時當值的哨兵中只有我仍然向大路眺望著,因為我仍然相信他們能夠平安歸來。

  大夫說,再晚一刻鐘,兩個人就危險了。

  生平第一次,我感到了驕傲。我救了郭大俠,便等於救了整個的襄陽——也等於救了茉莉。

  郭夫人也很感激我,她把我從城上調了下來。說等她丈夫傷好了後,還要親自謝我。

  我想,這次應該能活著去吃茉莉的面了。

  第二天一早,城內起了火警。

  著火的是郭大俠家。

  我第一個拿起水桶,向郭大俠家跑去。

  郭大俠的傷還沒有好,要是出了什麼差錯,襄陽就完了——還有茉莉。

  火併不大,火頭卻很多,顯然有人故意放火。濃煙中,傳來刀劍相擊的聲音。

  敵人來犯了。

  我正想著如何衝進火里把郭大俠救出來時,身子突然一麻,被一個人背在肩上,頭上被扣了一頂帽子。

  是那個姓楊的少年!

  他給我戴的是郭大俠的帽子。於是,我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這麼做是對的,郭大俠是襄陽的救世主,而我,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灰衣小兵。沒有人在意我的死活——除了茉莉。

  敵人果然追了上來,我聽到他們在搏鬥的聲音。

  突然間聽到一聲「著!」我的背上被銳器划過,傳來一陣巨痛。

  他背著我又跑了幾步,我又聽到有個陰森森的聲音說道:「小子,投降了罷!」

  然後便聽他道:「郭靖給你!」將我抓起送到一個人的手中,然後又一腳將我和那個人踢下牆頭。

  那人兀自抱著我大聲歡叫:「我捉到了郭靖的,我是蒙古國第一大勇士的!」

  接著,又有兩個人拽住了我的手足。

  三個人大力的一拉。

  恍惚間聽見茉莉的聲音——「別的我不管,你可要活著來吃我的面嘍。」

其實我以為,最傳統的武俠小說還是年輕時讀起來有意思,金庸式的刀光劍影、快意恩仇之所以深入人心,強就強在小說給讀者的代入感。說白了,也就是滿足了不經世事的年輕人充分意淫的快感,讀起來爽,所以可讀性強。所以從情節設定上來說,鹿鼎記和極品家丁都是充滿了種馬色彩的意淫故事,射鵰英雄傳和斗破蒼穹也都是升級打怪的角色扮演,當然文學價值、思想高度、藝術成就另說。真正成熟的思想境界,大部分的傳統武俠是做不到的。大家都想做主角,誰去在乎小人物的生死?可生活中,我們都不過是小小的螺絲釘。

《神鵰俠侶》新修

楊過一出窗口,見四下里兵卒高聲叫嚷,有的提桶救火,有的向屋頂放箭,有的在地下揮動長刀、雙腳亂跳的喝罵。他躍向一名灰衣小兵身後,伸手點了他穴道,將郭靖的帽子往他頭上一罩,隨即將他負在背上,提劍舞動劍花,躍上屋頂。

此時瀟湘子、尼摩星雙戰小龍女,達爾巴、霍都合斗朱子柳,均已大佔上風。金輪國師卻將兩個輪子逼住了郭芙,雙輪利口不住在她臉邊划來划去,相距不過數寸,不住喝問她父母的所在。郭芙頭髮散亂,手中長劍的劍頭已給金輪砸斷,兀自咬緊牙關惡鬥,對國師的問話宛似不聞,心中惱怒異常:「大武小武若不去自相殘殺,此時我們三人聯手,何懼這個賊禿?」忍不住脫口而出:「好,你們兩個只管爭去,不論是誰勝了,回來只見到我的屍首罷啦!」國師奇道:「你說什麼?郭靖在那裡?」

他正在等郭芙回答,突見楊過負著一人向西北方急逃,他背上那人一動也不動,自是郭靖,當即撇下郭芙,髮腳追去。瀟湘子、尼摩星、達爾巴、霍都四人見到,也都拋下對手,隨後趕去。朱子柳不敢怠慢,追去助楊過護衛郭靖。

楊過上屋之時,奔過小龍女身旁,向她使個眼色,微微一笑,神氣詭異。小龍女知他又在使詐,只猜不透他安排下什麼計策,見敵人勢大,放心不下,便要一同追去相助,忽聽得屋下「哇哇」幾聲,傳出嬰兒啼哭之聲。郭芙喜道:「媽媽生了弟弟啦!」一躍下地。天下女子心理,若知有人生育,必問是男是女,小龍女好奇心不異常人,又想楊過智計多端,這一笑之中似顯佔上風,且去瞧瞧黃蓉的孩兒再說,跟著進屋。

金輪國師提氣急追,距楊過越來越近,心下大喜,暗想:「這一次瞧你還能逃出我的手掌?」見他背負那人頭上帽子正是郭靖昨日所戴,自是郭靖無疑。

楊過所學的古墓派輕功可說天下無雙,雖背上負人,但想到多走一步,郭伯伯便離危險遠一步。他沒命價狂奔,國師一時倒也追他不上。楊過在屋頂賓士一陣,聽得背後腳步聲漸近,躍下地來,在小巷中東鑽西躲,大兜圈子,竟與國師捉起迷藏來。

楊過的輕功雖稍勝國師一籌,畢竟背上負了人,若在平原曠野之間,早給趕上,但他盡揀陰暗曲折的里巷東躲西藏,國師始終追他不上。兩人兜得幾個圈子,瀟湘子、尼摩星與朱子柳三人也已先後到來。

國師向尼摩星道:「尼摩老兄,你守在這巷口,我進去趕那兔崽子出來。」尼摩星怪眼一翻,喝道:「和尚的話和尚自己聽的,尼摩星老兄大大不聽的。」國師心想這天竺矮子不可理喻,躍上牆頭,放眼四望,見楊過負著郭靖正縮在牆角喘氣。他心下大喜,悄悄從牆頭掩近,正要躍下擒拿,楊過突然大叫,跳起身來,鑽入了煙霧之中,登時失了影蹤。

國師縱火本是要逼郭靖逃出,但這時到處煙焰瀰漫,反而不易找人了,正自東張西望,忽聽達爾巴大叫:「在這裡啦!」國師尋聲跟去,只見達爾巴揮動黃金杵,正與楊過相鬥。國師縱身而前,先截住楊過的退路。楊過向前疾沖,晃身閃到了達爾巴身旁。便在此時,國師銀輪已然擲出。

銀輪來勢如風,楊過不及閃避,嗤的一聲,已掠過郭靖肩頭,在他背上深深划了一道口子。國師大喜,叫道:「著!」那知楊過不理郭靖死活,仍放步急奔。

楊過衝出巷頭,只聽一個陰森森的聲音說道:「小子,投降了罷!」正是瀟湘子手執桿棒,攔在巷口。此時楊過前無退路,後有追兵,抬頭一望,牆頭上黑漆一團,卻是尼摩星站著。楊過縱身跳上牆頭,尼摩星怪蛇當頭擊下,要逼他回入巷中。楊過心想拖延已久,郭靖與黃蓉此時定已脫險,反手抓起背上那小兵往尼摩星手中一送,叫道:「郭靖給你!」

尼摩星驚喜交集,只道楊過反反覆覆,突又倒戈投降,卻將一件大功勞送到自己手中,當即伸手抱住。楊過飛腳狠踢,正中他臀部,將他踢下牆頭。尼摩星大聲歡叫:「我捉到了郭靖的,我是蒙古國第一大勇士的!」瀟湘子和達爾巴焉肯讓他獨佔功勞,前來爭奪。三人分別拉住那小兵的手足用力拉扯,三人全都力大異常,只這麼一扯,將那小兵拉成了三截。他頭上帽子落下,三人看清楚原來不是郭靖,呆在當地,做聲不得。


江南早期的一篇武俠小說《春風柳上原》

【春風柳上原】

清晨,得意茶樓的門板剛剛拆下,一騎就如疾風而來,捲起漫天煙塵。

煙塵未落,騎士已經勒馬門前。青衣白馬,伴著一聲震耳的嘶鳴。

雪白的駿馬揚起前蹄猛踢了一通,馬上的騎士卻絲毫不亂,緊勒住韁繩,把馬的野性穩穩的壓了下去。白馬以蹄刨地,鼻孔里哼哼的噴出騰騰熱氣,分明是跑了長路而來。門口延客的夥計戰戰兢兢的,急忙閃在一旁,彎腰行禮,恭恭敬敬的把客人帶進了雅座。

客人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微有風塵之色,無聲的笑笑,從馬背上拎下一柄長劍,就隨夥計上了樓。夥計在一邊偷偷瞟了他一眼,只見他一身尋常的青衫,長得高挑清俊。可以說除了長劍駿馬,來客完全是個閑雅的書生。  

如果真說客人有什麼與眾不同,就只有他的神色,他淡漠的神色。自從笑了一下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表情,似乎完全是神遊物外,對周圍的人物情景絲毫也不注意。 

「沒有睡醒吧?」夥計心裡嘀咕著。確實,青年就是有那麼一點睏倦的感覺,還有一種和年齡不相稱的滄桑。 

 「一壺香片,泡濃一點,有點困。」青年說。  

「客官要什麼小吃么?」夥計一面抹桌子一邊問道。  

「不急,」青年隨口說著,回身推開了自己背後的窗戶,早晨的陽光如無數金線灑進屋裡,遠處一陣風來,帶著桔子的清香。 

「我們金華的桔子是少有的名產,客官不想……」夥計試探著問道。 

「好天氣啊。」青年答非所問,漫不經心的說。  

夥計識趣的退了下去。

臨走,他回眼偷看了桌上斜置的長劍,樸實無華的烏黑劍鞘裹著修狹古雅的劍身,隱約有一股銳氣透過劍鞘散發出來。夥計心裡有點發寒。雖然是一柄古舊的劍,可是蒙塵的利器依然讓人敬畏。只要是劍,總是不平凡的。  

「以前殺過人吧……」夥計心裡悄悄的想著。  

青年的客官靜靜的坐在那裡喝茶,有時看看雅閣外往來的,有時放眼看看窗外的風物,自顧自的笑笑。就這樣,一壺香片喝了一個時辰。門口往來的夥計們悄悄的看幾眼,誰也不說什麼──人家是帶著劍來的,沒事少說廢話為上。金華也算是武館雲集的地方,大家多多少少也知道所謂「江湖」上的事情,江湖中人是這些小民得罪不起的。  

日上三桿,一壺茶終於喝完了。青年放下茶杯,搖搖頭,輕聲嘆口氣說:「進來吧,你渴不渴?」說得很隨意,那樣子倒象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靜了許久,青年也不再說話。終於,門口的竹簾動了一下,一張狡黠的笑臉出現在門外,隨即,白衣的少女輕輕跳進了雅閣里,整整衣衫,緩步走到桌邊坐下。她一邊笑著,一邊看那個青年的臉色,只是一言不發。 

 夥計們早就看著這女孩躲在雅閣的門外,可是女孩兒出手闊綽,他們收了銀子更是不敢隨便說話。此時原先的夥計急忙送上了杯子,也不多問,又將一壺香片送上了桌。臨走時,他偷偷瞥了青年和少女各一眼,只見青年略微有些無可奈何的樣子,少女卻掩不住得意的神情。  

夥計心裡多少有點妒忌,為那個女孩兒的美貌。將女子比作芙蓉的古往今來都不少,可是見到這個女孩兒,夥計才第一次感覺到人比蓮花的清雅。一朵雪白的蓮花靜靜的綻開在古池清漣上,見到她的人多半會這麼想。而她狡黠的神色又給她更添了幾分生機。總之,這樣美麗的女孩兒是夥計所沒有想到過的。  夥計實在不知道那個青年客官有什麼可嘆氣的。等這樣的姑娘,莫說等一個時辰,就是等一個年頭也該是心甘情願的。  

「你渴不渴?喝杯茶漱口好不好?」青年淡淡的問道。  

「不渴,你自己喝就好了,我就在這裡等你喝好。」少女一邊笑一邊搖頭,兩行排貝一樣的小牙齒在她柔潤的雙唇間,隱約可以看見虎牙。  

「你追了我七天七夜,居然會不渴,」青年瞟了她一眼,「我可真要佩服死了。」 

「七天之中你從關外一直跑到金華,我也很佩服的。」少女毫不顧忌的和他對看。  

「你如果不追,我恐怕也跑不了那麼快。」  

「你現在怎麼不跑了?」  

「累得不行,跑不動了,」青年搖頭,「真不知道你大小姐怎麼還能追得那麼悠閑。我對這個問題很好奇,所以特地停下來問問你。你告訴我答案好不好?你說了,我就往漠北跑,然後你繼續追,也許我們能一直跑到大食那邊,見識一下異國的風土人物。」  

「唔……如果你有一輛大車,加上四匹大宛馬,你在裡面一邊睡覺一邊追一個人,當然就不累也不餓了。」少女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是這樣,」青年似乎恍然大悟,「可是趕車的人卻會累,馬也會累。」  

「那就換人換馬嘍。」  

「看來追我的不是一人一馬,而是一個馬隊了,榮幸榮幸,」青年無奈的說,「那麼你為什麼花這麼大本錢來追我呢?」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我認識的一個人。」少女一邊說,一邊撫摸著青年放在桌上的劍。她那雙纖纖如玉的手落在劍鞘上,很輕也很小心。撫摸著劍鞘,她眼睛裡忽然煥發出一種奪人的神采。  

「那就好,那就好,」青年慶幸道,「我以人頭髮誓,我從來沒有見過你,你長得這麼好看,見過絕不可能記不得。你現在可不可以不要追我,讓我好好的離開了?」  

「你可以離開,不過我還會繼續追的,」少女眯著眼睛笑,顯得尤其可愛,「除非你唱一首歌給我聽!」  

「唱歌?」青年愣了一下,「我確實不富裕,可是也不需要賣唱為生。」  

「如果你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你一定會唱那首歌的。」  

「是么?」青年默默的倒了杯茶,開始喝茶。  

「你叫什麼名字,說來聽聽嘛,聽聽又不會死人。」女孩兒幾乎是扯著青年的袖子耍賴了。這個動作把進來添水的夥計嚇了一跳,她身上的優雅和恬靜完全被一種小女孩的嬌憨蓋了下去。女孩子確實也不大,最多不過十六七歲大小。  

「那你叫什麼名字,說來聽聽也不會死啊。」青年不動聲色的回問道。  

「那我說了你也要說哦。」  

「不必了吧?又不是買貨賣貨,無所謂交易。」青年抓了抓腦袋。  

「那我先說就是了,我姓南宮,單名叫夢。」  

「哦,我明白了,你是洛陽南宮世家的人吧?怪不得有錢坐著大車追人。」青年終於明白了。洛陽的南宮世家是江湖上十三世家中最豪富的一族,整個天下怕也沒有多少家族比南宮世家更加善賈多金。沒有那富可敵國的家世,這小女孩又怎麼能連番換馬把自己從關外一直追到江南?當年武當大風道人號稱輕功天下第一,也未曾追得他這樣狼狽。  

「是啊,南宮鳳就是我娘。」  

「那麼慕容聽雨是你爹?」  

「嗯。」  

青年長嘆一聲,遙遙望著外面道:「這個月我為什麼這麼倒霉呢?」他忽然想起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如果南宮夢的老爹就是入贅並執掌南宮家的「雨花劍」慕容聽雨,那麼金陵慕容家舉世無雙的探子也是任由這個大小姐調用。  

「或許真的跑到大食也跑不掉了吧?」青年心裡說。  

樓下的小街上,沸騰的人聲由遠而近。正準備繼續問下去的南宮夢不禁皺起眉頭,噘起了嘴,而青年只是斜眼瞟了一下,隨即收回了目光。  

「不知道有什麼熱鬧好看,」南宮夢探了大半個身子到窗外去,瞪大眼睛盯著樓下。而青年依舊坐在原處,一口接一口的喝著茶。  

樓下,三四十個黑衣紅帶的弟子簇擁著一個少年,一面推開街頭不及躲避的人群,一邊不可阻擋的逼近了小樓。走在最前面的是兩個身高體狀的弟子,足足比常人高出兩個頭開外,一面將擋路的人抓起來扔到兩邊去,一面放聲呼喝著:「天……武……,天……武……」  

一群滿臉橫肉的人中,那個少年微微冷笑著,走得不急不緩。他腰間公然帶著一柄修長的苗刀,整個人確也給人一股鋒利冷峻的感覺。這時候他抬頭看見了茶樓上看熱鬧的少女,忽然就瞪大了眼睛,微微愣了一下,腳步也慢了。他身後那個弟子走得威武雄壯,一時煞不住腳步就撞在了他背上。少年下盤極穩,竟是絲毫不動,可是忍不住惱怒起來,回身甩手就是一巴掌。他那一巴掌頗含真力,那個弟子被抽得往街邊閃出四五步去,一個趔趄栽倒在水溝邊,半邊臉頓時腫得象饅頭一樣。  

「喲,哪家的派頭,那麼嚇人,」南宮夢扁了扁嘴兒,小鼻子「哼」的一聲。南宮世家也是豪門顯貴,卻沒有什麼主子蠻橫到隨便抽打下人。  

「天武……」青年愁眉苦臉的念叨著這個名字,「怎麼走到哪裡都不得安靜,今天卻又遇見了這麼一撥?」其實他並不知道,金華鎮上交易繁忙,所以也是各方鏢局匯聚的中心。這鎮子上大大小小的店家多半和江湖人物有些關聯,尤其是最大的得意茶樓。如果這裡十天半月風平浪靜,眾人還真要緊張一下,想著沒準是什麼大事情就要發生了。  

南宮夢還要再看,只覺得一隻手抓住自己的胳膊,給從窗戶里騰雲駕霧般的扯了回去,然後安安穩穩的被放進了椅子里。青年送開了她的胳膊,給她倒了杯茶:「大小姐,多聽話,少看熱鬧。天武鏢局的事情你最好還是不要多上心。天武鏢局和你家一樣是武林十三世家之一,和你家還有點過節。要是知道了你是南宮家的大小姐,雖說不敢真的對你怎麼樣,不過多半是不好。喝點茶。」  

「一個鏢局也是什麼世家?」南宮夢對於青年的拉拉扯扯沒有絲毫不快,只是好奇的看著他問道。  

「回家問你爹去。」  

「說嘛,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不要那麼遮遮掩掩的,」南宮夢催促著。  

青年看著她那對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落在自己臉上,知道躲也躲不過,只好說道:「天武鏢局不象你們南宮家,不是豪門出身。可是這幾十年來經營淮河以南的鏢局生意,號稱淮南總鏢局,其他小鏢局多半都依附在它的門下,這才被稱為武林十三世家之一。論錢財,你家是無人能比,可是論人力,天武薛家的勢力卻遠在你們家之上。天武鏢局在這片地界上算是一手遮天,薛家父子又有一身草莽出身的賊膽,你最好還是不要去惹麻煩。」  

「唔,」南宮夢只好乖乖的喝茶。  

此時一干人等停在了得意茶樓的大門口,少年微微揚手,身後的一群弟子忽的散開,鐵桶一樣把整個門口封了起來。吆喝的弟子也閉上了嘴巴,周圍的人更是沒有一個敢出聲。一時間,整個小街上靜到了極點。一種冰冷肅殺的氣氛悄悄瀰漫在周圍,遠處來不及跑遠的人們也不敢再走,大人門悄悄把孩子摟進了懷裡,遮住了他們的眼睛。  

這不會是什麼好事,金華鎮上的人都知道。  

少年無聲的冷笑著,抽出了他雪亮的苗刀,又掏出一張雪白的絲巾,默默的擦著刀身。刀已經很亮了,無須再擦。可是少年就這麼擦個不休,越是擦到後來,他的笑容越是冷酷,冷酷得有些殘忍起來。  

「少爺,要想做怕是得快一點了,衙門的捕頭來了,我們就做不成了,」師爺在他耳邊小聲道。  

少年點頭,揮了揮手,師爺悄悄退到了遠處。少年反手提刀,獨自跨進了茶樓。  

茶樓里的老少戰戰兢兢的看著那個少年,誰也不敢說一個字,老闆卻早已經躲進了內房。一片死寂中,少年踱著步子,走向了東首最靠窗的桌子。那桌上坐在三個人,兩個尋常農夫打扮的漢子一臉冷汗的把手探在桌子低下,而一個戴斗笠的人依然不動聲色。從纖細的腰肢和豐隆的胸脯看去,那分明是個年輕女子,可是紫色面紗後面森冷的目光卻沒有半點嬌柔。  

樓下的雅閣里,青年把南宮夢的胳膊牢牢的按在桌子上。她雖然想去看熱鬧,卻是根本不能起身。  

「江湖仇殺的事情,最好還是不要隨便插手。那孩子好象是薛家的少爺,叫薛小海,性子暴虐得很,大小姐你名門閨秀,犯不上去和這孩子糾纏。」青年淡淡的說。其實薛小海的年紀還大過南宮夢,他卻稱薛小海為孩子,不屑已經溢於言表了。  

薛小海在離桌子一丈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月七娘,自己做下的事情,難道想這麼一走了之?」他橫刀胸前,冷冷的問道。  「我做下的事情?」紫裝的女子笑一聲,笑得冷澀凄涼,「薛家財大勢大,稱霸一方,我躲不過。今天既然要趕盡殺絕,還裝什麼好人?」  

「你若是老老實實的離開杭州,去北邊討生活,我們薛家哪裡又有閑心追到北方去討你的麻煩?可是你月七娘膽子大到包了天,居然敢來金陵惹事生非,這次讓你們悄悄的逃了,我們薛家的臉面往哪裡放?天武鏢局的金字招牌往哪裡擱?」  

「我丈夫給你們殺了,我弟弟也給你們逼死了,我爹活活給氣死,」月七娘凄然道,「薛家不讓人活,難道還不讓人死不成?今日在這裡做個了斷,我把命留在這裡,反正我家破人亡,孤苦伶仃,再也沒什麼可活的了!」

忽然間,紫裝的女子拍案而起,一手從袖子里抽出閃亮的峨嵋刺,一手掀掉了自己頭上的斗笠。  

「唔,這姐姐生得好美。」南宮夢終於趁青年不注意的時候溜到了門邊,悄悄掀起竹簾的一角往下看去。原來月七娘不但身姿誘人,面孔也生得極秀氣,尤其是一雙眼睛裡隱隱含著淚花,更有幾分凄慘和憤怒,合起來便是一種絕美的風姿。  

「紫羅剎月七娘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我爹不給我說江湖上的事情。」  

「嗯,你爹是聰明人,」青年點頭道,「月七娘原先是青樓里的娼女,後來被四平鏢局的少鏢頭封少剛贖了身子,娶作夫人,又傳授了一點武功。這是七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江湖上不少人說封少剛為色所誘,為人不夠檢點。可是這些人親眼見到月七娘之後,卻都是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為什麼啊?」  

「我見尤憐,何況老奴?」青年淡淡笑道。  

「那月七娘為什麼會和天武鏢局有過節呢?」南宮夢打破沙鍋的脾氣發作了。  

青年想了想道:「我只知道一點……一點點。月七娘的丈夫封少剛兩個月前保了一趟鏢去開封,路過宿州郊外的時候正好和天武的鏢隊歇在一個客棧里。當晚一夥山賊得了消息,下山來劫鏢,山賊的頭目手頭硬得狠,硬生生將兩個鏢隊殺得大敗搶了鏢銀去。可奇怪的是,山賊只搶了天武的鏢,卻沒有動四平的鏢。」  

「難道是封少剛和山賊勾結?」南宮夢瞪大眼睛問道。  

「也不好說,鏢銀本來就不是放在一間屋子裡的,山賊沒有注意到有兩個鏢隊兩筆鏢銀也並非不可能,」青年道,「可是天武卻一口咬定是封少剛和山賊勾結。最後封少剛要走,天武的鏢師不讓,雙方惡鬥了一場。封少剛武功平平,又要趕上鏢期,不得以,只好夜間偷偷帶了鏢隊上了路。天明的時候天武的鏢師發現了,當即快馬加鞭飛報在開封的局子,一邊追趕封少剛。最後天武的鏢隊和開封趕來的幫手在開封近郊劫住了封少剛。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誰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封少剛死了,四平鏢局的十五個趟子手也沒一個活著回來。」 

「難道天武鏢局是殺人搶鏢?」南宮夢覺得難以置信,無論如何薛家也是和南宮家齊名的武林世家。  

「誰知道呢?也許是一言不和動上了手,刀劍無眼,也許是天武失鏢丟了臉面,要把勾結山賊的罪名掛在封少剛頭上,也許封少剛真的勾結了山賊,準備拼個魚死網破卻被天武的人殺了,」青年聳肩道,「江湖上的事情,又有誰說得清楚?」  

南宮夢沉默了,過了好久,她又問道:「那月七娘呢?」  

「月七娘當時不在,後來天武向官府告狀說四平勾結山賊。月七娘唯一的弟弟也在四平當鏢師,被拿下了大牢,過了半個月,不明不白的死在大牢里了。封少剛的爹,四平的老鏢頭癱在床上,聽說兒子死了,鏢局散了,當時就給活活氣死。想必月七娘是想來金華找天武討個公道,不知道怎麼的冒犯了天武,現在想走。天武這是追殺過來了。」  

此時月七娘含淚向身邊兩個農夫裝扮的漢子各拱了拱手:「蘇大哥,李大哥,局子已經散了,兩位也不是我們四平的人了。承兩位幫忙,帶小女子來問個是非曲直,我代亡夫和四平的老小謝謝兩位。今日我死在這裡就是,卻和兩位沒有關係。我這裡有些首飾,兩位拿去另外討生活,算是小女子一點心意。」隨即,她將一個小小的手絹包塞在了一個漢子手裡。  

南宮夢正在樓上看得聚精會神,此時忽然覺得有點心酸,於是她對青年招招手,喊他去門邊一起看。青年搖了搖頭,卻還是走到她身邊和她一起往下看去。  

兩個漢子本來確實有退避的心思,可是此時手裡捏著那一小包首飾,想著老鏢頭和少鏢頭死得不明不白,心裡猛得升起一腔悲憤,「咣啷」、「咣啷」兩口快刀出了鞘。  

「局子都破了,走鏢的也該死了,還能由著龜孫子欺負不成?少奶奶,併肩子上吧!」一個漢子虎吼一聲,瞪著一雙環眼沖了上去,另一個鏢師也是長刀一振,欺身搶上夾攻薛小海。月七娘阻攔已經來不及,只得亮出峨嵋刺挑向了薛小海的眉心。  

三人的兵刃幻化出三團銀光,攻勢極其凌利,轉眼間已經把薛小海全身都籠罩在裡面。兩柄單刀走的是沉雄的路子,峨嵋刺卻險得驚人。南宮夢不禁看呆了。青年斜眼瞥了一下,微微搖頭。  

不出其所料,薛小海放聲冷笑,苗刀刀光大熾,將足長五尺的窄刀揮舞成一個刀圈,滾雪一般的刀光里力道極其渾厚,一舉將三柄兵刃完全震了出去。月七娘呻吟一聲,肩頭的紫衣竟已經撕裂出一道尺長的口子。薛小海刀勢霸道到了極點,盪開三柄兵刃後,余勢尤然不絕,如果月七娘的閃避稍微再慢一分,胳膊已經被卸了下來。一片白凈的膚色從她肩頭的裂口中透了出來,隱約能看見貼身的紅色小衣。薛小海笑聲更加刺耳,苗刀的刀勢竟有七成都是往月七娘而去的。月七娘不顧自己衣衫殘破的難堪,一刺更快於一刺的反擊回去,完全是捨命的招數。蘇姓和李姓的鏢師單刀也被震出了缺口,可是一身的血勇卻讓二人更加兇猛,雙刀大開大闔,如鐵剪一樣鉗制了薛小海對月七娘的進手快刀。  

「月七娘他們會不會贏啊?」南宮夢一邊關切的看著生死激斗,一邊抽空回頭問那青年。  

「恐怕不會,」青年緩緩搖頭,「薛家的刀法來自苗疆,所謂『驅魅神刀,奪魂馭鬼』固然是誇大,可是這套刀法結陰戾雄渾於一體,變幻莫測。月七娘他們連一成勝算也沒有,何況……薛小海帶來的幾十個弟子還沒有動手,勝敗不言而喻,他只是在耍弄月七娘他們而已。」  

「啊?」南宮夢有些吃驚,「那他們會不會殺了月七娘他們?」  

「我不知道,」青年想了想說,「也許吧。」  

「那我們現在就出手吧!」南宮夢大聲說,她好象忽然間明白了目前的形式,竟然有些興高采烈的樣子,那種神采又閃現在她的眼睛裡,「我還沒有見過你的劍法呢。」青年分明被她嚇了一跳,急忙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躍躍欲試的勁頭壓了下去:「大小姐,誰說我們要出手的?如果你的雨花劍或者星海七幻針造詣夠高,你想動手我不攔著你,可是我不去。」  

「你為什麼不去?」  

「我為什麼要去?」  

「去行俠仗義啊!我輩的本份嘛!」南宮夢奇怪的說,「現在不就是大好的機會么?」青年苦笑一聲道:「首先,你我並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又怎麼知道幫了月七娘一定是行俠仗義呢?而且,行俠仗義靠的是武功,就算你雨花劍有你爹的造詣,星海七幻針的手法比你娘還精妙,現在下去也是死路一條。薛小海帶來的幾十個人都是硬手,這就是所謂惡虎不敵群狼,何況你也不是惡虎。」  

「可是你是惡虎啊?有你嘛!」  

「有我就能贏?你對我還真有信心。」  「你是柳上原啊!」  

「原來,」青年瞟了南宮夢一眼,「你還真的知道我是誰。」  

樓下的激戰轉眼已經到了極處,四平鏢局的三人上來就是拚命的招數,薛小海不得已,刀勢也越來越狠辣。周圍的茶客目瞪口呆的看著四人的激斗,不時有片片血花飛灑出來,那兩個鏢師已經各自中了四五刀。這兩人也確實是漢子,滿身鮮血的繼續叫戰,刀勁雖是漸漸的弱了,刀法卻更加瘋狂。可月七娘的身上卻連一道傷口也沒有,雖然她已經足足中了十三刀。薛小海桀桀冷笑著,攻勢滾滾向月七娘而去,可是每一刀控制得恰到好處,不是削落月七娘的一縷頭髮,就是削落她的一片衣衫。片刻之間,月七娘的上衣竟被削去了四五成,晶瑩的肌膚上濺了兩個鏢師的血,美得絢目。圍住茶樓門口的薛家弟子已經開始竊笑,一些骯髒的詞句不時傳到南宮夢的耳朵里,羞得她滿臉緋紅。而薛小海的刀勢更加下流,竟然轉而削向了月七娘的裙子。  

南宮夢聽見耳邊有一聲低低的哼聲,轉眼看去,柳上原默默的看著自己的手,眉頭皺成了一團。  

「公子,衙門的兄弟過了沙頭巷了,」師爺忽然喊道。  

「好罷,少爺也玩夠了,」薛小海一邊揮刀,一邊喝道,「美人,這是你自找的,須怪不得少爺心狠!讓一半的小子去四周看看還有沒有這個賤人的同黨!」  

說完,薛小海縱聲呼嘯,人影頓時隱沒在刀光里。  

「原來……他一直沒盡全力!」南宮夢打了個寒噤。柳上原還是默默的看著自己的手。  

大約有二十個弟子從門口涌了進來,手持長刀惡狠狠的檢視著每一個茶客。南宮夢給這陣勢嚇了一跳,她生在洛陽,法度森嚴。這樣的情景莫說見過,想也沒有想過。一個兇狠異常的天武鏢局弟子竄上樓來,一間一間的搜查著十幾個雅閣。那些雅閣中喝茶的人多半都是有錢的人,卻絲毫不敢反抗,有的還小心的捧出幾兩銀子來,那弟子隨手抓走,又去檢查下一間去了,漸漸向南宮夢他們這邊逼了過來。  

「我們現在動手吧!」南宮夢滿懷希望的看著柳上原。  

「如果他們不鬧出人命,」柳上原躊躇一會兒低聲道,「就算了吧。捕快們就要趕來了,雖然捕快和薛家肯定有勾結,想必薛家也不至於在捕快面前殺人。只要月七娘他們逃過這一劫,離開了金華,以後也就沒什麼危險了。」  

「你……」南宮夢大失所望,「人家欺負到你頭上了你都不動手……你到底是不是柳上原啊?」  

「有些事情,你長大了就懂了,」柳上原輕聲說。  

那個弟子已經搜到了隔壁,隔著一層碧綠色的薄紗,隱約能看見隔壁是兩個胖胖的商人對坐。角落裡是一個彈琵琶的美貌歌女,正慌張的看著那弟子。弟子掃了兩個商人一眼,回眼看那個歌女,頓時被吸引住了。那歌女本來生得貌美,此時暑氣未退,衣衫又薄,被嚇得一付楚楚可憐的樣子。  

那弟子邪邪的笑著,上前捏著歌女的下巴,一邊往她脖子里摸去,一邊問道:「美人兒,你叫什麼名字?」那歌女並不是娼妓,從來少受客人的侮辱,這時候更是被嚇得驚慌失措,慘叫一聲將琵琶往那個弟子扔去,一下子就退到了牆上。那弟子武功不弱,可是為色所誘分了神,竟然被琵琶劈頭砸中。他一時大怒,吼一聲道:「賤人!」衝上去一把抓住那歌女胸口的衣衫,將她外衣撕得粉碎!  

歌女恐懼的抱緊雙臂,看著那弟子流著口水湊了上來,滿臉淚水,卻是哭都哭不出聲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白影閃過,南宮夢已經衝進了隔壁的雅閣,一掌當頭對那個弟子拍下。她招數沒有絲毫力道,只是看起來驚人,那弟子的目光卻都在歌女的胸口上,被她猛的嚇到,急忙退了一步。他不知道南宮夢的底細,只以為遇上了硬手,凌利的一刀當即發了出去。南宮夢頓時嚇傻了,眼見一刀落頂,以前學的一點招數竟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生死一刀的關頭,碧綠色的紗屏被一股雄渾的勁道摧成無數碎片!  

隨著那些碎片,一根手指疾點那弟子的後腦,竟然帶著一股鐵器破風的厲聲呼嘯。一指之間,竟有風雨雷電之勢!碎片紛紛落地之後,那弟子雙股戰慄,手舉長刀停在了南宮夢的頭頂。一股輕微的臭味瀰漫開來,那弟子竟被嚇得尿了褲子。柳上原的一根手指點在他的太陽穴上,他冷漠的眼睛裡忽然有了一絲銳氣。  

「星藏指!」南宮夢還未從生死一瞬的噩夢中蘇醒過來,就大聲喊了出來,「是星藏指!我終於看見你的指法了!」此時她的眼睛透射一種堪稱「瑰麗」的眼神,柳上原看了她一眼,竟有些吃驚。  

星藏指,天下指法絕詣,來自於渾天星象,變化如天意難測,凌利如天威難犯。從柳上原出指的一瞬間,那弟子的已經沒有半分勝算了。可憐他卻完全不能領會那一指的玄機,他只是感覺到排山倒海的殺氣刺在自己腦後。那弟子也算一個高手,他知道自己的刀只要再落下半分,自己的頭顱就會在同時被穿透。  

「你,」柳上原指向一個商人,「把衣服脫下來,借用片刻。」  

商人諾諾的脫下外袍,剛要脫內衣,柳上原苦笑道:「不必了,用不得這麼多。」他一把取過那件萬字花紋的綢布大褂,擰過頭去拋在那個歌女的身上,輕聲道:「稍微遮掩一下吧。」隨後他抓起那個天武鏢局的弟子,在他耳邊冷冷的說道:「請你們家公子上來說話。」他一手提起那個牛高馬大的弟子扔在空中,接著一腳飛踢了出去,竟把兩百斤的活人象踢皮球一樣踢下了樓去。  

那個弟子輕功不俗,在空中展開了身法,卻還是煞不住勢頭,栽在一張桌面上,將桌子壓得粉碎。「公子,公子,不好了,他們樓上有幫手,好高的武功!」那弟子皮糙肉厚,沒受什麼大傷,只是趴在那裡不停的嚎著。  

「幫手?」薛小海臉色一凜,急忙快攻三刀,暫時逼退了月七娘等三人。他對身後的弟子喝道:「別讓這賤人跑了。」然後飛身上樓,走到了雅閣門口,橫刀胸前,一付戒備的姿勢。許久裡面都是靜悄悄的,忽然間,薛小海聽見了淡淡的歌聲,是一個女子的嗓音,清麗婉轉,帶著一點點嬌柔:

"青青柳上原,鬱郁風中草。

月色滿江橋,荒煙侵古道。

逆旅一夜舟,過客幾聲簫。

猿啼半空里,杜鵑繞山腰。

夜深瀚墨凝,無以寫妖嬈。

幸有菊花釀,獨飲自逍遙。

金樽祝月明,千里來相照。

我醉一聲笑,我醒波浩渺。"  

雅閣里,柳上原靜靜的聽南宮夢低聲的吟唱著這首曾經熟悉的歌謠,然後他輕聲道:「你居然還記得這首歌?我自己都忘記了。」  「我小的時候聽你唱過一次,」南宮夢微笑著說。  

「在哪裡?」  

「就在柳上原,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那時候你多大?」  

「四歲。」  

「那今年你十六歲了?」  

「嗯。」 

「那一年,我十六歲,」柳上原輕輕的說,好象是自言自語。  

冷汗微微的沁出了薛小海的後背。他緩緩把苗刀收回了刀鞘,謹慎的掀開了帘子。一個青衫的青年和一個白衣的女子坐在桌前,桌上橫著一柄烏黑劍鞘的長劍。薛小海第一眼就認出了南宮夢正是在樓上探頭的白衣女孩子,可是此時他卻不得不把心神集中在那柄劍上。  

「這位公子,能否借劍一看,」薛小海忽然變得恭敬起來。  

「請,」柳上原伸手道。  

薛小海默默的上前,捧起長劍,又後退一步,凝視劍鞘良久,這才輕輕的捏住了劍柄,稍稍用力,將劍拔出了半尺。修狹的劍身上似乎蒙著一層灰塵,劍光很淡,沒有一字的劍銘,也沒有半分的裝飾,是一柄樸素而古舊的劍。  

薛小海吸了口氣,緩緩將長劍放回了桌上:「果然是凜冽長鋒,在下見過柳大俠。」  

「見到薛公子,也是鄙人三生有幸,」柳上原微微笑道。薛小海利器在手,本可忽然拔劍下手。可是自始至終,柳上原的神色沒有變過分毫。  

「在下不知道柳大俠光臨金華,未曾遠迎,柳大俠多多包含。」  

「賢父子事務繁忙,不敢討擾。」兩人你來我往的敘禮,竟是頗為平靜。  

「江湖上的一些梁子,在柳大俠面前動刀動槍,讓柳大俠見笑了。」  

「沒有刀劍不成江湖,原本是尋常事,在下也是偶然遇見。」  

「柳大俠只是路過金華?」  

「取道往福建去。」  

薛小海似乎鬆了一口氣,臉上也現出了笑容:「不知道柳大俠什麼時候走,可能讓我們父子盡地主之誼呢?」  

「明天我就走,不敢打攪府上。未克造訪,尚請見諒。」  

「可惜,可惜,」薛小海笑道,「那我只好祝柳大俠一路順風,我現在下去收拾殘局,即刻離開,免得打攪了柳大俠陪伴佳人喝茶的雅興。」薛小海的眼睛往南宮夢身上狠狠地盯了一眼,南宮夢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好象那眼神穿透了她的衣衫一樣。  

「哪裡,這位姑娘我並不認識,偶爾遇見,薛公子恐怕誤會了。」柳上原微微皺眉。  

「哈哈哈哈,晚輩愚昧,那我先告辭了。」  眼看著薛小海轉身走向門口,柳上原忽然道:「薛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柳大俠但說不妨。」  

「月七娘已經有喪夫破家之痛,無論對錯如何,請薛公子賣在下一個面子,放他們去吧。」  

薛小海臉上忽然有了不豫之色,皺眉道:「柳大俠,這恐怕不太方便,這賤人今次騷擾上門,只怕不加懲戒……」  

「請薛公子賣在下一個面子,放他們去吧!」柳上原打斷了他的話。  

「柳大俠,這畢竟是我們天武的事情,與柳大俠並無關係。」  

「請薛公子,放他們去吧。」柳上原的聲音低了下去,他默默的看著自己的長劍,臉上一分表情也沒有。  

躊躇良久,薛小海拱手道:「柳大俠有命,安敢不從?算這賤人命大了。」他走出雅閣,揮手對下面喝道:「小子們撤了,今日柳上原大俠在此,我們總要賣個面子。」  

柳上原不顧南宮夢驚詫的眼神,走出雅閣拱手道:「多謝,我送公子出去。」  

兩人緩步走到了茶樓的大門口,薛家的弟子都退了出去,月七娘衣衫殘破,可是不顧身邊色迷迷的目光,只是狠狠地盯著薛小海。兩個鏢師也喘著粗氣,雙目赤紅的護在她左右。  

「後會有期,」柳上原道。  

「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和柳大俠多多親近,」薛小海距離柳上原五步開外,兩人遠遠的互相行禮。  

「這裡是五千兩銀票,小地方沒什麼可招待的,以此聊表心意。」薛小海從懷裡摸出一疊子銀票,都是一百兩的大票面,恭恭敬敬的放在一邊的桌子上。  

「柳某並不缺錢。」  

「算柳大俠賞我們父子一個面子,請柳大俠萬勿駁了我們的情面。」  

柳上原猶豫片刻,終於拱手道:「恭敬不如從命,多謝。」  

「賤人,今日你有貴人相助,算是你命大,以後少出現在我們薛家的地面上,還能多活幾年。否則,你那死鬼丈夫很快就有人陪了!」薛小海惡狠狠的對月七娘喝道,轉身向門口走去。  

就在這個時候,樓上的南宮夢忽然看見月七娘眼睛裡閃過一絲絕望。月七娘忽然沖向了薛小海,峨嵋刺狠狠的點向了他的背心,對自己卻全無防禦。「你殺了我好了!」月七娘的呼聲刺耳,「讓我去陪我丈夫!」 

南宮夢剛要驚呼,柳上原已經捏住了月七娘的峨嵋刺,手指一絞就將峨嵋刺卸了下來,隨即他揮手擊在月七娘的肩膀上,一股柔勁將她送出一丈開外。月七娘無力的倒在地上,柳上原朗聲道:「薛公子,恕在下不能遠送。」  

輕聲的冷笑中,薛小海走了,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  

柳上原默默的看著自己的手,知道薛家的弟子們都走遠了。他回過頭來看著月七娘,靜靜的面對著她凄涼的眼神。他又看了看那兩個鮮血淋漓的漢子。  

「把你的衣服脫下來,借用片刻。」他對著樓上的另一個富商說。商人知趣的解下外袍遞到了柳上原的手中。他轉手把外袍扔給了月七娘,什麼也沒有說。月七娘一動不動,任那件袍子落在她身上。還是蘇姓的鏢師展開了袍子,蓋住了她裸露的肌膚。  

「拿這些銀子,你們走吧,越遠越好,再也別回來,」柳上原輕聲說。  

「不如讓薛家的人殺了我們好了……」月七娘喃喃的說,忽然她一把甩開身上的袍子吼了起來,「我不要銀子!不要人家可憐我!我不怕死,讓他殺了我好了。反正我已經家破人亡……我什麼也不用害怕了!」 

此時南宮夢下了樓來,默默的站在柳上原的身邊,她看見了月七娘的眼神,心裡猛的一痛。那種凄涼絕望的眼神已經了無生機,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她心底里割了一刀,南宮夢忽然覺得想哭。  

柳上原默默的聽著,並不回答。月七娘流著眼淚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哭出了聲音,她將那件袍子抱在胸口遮掩住衣衫的裂縫,瑟瑟的顫抖著。南宮夢聽見她哭聲中的低語:「你們算什麼大俠,這天下有沒有是非?」  

「你們算什麼大俠?這天下有沒有是非?」

  這句話好象錘在了南宮夢的胸口,讓她有一種近乎窒息的感覺。她愣在那裡,連柳上原無聲的離去了都沒有察覺。  

「難道就這麼算了么?」南宮夢終於追上了柳上原。  

「不算了,又能怎麼樣?」柳上原看也不看她向前趕去。  

「那薛家的小子分明是個淫賊!就憑這個我們也該要了他的性命啊!」南宮夢忿忿的喊道。  

「怎麼要了他的性命?他的武功有多高你不是沒有看到,這裡就是薛家的地盤,方圓十里內至少有薛家的兩千子弟你知道不知道?薛小海的父親一對寒鐵戟縱橫江南三十年無對你可明白?誰能去取他的性命?」  

「可是你是柳上原啊!」  

柳上原忽然停下了腳步,狠狠地看了南宮夢一眼:「柳上原並非天下第一,即使天下第一,也並非不死。就憑剛才薛小海帶的人馬,我最多只有五成勝算。大家各讓一步,我已經盡了全力。難道真要我拔劍拚命,才算是盡了江湖道義?」  

「可是任憑一個寡婦被欺負,難道這就算江湖道義?殺人償命,薛家的人就該償命的嘛!」南宮夢的小臉脹得通紅。  

「你根本不明白什麼是江湖。」  

「那到底什麼是江湖,你能不能告訴我啊?」  

「你不是已經看見了么?」柳上原緩緩的說著,避開了她的目光。  

南宮夢愣在那裡,看著柳上原消失在小街的盡頭,修長的背影有一點蕭索,有一點滄桑。  

夜深人靜的時候,南宮夢在遠水客棧的上房裡睡覺。金華只有一間客棧,而這間就是客棧里最好的上房,不過南宮夢還是覺得不太舒服。畢竟和她家裡比,所有的客棧都太糟糕了。實在睡不著,她只好在床上一邊打滾,一邊想心事,再就是百無聊賴的看著屋頂出神。  

她知道自己在金華不能久呆了,按照她的經驗,家裡的二管家一定正帶著一幫老媽子連夜往這個方向趕來。雖然柳上原覺得南宮夢的追蹤術已經如鬼神一般,可是南宮夢知道,自己這點道行和家裡的老媽子們不能比。她們才是真正的聞風而至,如影隨形。如果被他們捉了回去,自己這次偷跑出來找柳上原的打算就通通落空了。  

「難道跑那麼遠,就見他一面然後回家么?」南宮夢愁眉苦臉的想。可是細想起來,不回家又能怎麼樣呢?除了見柳上原一面,自己難道可以跟著他天涯海角的跑么?  

哎,柳上原……  

十二年前,當青衣江的水漲過河灘,春風就吹開了遍野火紅的杜鵑。  

白衣如雪的南宮夢獃獃的站在百尺青衣江畔,瞪大眼睛看看遠處的杜鵑,又茫然的抬頭看看同樣白衣的父親。南宮家的女婿,新任的家主慕容聽雨提著他名聞天下的雨花劍,一手挽著女兒小小的手兒,靜靜的眺望江水的上游。  

慕容聽雨的身邊再沒有一個人,因為他不準任何一個家人跟著他。他不要排場,不要風光,他今天來只是為了送一個他不認識的人。送這個人的時候,慕容聽雨不是南宮家的家主,他只是那個以一柄雨花劍仗義江湖的遊俠少年。  

「十年回首劍生塵,武陵千杯一夢中。」成親的那天,慕容聽雨把這付對聯寫在南宮家的書齋上,平生第一次將聽雨劍放上了劍架──一柄劍一旦上了架,還有多少的機會被用呢?恐怕連慕容聽雨自己也沒有想到,他的一生中還有這麼一次機會再次被喚起少年遊俠的回憶。  

「爹,我們等什麼呢?」南宮夢累了,搖著父親的胳膊準備開始撒嬌。  

「夢丫頭,別鬧,爹在等一個人,一個很奇怪的人,」慕容聽雨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怎麼奇怪的人啊?」  

「這個人敢去殺一個大家都不敢殺的壞人,你說是不是很奇怪呢?」  

「可是爹你不是也殺過很多壞人么?娘說的,」南宮夢歪著腦袋想了想。  

「那個人不怕死……」慕容聽雨低聲說。  

是啊,不怕死……慕容聽雨當年也不怕死。可是現在他有了妻子,有了女兒,所以他怕死,而且怕得很厲害。不過天下之大,畢竟還有人不怕死的,比如那個要挑戰風無月的少年。  

但凡武林中被稱為大俠的,十個有九個想殺風無月,可是十個里有十個沒有膽量。 

四川「蜀中會」的大龍頭風無月,如果被拿到官府去,他的罪狀即使有上百個腦袋都不一定夠砍。可是想抓他去官府的人,腦袋落地的速度都比風無月快得多。以至於他執掌蜀中會七年之後,江湖上的大俠們都能夠吐沫橫飛的曆數風無月的罪狀,可惜他們敢做的也就僅僅是打算用吐沫淹死風無月而已。沒有人不知道保護自己的腦袋,大俠們也不例外。  

那一年,柳上原的師傅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十六歲的柳上原第一次接過師傅的配劍,第一次走出峨嵋山,第一次想要去行俠仗義。他摸著腰間的凜冽長鋒,決定去殺一個他最想殺,也最該殺的人,那個人就是風無月。柳上原用身上最後五個銅板買了筆墨,寫了他一生中的第一封戰書,約戰風無月於柳上原。那是他長大的地方,和他有一樣的名字。  

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少年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只有柳上原沒有去想未來。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帶上他的戰書去了成都,伴隨他的只有空空的行囊和那柄古樸的劍。  

青衣江的水流拍擊在江岸上,空曠的江岸上只有慕容聽雨一個人,他也知道自己是唯一一個來送柳上原的人。江湖上,這個少年沒有朋友,甚至連送他的慕容聽雨都未曾見過他一面。慕容聽雨只知道他會從江上過,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等到柳上原。可是為了這次等待,他卻從洛陽足足趕了半個月的路,帶著他四歲的女兒。  

「爹,我們回去吧,好冷好冷,」南宮夢拉著父親的袖子希望父親來抱她。  

慕容聽雨卻沒有抱她,他看著女兒,低聲說:「再等等,夢丫頭,再等等。爹就是要帶你來看這個人,這一次你看不到他,長大以後你會遺憾的。」  

「為什麼?」  

「讓你看看什麼是少年英雄!」慕容聽雨摸著她的頭髮,一字一頓的說。南宮夢忽然呆住了,她看見了父親眼睛裡忽然閃動的那種奪人心魄的神采。那一瞬間,父親不再是自己熟悉的父親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氣概佔據了整個慕容聽雨。  

似乎,又回到了少年的時代……  

船,終於來了。  

煙波浩渺的江上,一隻簡陋的小船轉過了江彎,長身玉立的少年抱劍站在船頭,放舟逐流而下,任憑激烈的江風吹起他樸素的青衣。在滾滾江流中,柳上原的身影竟如磐石一般不可撼動。見柳上原的第一眼,南宮夢就注意到他的神色。柳上原平靜的面容,還有他淡淡的笑,他並不象一個將死的人,因為他絲毫也不畏懼。  

「少俠過來一敘如何?」慕容聽雨對著江上喊道。  

柳上原看見了他們,稍稍猶豫,然後就搖舟上岸,並無一字的回答。  

「喝一杯如何?」慕容聽雨倒上了酒。 

柳上原看了他一眼,接過了烈酒一飲而盡,遞還了酒杯道:「多謝。」  

「再飲一杯如何?」  

「多謝,」柳上原笑著接過酒杯,又是飲盡。  

如此喝了三杯酒,慕容聽雨沒有再斟酒,抱拳道:「幸會。」  

「幸會,」柳上原說,「好酒。」  

然後柳上原就走了,慕容聽雨沒有再說什麼。三千里的旅塵,他見到了這個少年,說了這幾句話。在慕容聽雨看來,已經足夠了。  

「你是不是不怕死啊?」出乎慕容聽雨的預料,他的小女兒忽然對著柳上原的背影喊了起來。  

柳上原轉過身,好奇的看了南宮夢一眼:「所謂行俠仗義,死也並不奇怪。」  

「什麼是行俠仗義?」  

柳上原笑了,然後他抓了抓自己的頭,似乎這個問題確實很困難。很久,少年才斟酌著詞句說:「就是有人要不怕死,死也不能讓好人被欺負。」  

臨上船,柳上原忽然回頭笑道:「要是有人欺負你,我就可以行俠仗義了。」  

船漸行漸遠,柳上原的身影也越來越小。  遠處傳來他悠遠的歌聲:  

"青青柳上原,鬱郁風中草。  

月色滿江橋,荒煙侵古道。  

逆旅一夜舟,過客幾聲簫。  

猿啼半空里,杜鵑繞山腰。  

夜深瀚墨凝,無以寫妖嬈。  

幸有菊花釀,獨飲自逍遙。  

金樽祝月明,千里來相照。  

我醉一聲笑,我醒波浩渺。"  

這平靜而簡單的歌謠中,南宮夢獃獃的看著柳上原遠去的方向,腦袋裡只回蕩著他的話:「就是有人要不怕死,死也不能讓好人被欺負。」  

「就是這麼簡單么?」很多年以後,南宮夢問自己。柳上原所想的就是這麼簡單么?因為想得那樣簡單,所以他連死也不怕了──死也不能讓好人被欺負……  

那時候慕容聽雨不知道在想著什麼,他睜大了眼睛,看著這個很象自己的少年,看他去向遠處青草依依的柳上原。曾經和柳上原一樣的慕容聽雨那一年二十八歲,有一個家,一個女兒,還有一雙略微滄桑的眼睛。  

父女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慕容聽雨沒有等柳上原,僅僅在一刻鐘之後,他就抱著南宮夢上了駿馬直馳洛陽。他不想聽見柳上原的死訊。慕容聽雨並不相信柳上原能活著回來,他只知道自己不阻止柳上原,即使人死了,那股少年熱血不能死,那股英雄氣宇不能死。  

可是半個月之後,消息還是來了。惡貫滿盈的風無月竟真的死在了柳上原上,死在柳上原上一個少年的劍下。那個少年叫柳上原。消息象枯原野火一樣燒遍了大江南北,從此江湖上再也沒有人不知道柳上原,那個不怕死的少年英雄!  

聽到消息的慕容聽雨愣了很久,然後他南宮家威嚴端莊的家主忽然仰天狂笑一聲,簡直如同狂風閃電一樣撲進了酒窖。那時有數以千計的江湖豪傑連夜催馬趕向凌雲山,傳說市面上的馬價在一個月間翻了一倍,江湖上沒有人不想見識這個少年。只有慕容聽雨沒有去,他悠哉樂哉的在自家的酒窖里喝了一個月,連夫人南宮鳳的喝罵也不管了。  

那是南宮鳳一生最可怕的一個月,不但丈夫發了瘋,連四歲的小女兒也成天瘋瘋顛顛的四處亂跑。  

「唉,柳上原……」南宮夢翻了個身,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她練字的時候,會寫的第一個名字不是自己的,是柳上原的。她練武的時候,從來都對別人說天下第一的名劍是柳上原的「不歸劍法」,從來記不得自己父親同樣名動四海的「聽雨神劍」。她家裡還有一隻鸚鵡和一條小狗,居然都叫柳上原。  

可是她這次偷偷從家裡跑出來看到的柳上原居然是這樣的,她心裡好象一下子空蕩蕩的。她總覺得柳上原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可是她仔細想想,又覺得柳上原做得沒有錯。柳上原的安排不但救了他自己,也救了月七娘和那兩個鏢師,要是拔劍拚命,大家都會死吧?封少剛已經是死人了,難道為了幫死人報仇就叫柳上原去拚命么?南宮夢覺得不太妥當,柳上原要是真的死了,非但自己會很傷心,老爹也會大悲一場的。  

許許多多奇怪的念頭糾纏在她腦子裡,南宮夢越來越煩。實在睡不著,只得一賭氣跳了起來,翻開窗子跳到了外面的街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小街寂靜得嚇人,月光把南宮夢的身影拉得很長。她噘著嘴,百無聊賴的沿著小街走了下去。  

「唉,明天還是繼續去找柳上原吧,」南宮月轉了一個時辰,心裡終於打定了主意。  這時候,她聽見了遠處隱約的人聲。  此時柳上原正在得意茶樓上喝酒。  

本來夜這麼深了,得意茶樓早就不賣酒了,可是柳上原自己帶了酒來,又付了一大錠銀子,掌柜的也就樂得讓這位大客官自己一邊喝個痛快了。反正是薛家也不敢惹的大人物,捧著些總是沒有壞處的。  

不過柳上原喝得並不痛快,事實上柳上原並不喜歡喝酒,他只有心情糟糕的時候才喝酒,而今天他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毫無疑問是不能聽南宮家那個小丫頭的,要是和薛家斗劍,不但自己的死活是個問題,薛家弟子們一哄而上,那個小丫頭和四平鏢局的三個人是死定了,還沒準會連累多少無辜。而他自己的做法大家都能全身而退,就算月七娘真的有冤無法報仇,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江湖上哪裡能為了討公道天天去拚命?要是那樣有哪個大俠能活過三十歲?大多數時候,還不就是大家各讓一步就算了。他今日連逼了薛小海三次,已經是逼到了極點,逼得薛小海狗急跳牆,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做得對,可是問題是他的心情還是很糟糕,甚至更加糟糕。他不敢想月七娘,不敢想她的眼睛,沒當想到她那絕望的眼神,柳上原的心裡就會猛的一顫。那雙眼睛裡的凄涼和虛弱讓他感覺芒刺在背,讓他坐立不安。有時候柳上原甚至想跳起來喊一聲:「你到底懂什麼?」確實,月七娘什麼都不懂,那樣的復仇只能是自尋死路。  

可是,她不可以悲傷么?她應該忍受么?柳上原問自己。自己懂得比月七娘多很多,自己卻不懂她的悲傷。  

「你們算什麼大俠?這天下有沒有是非?」  

每當想到這句話,柳上原就只能喝一杯酒,可是直到喝了一斤高粱之後,他想到這句話還是覺得胸口悶得發慌。  

「喂,柳上原,上面的是不是你啊?」女孩子清脆的聲音響起在樓下。  

柳上原心頭猛跳一下,無可奈何的探頭出去,只見南宮夢正仰著頭站在小街正當中。「大小姐,你們南宮家的閨秀向來號稱掃眉才子,你說話能否秀氣點啊?」柳上原回喊道。  

南宮夢三步兩步跳上了酒樓,不由分說的拉起了柳上原的袖子:「走啊,快……快點……」

柳上原看她滿面焦急,臉兒上熱騰騰的泛紅,不禁有些吃驚:「怎麼了?」  

「快走,快,月七娘……我看見……月七娘……」南宮夢內功糟糕到了極點,跑了一段長路才找到柳上原,現在竟是喘不過氣來了。  

「月七娘?」柳上原凜然一驚。  

「月七娘他們三個剛才從街上過去,我正好看見了,他們都帶著兵器,看那個樣子很嚇人的,好象是要往薛家那邊去拚命。我喊了一聲,他們立刻就跑遠了,我又追不上他們。你趕快去救他們啊,他們身手那麼糟糕,這下子死定了!」  

「混蛋!」柳上原大驚之下,口不擇言。一提桌上的長劍,疾風一般沖了出去,南宮夢還沒來得及喊他,他已經消失在樓下小街的拐角了。  

「帶我一起啊!」南宮夢大聲喊著。  

喊聲未落,柳上原已經閃電一般的奔回了茶樓上。可是他沒有看南宮夢一眼,卻是一把抓起了櫃檯上的掌柜拚命的搖著:「醒醒,醒醒,薛家到底在哪裡啊?」  

「過……過了沙頭巷,右邊是……是小石街、街,頂頭的雙……雙……雙……」掌柜的給嚇傻了,結結巴巴的說道。  

「雙什麼?說啊!」這次是南宮夢在他耳邊大聲喊。  

「雙旗,雙旗下就是了!」  

掌柜的驚魂未定,兩道影子已經一前一後的不見了。  

高桿的雙旗下,是寂靜的薛府,也是天武鏢局的總堂口。深夜的黑暗中依稀透著燈火的微光,四個弟子持刀在門前巡視,另一班四個弟子則從前門到大廳不停的來回走動。事實上整個天武鏢局此時一共有二十四個弟子分作六班在巡視,而看不見的暗哨則隱藏在角角落落里。  

表面上看去,一切都平靜如常,而暗地裡,卻有些影子在活動著。  

「喂,我們現在就殺進去吧!」南宮夢壓低了聲音說。  

「別那麼殺氣騰騰的,大小姐,做事多用用腦子,」柳上原微微搖頭,轉了個身,繼續在薛府側面的小巷裡頭踱步。這已經是他轉的第二十個圈子了,他在這裡整整轉了一柱香的時間,把南宮夢轉得頭都要大了。  

「我們不要命的趕到這裡,你就知道轉圈,轉到他們都死了,我們也就該回家了!」南宮夢一急,幾乎跳起腳來,聲音也越來越大。  柳上原已經知道她有這個毛病,急忙捂住她的嘴,嘆氣道:「薛府上下一片安靜,我們根本就不知道月七娘他們三個是不是真的來過。即使來過,我們也沒有絲毫證據。現在闖進去能做什麼呢?」  

「也許是被他們抓了!要他們放人!」南宮夢雄糾糾的說。  

「也許?」柳上原無奈的說,「倘若薛家父子不認,又能怎麼樣。即使他們已經殺了月七娘他們,屍首也可以隨便扔在哪裡,到時候咬死不說,官府也沒有辦法。如果他們已經抓了那三個人,那麼人命捏在他們手裡,我們如果激怒了天武,或許活的月七娘也變作死的了。」  

「他們難道敢殺人?」南宮夢顯然沒有想到會這樣可怕。  

「他們不但敢殺人,還敢殺我們!薛家稱霸一方,什麼不敢做?你還要把我們兩個往這個龍潭虎穴里送,也算你膽子夠大。」  

「可是……可是……」南宮夢拚命的想辯解,可是總也說不出來。  

「算了算我,我知道我是柳上原,我是大俠,我總該想想辦法的,」柳上原截住了她,「我們先悄悄潛進去探一下好了。」  

「是啊是啊!」南宮夢忽然有了精神。  

「希望還不算太晚……」柳上原低聲說,南宮夢沒有聽見他的話,也沒看見他的眼睛略略有些灰暗。  

好歹南宮夢身子輕盈,柳上原終於帶她翻過了薛府三丈多高的圍牆,無聲的落在草叢裡,落地的時候柳上原劍光微微一閃,切斷了一根線,隨手將線頭抓在手裡。南宮夢仔細看去的時候,才發現線的另一頭是一顆金鈴,薛家長達數里的圍牆腳下竟然設置了數萬枚金鈴!防守嚴密如鐵網一樣。  

南宮夢打個寒噤,柳上原已經拉起她穿過了草叢。柳上原的眼睛在黑暗裡透出一種隱隱的光亮,他帶著南宮夢,在薛府後花園中極快的潛行。而更讓南宮夢驚嘆的是,一路上的暗弩,扎槍和陷阱都沒能躲過他的眼睛,柳上原就象生在黑暗中的豹子一樣。  

「想不到你對機關也這麼熟悉啊!」南宮夢一臉仰慕的看著他,柳上原則躲在太湖石後面,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前面的情況。  

「單論機關設置這裡還算不得第一流,當年塞北雁嚴晁的莊子比這裡要精巧得多,每一寸可能都設置在機關陷阱里,我要是不學,早就死過十多次了。」柳上原隨口道。  

「聽爹說,塞北雁那個惡棍後來死在你的劍下,一莊子的亡命徒都給你送到官府去了,是吧?」南宮夢開心的問道。 

「是,七年前了,」柳上原忽然拉起她,閃上了水池上的九曲橋。  

剛過了橋來到一片樹叢旁,柳上原忽然停下了,摸黑彎下腰去。南宮夢看不見他的舉動,有點害怕,急忙問道:「你在做什麼?」  

柳上原的手指輕輕掃過地下,心裡猛的一涼。手指上有一點黏黏的東西,身邊的樹叢有被兵器砍缺的痕迹,而身邊則有極淡的甜腥味──血的味道。他悄悄在衣服上擦了手,起身道:「沒什麼,鞋子里卡了一粒石子。」  

遠處出現了一個黑影,柳上原把南宮夢推到了樹叢里。「在這裡不要動!」話音未落,柳上原已經躡著步子悄悄跟上了那個黑影。到了逼近黑影五丈的地方,柳上原伸出了一根手指。一根修長的手指遙遙點向了那個黑影的後心,柳上原整個人忽然悠閑下來,走得象一個遊園的公子。  

此時南宮夢竟然聽見了柳上原的腳步聲!以她的武功本絕不可能聽見的。可是此時不但南宮夢聽見了,那個黑影分明也聽見了,他忽然就停下了步子。而且隨著柳上原悠然的腳步聲緩緩逼近,黑影的雙腿開始和彈琵琶一樣抖個不住,越抖越快。等柳上原逼近他身後一尺的時候,南宮夢幾乎以為那個黑影快把自己的腿給抖斷了。  

黑影的雙腿再也支持不住,身形一軟,就要向地下倒去。柳上原化指為掌,一把抄起了他,把他整個人拎起在半空中,擰過來面對自己。南宮夢忍不住好奇,小心的跑了出來,湊到柳上原身邊看。只見那個黑影不過是一個鏢師一樣的瘦小漢子,一雙精亮的眼睛裡竟閃著恐懼之極的神色。  

柳上原面無表情的瞅了他一眼,懶洋洋的問道:「起來撒尿啊?」  

瘦小的漢子瘋狂的點著頭:「大爺,大爺,小的,小的……」  

「你想說什麼?」柳上原看著漢子畏懼的樣子,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小的,小的確實是起來撒尿……」  

聽到這裡,南宮夢幾乎笑出聲來,她一心只覺得好笑,卻根本沒有想為什麼那個漢子會被嚇成這樣。她也根本無法理會柳上原星藏指上的無邊殺意那一刻凝聚如箭,就象刺穿了那漢子的背心。漢子當時心裡的恐懼只怕比利刃斷喉還要更甚三分。  

「貴局今晚有沒有什麼人來踢場子呢?」柳上原問道。  

「沒……沒有,」漢子臉上分明現出警覺的神色,偷偷的瞟了一眼柳上原的臉色。  

「當真沒有?」南宮夢心裡著急,摸出一柄銀華如雪的匕首就點在了那漢子的鼻子上。  

匕首的光華照得那漢子滿臉泛青,寒氣直侵肌骨,可漢子還是拚命搖頭:「沒有,沒有……小姑奶奶,小的真的不敢隱瞞啊。」  

柳上原似乎在走神,雙眼漫無邊際的看著遠處,這時候他默默的豎起了一根手指。僅僅是一根手指。  

「大爺,大爺饒命啊!」漢子好象被抽去了骨頭,癱在了柳上原的手上,嘴裡卻急促的說道,「半個時辰前,老爺和公子抓了三個來踢局子的人,一個女人,兩個男的,都關在花園西邊假山下面的地牢里,小的什麼都不知道了,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柳上原點了點頭,回頭問南宮夢道:「你現在想不想打人出氣?」  

「想!」南宮夢壓低聲音喊了一聲,威風凜凜的,「我要薛家那些目無王法的人好看!」  

「那你踢他幾腳解悶好了,」柳上原苦笑,「江湖中有多少人眼睛裡是有王法的?」  

「他?算了吧,他那麼瘦,樣子挺慘的。」  柳上原微微愣了一下:「你倒是心軟,你心那麼軟,他知道你不敢殺他,所以才不怕你。」  

「那你會殺他么?」南宮夢好奇的問。  

「不會,雖然我殺過不少人,」柳上原有些嘆息,「可是我很討厭殺人。」  

他似乎覺得說得太沉悶了點,忽的笑了笑,露出一口白凈的牙齒:「殺人多的人,女孩家都不喜歡。我很怕沒人嫁給我,所以不敢殺人太多。」  

「不要緊啊!」南宮夢眉開眼笑的說,「沒人嫁給你,我就嫁給你,我不怕殺人的。」  柳上原呆了好半晌,忽然義正詞嚴的說:「我不幹的!我和你爹也算平輩論交,我憑什麼比他矮一輩啊?」 

南宮夢也是一呆,掩著小嘴吃吃的笑了起來。  

柳上原也笑,一手如風,已經封了那漢子的幾個穴道,順手把軟成一癱的漢子塞到了一個假山石的下面。兩人悄悄的穿過花園,向西首去了。  

地牢里燈火通明,而且飄出了酒香,生鐵的大柵欄里,隱隱有人大聲笑著,笑得極其粗野。  

柳上原拉著南宮夢躲在一株高楊的背後,南宮夢給酒味熏得難受,氣哼哼的罵了一句:「還喝酒呢!一幫土匪!」  

柳上原沒有說話,他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因為他在濃郁的酒香里聞見了一絲異樣的氣味!  

南宮夢愣神的時候,柳上原忽然大步沖了出去,腰間凜冽長鋒在一瞬間絞斷了鋼鐵的門軸,他無聲無息的將鐵門扔進草地里,毫不猶豫的衝下了地牢。南宮夢嚇了一跳,急忙小步跑著,去追逐柳上原的背影。  

柳上原的劍尖浸在鮮血里。  

事實上他並沒有殺一個人,可是他的劍尖依然浸滿了鮮血,因為地牢深處滿地都是血。一群袒露著胸膛,露出大片烏黑胸毛的漢子目瞪口呆的看著忽然出現的柳上原,手裡的尖刀還在往下滴血。南宮夢衝進來的時候第一個感覺是要嘔吐,她幾乎以為自己誤入了殺豬的作坊。  

那股鮮血的氣味瀰漫了整個地牢,混雜著酒香……  

烏黑的牛皮繩把蘇李兩個鏢師的手高高吊了起來。他們已經不再是人,而是包著肉的骨架,因為蘇姓鏢師的胸膛已經有一半被細細的紋割了下來,鮮血淋過慘白的骨架落在地上,周圍還有零落的碎肉片。南宮夢一輩子都沒有想過,一個人的鮮血可以流滿這麼大一片。當她發現自己真的站在人的血池中,她除了閉上眼睛撲進柳上原的懷裡已經做不了任何事情了。  

「你……你是何人?膽敢沖我們天武的局子?」割人的漢子顫抖著說。他本不該害怕,這是他的地盤,可是從柳上原那雙冰冷的眼睛裡,他覺出了迫人的氣息。  

「那個女子在那裡?」柳上原凝視著劍鋒,平靜的問道。  

「想救人?別他媽的妄想了!」漢子們鼓足的氣勢喝道,「那賤人就算沒死,也早給老五整治得差不多了。」  

「老五,老五,出來幫忙啊!」領頭的漢子沖著地牢東頭喊道。  

然後他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柳上原的劍已經穿透了他的喉嚨。誰也看不見柳上原是如何出劍的,甚至出劍的時候他懷裡依然抱著顫抖的南宮夢。 

「去死!」柳上原凝視著他死魚一樣的眼珠,然後他的長劍絞動,那顆碩大的頭顱落在了地上。  

「去旁邊等著,」柳上原拍了拍南宮夢的腦袋,把她推倒自己背後。  

漢子們再也不敢等待,無數兵刃發出奪人的呼嘯聲,柳上原在一瞬間就被包裹在無限刀光下。這時候所有人都聽見柳上原的嘆息聲,沉重而悠遠的嘆息中,劍華衝天而起!  

劍如春風!  

柳上原的不歸劍法,柔和如春風吹拂,去而不返,可是一樣是殺人的劍法。殘肢斷臂紛紛落在地上,殷紅的血雨漫漫灑落。最後一個漢子想逃,他忽然發現除了他,所有人都死在一劍之中!可是他已經逃不了了,柳上原抓住了他的頭髮。  

「該死!」說完,柳上原一劍削下了那個漢子的頭顱。 

他甚至沒有多看那顆頭顱一眼,就把他遠遠的拋了出去,大步踏向了東頭的小牢房,一腳踢開了牢房的木門。  

赤身裸體的月七娘躺在腥臭的土坯地上,身邊是她那襲紫色的羅裙,只不過早已經被撕成了碎片。柳上原甚至認不出她是否還是那個艷絕江湖的紫羅剎,或者,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月七娘木然的眼睛獃獃的看著柳上原,絲毫沒有想到要去遮掩赤裸的身體。  

他們這樣靜靜的對視著,旁邊一個漢子拎起褲子勉強遮擋這身體,手裡提著一把解腕尖刀。他恐慌的看著這兩人的平靜,尤其是柳上原的,他覺得這個可怕的殺神忽然間象被冰雪封了起來。  

強烈的恐懼終於讓漢子放棄了一切抵抗,他哭嚎著跪在地上,膝行到了柳上原的腳下,不顧一切的抱著柳上原的腿哭喊了起來:「大爺,大爺,饒命啊!」  

「現在知道害怕,你那時候怎麼敢姦淫這個女子的?」柳上原看著月七娘,輕聲問道,  

「小的也是一時迷了心竅啊……少爺和大家都幹了,最後才輪到小的,小的一時昏了頭,大俠您饒命,你饒命啊!」鼻涕眼淚一起落在了柳上原的衣服上。  

「他們……都幹了?是么?」柳上原點了點頭,「所以他們都死了,你也不會例外。」 

劍上忽然多了一絲鮮血,然後那個漢子放開了柳上原的腿,因為他的半個腦袋已經落了下去。  

南宮夢流著眼淚趴在牢房的門邊,看柳上原默默的解下長袍籠起了月七娘的身子,又抱起她走出了牢房。南宮夢默默的跟在後面,她想發聲大哭,卻哭不出來。她想沒權沒勢的人就要這樣收欺負么?她想他們也是人啊!她這個世間為什麼會這樣。  

十六歲的女孩子第一次看見了世間的鮮血淋漓,還有柳上原那雙看不透的眼睛。  

剛剛走到地牢外,四周已經是一片隱隱綽綽的火光逼近了。四周的人聲恍如鼎沸,南宮夢沒有想到薛家竟會有這麼多的子弟。  

「我,我們殺了薛家那兩個畜生吧!」南宮夢純凈的大眼睛裡噴著怒火。  

「怎麼殺呢?」柳上原問她。  

「我……」南宮夢憤怒的揮舞著小拳頭,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帶她走,」柳上原把月七娘放在南宮夢懷裡,「我留下。」  

月七娘身軀修長,南宮夢卻長得小巧玲瓏,這樣累得她幾乎直不起腰來。南宮夢顧不得這些,使勁的搖頭:「我要留下來跟你在一起!」  

「帶她走吧,」柳上原輕聲的嘆息,「帶著她和你,都是累贅,我要和薛千歲父子倆個理論,帶著你們只要麻煩。」  

「可是,可是他們要殺你怎麼辦?」南宮夢不是有一點害怕,是非常害怕。  

「我雖然不是天下第一,畢竟還是柳上原……」  

南宮夢終於懂了,她鼓起全身力氣抱起月七娘向花園西側跑去。等她跑出兩百步的時候,一片火光已經包圍了柳上原。透過樹叢,她隱約看見柳上原提劍沉思,一個紫綢大褂的威猛老者緩緩的逼近了他。  

夜已經太深了,金華小鎮外的土地廟裡,南宮夢默默的用沾水的綢子給月七娘擦身子,那是她從自己衣服上撕下來的。水擦了一盆又一盆,南宮夢卻沒有停止,她雖然小,也明白月七娘現在有多想把自己徹底的洗乾淨。可是南宮夢也知道她做不到。  

月七娘始終木然的看著前方,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南宮夢最後還是放棄了,她拿了一些稻草墊在月七娘身子下面,給她蓋上了自己的外衣:「別怕,柳大俠一定會為你討個公道的!」  

月七娘沒有說話。  

「你相信他啊,他是柳上原……如果他都做不到,天下就沒有人能做到了!」南宮夢急切的說。  

月七娘還是沒說話。  

南宮夢微微嘆了口氣,終於還是走出了廟外。  

廟外有一堆火,南宮夢自己拾柴點著的。事實上這是她一生第一次生火,她以前甚至連火摺子也沒用過。所以那堆火很昏暗,幽幽的光照在廟門口的石獅子臉上,顯得有些駭人。南宮夢使勁的拍了拍石獅子的臉,賭氣問道:「你到底管什麼用?去吃了薛家的老王八蛋和小王八蛋算了!」  

一個修長的影子無聲的出現在她背後,南宮夢嚇了一跳,回身才發現是柳上原。  

「是你啊!」南宮夢忽然高興起來,欣喜的拉著柳上原的胳膊把他扯到火堆旁坐下,「你有沒有殺了薛千歲那個老混蛋?」  

「沒有。」  

「那薛小海呢?」  

「也沒有。」  

南宮夢詫異的瞪大眼睛,看著柳上原毫無表情的臉:「那你在薛家幹了什麼啊?」  

「我和薛千歲說話,然後喝了一杯茶,就出來了。」  

「喂!你是去行俠仗義么?你是去作客啊?」南宮夢第一次對柳上原覺得憤怒,她幾乎跳了起來,柳上原看起來簡直不可理喻。  

「我是很想,」柳上原看著南宮夢瞪大的眼睛,「我很想幫月七娘討一個公道。可是這裡是金華,是薛家的地盤,我又能怎麼樣呢?」  

「我只是一個人罷了,」柳上原幽幽的說。  

「那難道就任薛家的兩個混蛋為非作歹么?」南宮夢吼了起來,又怕驚醒月七娘,急忙壓低了聲音。  

「他們答應不再追究月七娘的事情,我們殺的薛家弟子他們也不再過問……我已經盡了全力,江湖上的事情,總要互相留個地步。」  

「不是的!」南宮夢狠狠地甩開柳上原的胳膊,猛的站來起來,「你就是怕死!是誰說的?誰說所謂行俠仗義,死也並不奇怪?誰說就是有人要不怕死,死也不能讓好人被欺負?你是不是柳上原?你就是一個膽小鬼!」  

柳上原驚訝的看著她漲紅的小臉。  

「我認錯你了!」南宮夢走到一邊坐下,背對著柳上原,嗚咽了許久,終於幽幽的哭了起來。  

「別哭了……」  

南宮夢沒有說話。  

「別哭了……」  

南宮夢使勁的擰了擰肩膀。  

「別哭了!」柳上原忽然也吼了起來,

「你到底想我怎麼樣嘛?難道讓我去拚命,讓我去死么?」  南宮夢果真不哭了,瞪著紅紅的眼睛看著柳上原。  

柳上原覺得很委屈,他忽然發現自己心裡也有點孩子的心緒,可是他不願意告訴南宮夢。他只是抱著自己的膝蓋沉默了,幽幽的火光在他眼前閃動:「我下個月就要成親了,你到底想我怎麼樣呢?」  

他沒有聽見南宮夢的回答,許久,南宮夢的聲音才傳來,這一次細細的:「你要成親了么?」  

「嗯。」  

「娶誰家的小姐?」  

「福建九浦李員外的女兒。」  

「你……見過她么?她長得好看么?」  

「沒見過,是我師叔提的親事,有人說長得不算難看……」  

「不好看吧……不好看你也願意娶她?」  

柳上原愣了一會,沒有出聲。  

火光照在他和南宮夢的臉上,光影忽悠悠的閃來閃去。夜風吹了起來,南宮夢打了個哆嗦,輕輕抱著自己的肩膀:「好冷啊……」  

猶豫了好半晌,南宮夢輕聲說:「我剛才說要嫁給你,是說著玩的,你別當真……」  

柳上原點了點頭。  

「我真的是說著玩的。」  

柳上原愣住了。  

「我是說著玩的嘛!」南宮夢忽然嗚嗚的哭了起來,柳上原目瞪口呆的看著她越哭越大聲,到了最後簡直是嚎啕大哭了。  

柳上原把自己的帕子遞給她。  

南宮夢接下了,擦了擦,又繼續哭,  廟裡忽然傳來了響動。  

南宮夢驚跳了起來,抹了抹眼淚急忙往廟裡跑去。柳上原猶豫了很久,終於沒有進去。  月七娘剛掙扎著爬起來,南宮夢就把她按住了。  

「讓我走吧,」月七娘說,「薛家是不會放過我的。」  

「你放心,在這裡沒事的,」南宮夢慌張的說。  

「薛家稱霸金華,即使柳大俠也只能是白送性命,我們四平已經承兩位的情……」月七娘雙眼無神,說話卻很清楚,「今日小女子一時氣憤,得罪了柳大俠,他如果回來了,請姑娘幫我表示抱歉。此生重恩,且待來世相報了。」  

「沒有,沒有,」南宮夢慌不擇言。  

「我和兩位呆在一起,只怕最終連累了恩人,姑娘,讓我走吧,」月七娘凄清的笑著,「看你出身不凡,無須為我冒險。」  

「那……」南宮夢終於想出了一個理由,「你等柳大俠回來,和他說一句話再走吧。」  

月七娘想了許久,默默的點頭,南宮夢指鋒拂過她的睡穴,月七娘軟軟的癱了下去。  

南宮夢疲倦的走出土地廟的時候,柳上原已經走得很遠了,只剩下模糊的背影。  

「喂!你去哪裡啊?」南宮夢這一驚非同小可。  

「就當我沒回來過吧,總得幫她要個公道吧?」柳上原的腳步沒有停,「我總也是柳上原吧。」  

南宮夢看著他終於走了,眼淚忽然又落了下來,怎麼擦也擦不完。  

遙望著薛家門前高大的雙旗,柳上原默立良久,然後他終於大步跨了進去。  

天武鏢局的小弟子冷笑著把柳上原引到了練功場,天武的老鏢頭薛千歲居然在深夜練功,一對寒鐵雙戟縱橫往複,帶著寒意化作了兩條銀龍。柳上原就在旁邊等,足足等了半個時辰,薛千歲沒有停,也沒有招呼他。  

「柳大俠居然去而復返,我們天武好大的面子!」薛千歲大笑著把雙戟扔給弟子,看也不看柳上原,徑直去洗手了。  

周圍一片火光閃動,無數趟子手和鏢師抄起了傢伙虎視在畔,刀光火光把場子照得通明。  

『我這次來,只希望薛老爺子能給月七娘一個交代,"柳上原平靜的說。  

「如果在下沒有聽錯,一個時辰前,是柳大俠親口說,我們鏢局只要不再找月七娘的麻煩,柳大俠就不再過問此事的,」薛千歲笑問道。  

「是我說的,」柳上原不動聲色,「只不過月七娘喪家喪夫,慘遭姦淫,四平的鏢頭無辜慘死,這樣了解總也太輕了吧?」  

薛千歲尚未聽完,一把扔下擦手的手巾,惱怒的哼了一聲道:「柳大俠看來認定我們天武是一幫為非作歹之徒了?柳大俠怎麼沒有想到月七娘那個婊子連闖我們天武兩次,傷了我三個弟子?四平的案子官府已經有了定論,難道柳大俠在官場上也有面子,要幫他們翻案不成?再說柳大俠在我們薛家殺了九個人,我們薛家的弟子,就算該死,也是薛家自己的事情。柳大俠仗著天大的名聲,不顧江湖規矩,老夫心裡未必就沒有氣!」  

「我去而復返,已經失了面子,在薛家殺人,已經破了江湖規矩,」柳上原依然平靜,「可是我既然回來了,就請薛老爺子給月七娘一個交代。就算雙方都殺了人,可是天武壞了一個良家女子的清白,難道連一份歉意也捨不得么?」  

「什麼良家女子?」薛千歲抄手一戟將洗手的銅盆整整分作一樣的兩半,「一個下賤的婊子!」  

「無論她以前是什麼身份,總是不該被侮辱的。」  

「要我向一個婊子道歉,看來柳大俠就是要駁老夫這個面子吧?」薛千歲冷笑一聲道。  

「在下要老爺子的面子無用,在下只要一個是非公道!」  

「哼!」薛千歲揚手一揮,「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刀頭上見是非,拳腳上講公道!柳大俠莫非是來要這個公道的?」  

周圍弟子揚起了兵刃。  

柳上原搖頭:「我知道以自己這點道行,闖薛家還是不夠,這次來並沒有和老爺子請教的意思。不過是非公道,在下總覺得不能不重!」  

「柳大俠不是來打架,那到底要我們怎麼是好?」  

「我要見一見令公子,」柳上原說,「我要問一問他是否侮辱月七娘的人中也有令公子一份。」  

薛千歲的臉色變了變:「一個賤人還值得我家小海動心么?笑話!叫公子來。」  

旁邊一個漢子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小的沒勸住公子。公子一個時辰前就出去了,不讓小的說,小的是不得已啊,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薛千歲固然大驚,柳上原的瞳子竟是猛的縮了起來。  

「公子幹什麼去了?」薛千歲上去就在那個漢子頭上踢了一腳。  

「公子帶了幾個人,去……去鎮子西邊了,好象是土地廟的方向……」  薛千歲還沒來得及一掌扇在那個漢子的臉上,他身邊忽然帶起了一陣疾風,柳上原忽然間消失了。他整個人已經融入融入風中,直衝向門口。薛千歲覺得自己隱約看見了柳上原的眼睛,那雙眼睛猛然間亮得可以殺人。  

「這樣的武功……」冷汗掠過了薛千歲的老臉。  

南宮夢很害怕,她一生中從未這樣害怕過。  

小的時候她以為父親打她的屁股是最可怕的事情,然後她以為母親逼她上學是最可怕的事情,在後來是被家裡的老媽子們追是最可怕的事情。除了這些基本上都不可怕了,即使她在外面闖出了天大的麻煩,也會有家裡的大管家、三名劍、七貴客等等一干人以及她在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三姑四叔五姨六伯出頭幫她壓下樑子。  

可是這一次不會,誰也不知道她在這裡,除了柳上原。  

外面或許有七八個人,那個可怕的薛小海好象也在裡面,她和那些人之間,只隔了一層稻草。她甚至能聽清火把燃燒的聲音,一個又一個的腳步聲在離她三四步的地方經過。這是土地廟牆壁上一個年久失修的洞,直通到山牆裡頭五六尺。薛小海那幫人趕來的時候,她實在跑不了了,因為她身邊還有月七娘。她唯一能做的是用稻草掩蓋了這個洞口,把月七娘和自己一起蓋在裡面。  

可是僅僅是一層稻草,他們真的發現不了么?南宮夢越想越害怕,柳上原在哪裡呢?  

「唉,柳上原。」  

柳上原在跑,他從沒有這樣跑過,當年大風道人帶著銀針和鐵蓮子在他後面追著,他都未曾這樣跑過。他幾乎要跑瘋了,跑得根本看不清方向。  

可是他還在跑,他知道自己不能停。  

「少爺,那個賤人真的是在這裡么?」  

「不會有錯的!」薛小海冷笑道,「剛才小七看見柳上原是從這裡往府里去的,只剩那個小丫頭和那個賤人,一定跑不遠!」  

「少爺,柳上原號稱江南第一名劍,我們真的惹火了他,只怕是個大麻煩。」  

「江南是我們薛家的地方,管他第一名劍第二名劍,這次不立下威風,以後還硬得起來么?」 

「可是老爺……」  

「老爺那裡有我!」  

「少爺,我總覺得這裡還有女人身上的香味,那兩個女人應該沒跑遠,怕是就在左近呢。」  

「好,你他媽的有一隻狗鼻子!小子們!給我一寸一寸的搜!」  

南宮夢聽見腳步聲接近了,散落的稻草被一片一片掀了起來。  

「這次逃不過去了!」南宮夢的牙齒都在打抖。  

月七娘被她點了穴道,正瞪大死灰色的眼睛看著她,南宮夢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強笑道:「別怕別怕,柳大俠馬上就回來了。」  

「柳大俠會回來么?」南宮夢自己也不相信,正如柳上原說的,他也是個人,不是無處不在的吧?  

翻稻草的那人已經離自己不到兩步遠了,南宮夢覺得自己可以聽見他的呼吸聲。她終於決定了,她要做一些事情。她不想再看見月七娘絕望的眼睛,那比殺了她還難受。她更不想讓月七娘被殺,她相信好人都應該活得更長。  她不是一個膽大的人,她更討厭薛小海的眼睛,那雙眼睛在她身上轉過一下,她現在想起還頭皮發麻。可是她覺得自己應該勇敢一點,她不甘心總作嬌生慣養的南宮大小姐。  

十二年前,青衣江,杜鵑如火雲如海,那個少年泛舟江上,飲酒,放歌。  

他說:「就是有人要不怕死,死也不能讓好人被欺負!」  

南宮夢忽然安靜下來,她把一大堆稻草堆在月七娘的頭上,輕聲說:「柳大俠就要回來了。」  

然後她飛快的竄出了山牆,奮起全身力量向土地廟外跑去。一個纖巧的白影唰的就不見了,把那個薛家子弟嚇了一跳,再自信看的時候,才發現原來牆上有一個堆滿稻草的窟窿。  

「不出所料!」薛小海笑了,笑得很陰,很可怕。  

「可是少爺,月七娘怎麼還能跑這麼快的?」  

「沒錯!就是她,你給我閉嘴!小子們,跟我往上追,追到那個丫頭的,我賞五十兩銀子!」  

柳上原沒有到土地廟,因為他看見了火光。  

就在土地廟西邊不到兩百步的地方,有一個樵夫歇腳的小屋。現在那座小屋已經滿是煙火了,天上開始飄起小雨,火勢卻越來越大。柳上原愣在那裡看著飄忽高漲的火苗,忽然,他拔劍了。他的劍帶著狂風劈開了小屋的木門。  

濃烈的煙嗆得人無法呼吸,可是柳上原不在乎,因為他已經根本不能呼吸了。烏黑泥濘的土地上,散落著雪白的湘綢,在破碎的布片里,他看見了南宮夢。南宮夢嬌小的身子,看起來還象孩子一樣。血從心裡一直衝到頭頂,而後升起的是冰寒。  

柳上原的血,已經冷了。  

他聽見自己的劍落在地上。  

火還在燒,月七娘勉強的站著,遠遠的看著柳上原。他似乎已經傻了,獃獃的抱著南宮夢,聽她在自己耳邊低聲說話。  

「柳上原……」  

「你回來了……」  

柳上原木然的點頭。  

「月七娘……她沒事么?」南宮夢使勁的睜大眼睛,可是她確實太累了,眼皮止不住的往下落。  

「她沒事。」 

「你有沒有殺了薛千歲?」  

「……他已經死了……」  

「他們都是壞人,都應該死,對不對?」  

「對,都該死。」  

「我……嫁不掉了吧?沒人會娶我的……」南宮夢輕聲的問。  

柳上原沒有回答,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眼淚落了下來,南宮夢嗚嗚的哭了:「沒人娶我了……」  

「我娶你,我娶你……我去給你爹說吧。」  

「你騙我的,你下個月就要成親了……」南宮夢還在哭,「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真的只是瞎說的。」  

火越燒越大,火光照亮了南宮夢嬰兒一樣的面孔,淚水滑出了晶亮的痕迹。  

「我只是瞎說的……我真的只是瞎說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柳上原再也聽不見了。他抱緊了南宮夢,那嬌小溫軟的身子在懷裡漸漸冰涼了。  

風吹在身上,一直冷到了心裡。  十二年前,青衣江畔,小女孩如雪的白衣,那雙無瑕的眼睛。  

「你是不是不怕死啊?」  

「所謂行俠仗義,死也並不奇怪。」  

「什麼是行俠仗義?」  

「就是有人要不怕死,死也不能讓好人被欺負。」  

「要是有人欺負你,我就可以行俠仗義了。」  

…………  

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怕死呢?也許十二年前是,現在卻已經不是了。十六歲的時候那少年英雄的夢想,一酒一笑一劍,一腔的豪情。  

自己答應過不讓她被欺負,可是她最終還是被人欺負了,自己是個懦夫么?柳上原靜靜的想。  

「你是不是不怕死呢?」柳上原摸著南宮夢的頭髮,輕聲問她,雖然他也明白再也聽不到回答。  

十六歲的南宮夢,那個行俠仗義的夢是不是尤然未醒?  

二十八歲的柳上原,那個夢是不是已經退色?  

十二年前,自己也曾是十六歲。 

唉……十六歲。  

柳上原用布帶把月七娘捆在了自己的白馬上:「從這裡往南,走小道,一天就可以到麗水。找個大夫療傷,以後去北方吧。」  「柳大俠,」月七娘死死的拉住柳上原的袖子。  

柳上原拂開了她的手:「不要縱馬快跑,否則你的傷口崩裂,半路失血就堅持不住了。」  

「柳大俠,你不能留下來!」  

「薛家的人就快追來了,一定會的,我和你走,不但沒法子保你的安全,自己也是死路一條,」柳上原微微的笑,「我是老江湖了,知道這個。」  

「可是你……」  

「很多年以前,我就不怕死了,」柳上原拍在馬臀上,駿馬一溜小跑,遠遠的去了。  

小屋的火燒著了樹林,一片衝天的烈火中,月七娘看見柳上原束緊了腰帶,重又將凜冽長鋒插入了腰間。灼熱的風捲起他的長袍,柳上原的背影如山。  

「你……你說那個女子叫什麼?」薛千歲幾乎快瘋掉了。  

「南宮……好象叫南宮夢,」薛小海從來未見過父親這樣的恐懼。  

「南宮夢……慕容聽雨……」薛千歲跌坐在椅子里,他似乎已經看見了南宮鳳漫天花雨的暗器和慕容聽雨蕭蕭的劍光。  

「快!」一代梟雄忽然恢復過來,「點齊小子們,把柳上原和月七娘都給我宰了,這次的消息誰敢泄露出去,我把他抽筋剝皮!」  

薛家上下殺氣騰騰,八十匹快馬四十個好手,拚死也要把柳上原在半路上劫下來。老爺已經說了,柳上原的人頭值一萬兩銀子!薛千歲帶著他的棗紅馬,急切的分配著追逐的方向,薛小海知道自己闖下了滔天的大禍,忍不住當時就要帶馬衝出莊子去。  

誰都明白,如果柳上原逃了,薛家所有人十個有九個要死!  

「聽,聽……」一個薛家子弟忽然說。  

四周一片安靜了下來,裊裊的夜風中,竟然有人在唱歌!  

"青青柳上原,鬱郁風中草。  

月色滿江橋,荒煙侵古道。  

逆旅一夜舟,過客幾聲簫。  

猿啼半空里,杜鵑繞山腰。  

夜深瀚墨凝,無以寫妖嬈。 

幸有菊花釀,獨飲自逍遙。  

金樽祝月明,千里來相照。  

我醉一聲笑,我醒波浩渺。"  

那樣悠遠而飄渺,象是浮在水上,飄在雲間。  

「柳上原!」薛小海吼了一聲,「他……他自己來了!」  

薛千歲臉色變了變:「來得正好,就怕找不著他呢!」  

莊子的門被人輕輕的推開了,青衣的書生漫步走向他們,緩緩的拔出了腰間的長劍。薛小海忽然發現那柄蒙在灰塵中的凜冽長鋒竟是這樣的亮,亮得象燃燒天穹的火焰。  

那烈日一樣的光芒。  

一夜之間,武林十三世家之一的薛家消失了。一場大火焚盡了一切。  

七天之後,慕容聽雨趕到金華。他給女兒起了高大的墳墓,卻留下了柳上原用長劍刻下的木片作為墓碑。  

半個月後,消息傳遍了大江南北。所有人都說薛家是活該,誰叫他們惹上了柳上原那樣的殺神。可是從此再也沒有人聽說柳上原的消息。有人說柳上原劍術通神,必然是隱遁了。也有人嘆息著說,好漢難敵群狼,多半是死在了惡戰中。  

無論如何,曾經名滿江湖的少年英雄漸漸成了一個過時的傳說。  

只有春風吹起青衣江的水面,火紅的杜鵑燒遍凌雲山的時候,一個女子會在江岸上遙遙眺望,然後給路人們說江湖上少年英雄的故事。那個故事裡有人叫柳上原,也有人叫南宮夢。  

可惜沒有人相信這個故事,因為附近就有一片山坡叫柳上原,大家總是說那個美貌的女子編故事編瘋了。這個女子執著著說著她的故事,直到有一天她老死了。  

又過了十年,有一個帶青劍的少年聽說了這個故事的殘篇,他在青衣江畔醉了一次酒,拍著酒罈唱了一隻歌,然後這個故事又有人流傳了。  

很古怪的,這種荒誕不經的故事似乎總是有人在傳說。


《豪氣歇》作者就在知乎,id情何以甚。除了結尾我覺得不太好,其他真的挺不錯的。豪氣萬丈的感覺。其中最喜歡的就是。 男兒到死心如鐵,人間情事漫磋嗟

劍客執堅斬蛟龍,天下英雄豪氣歇


金庸封筆古龍逝,世間唯有英雄志

要看評價去看孔鯉的吧,貼吧和公眾號都有,很詳細

蕩氣迴腸


《雪中悍刀行》李淳罡

天不生我李淳罡,劍道萬古如長夜


對我來說,金庸的《天龍八部》就是這麼一部武俠小說。蕭峰的豪爽大氣,雖萬千人吾往矣的氣概,少室山的豪氣,出場方式應該是最霸氣的一個場景,十八騎遼國駿馬武士開道,引出蕭峰的出場。在群敵環伺的環境下和兄弟們大口喝酒,大概就有點像普京。你們都很強。但我來了你們都只是陪襯,霸氣豪爽蕩氣迴腸的氣質我與生俱來!


前些年大火的仙劍奇俠傳3,最感動的是紫萱和白長卿的故事。三生三世的不離不棄。


老早在雜誌上看到的一篇,特地網上尋了來,目前發現最早的出處是天涯論壇阮小漁:歸無處_梔子花開_論壇_天涯社區

個人認為詩詞用得恰到好處,下筆也十分有韻味,就是極個別情節略遜色了一些

歸無處

四月初五,清明。陰雨。

路上行人慾斷魂。

織密的細雨從蓑衣縫裡滲進來,衣衫盡濕,裹在身上又重又冷。我卻不能避雨,揚鞭急催 ,

快馬趕路。

我須在四月十五之前趕到峨眉山。

酒袋裡是極辣的烈酒,一口灌下,似一把鋒利的刀,直將心裡的傷痛剜出來。

那一顆死寂的心裡,唯一無休無止的,便是傷痛。

而我去,亦是為了殺一名女子。

我不認得她。素未謀面。

她的名字,叫做曲承恩。

如果她死在我的劍下,她心裡是不是也會有一些傷痛,隨之煙消雲散?

我不知道。

路上漸漸有了行人,撐著油紙傘,挎著青竹籃。籃子里是香燭,紙錢和果品。必是去上墳。

呵,十年生死兩茫茫。我離開江南,竟已是第十個年頭。不知琉璃她,她已是墳上草青青罷?今日清明,可有人於她墳前燃一柱香?琉璃一個人在那邊,可會覺得孤單?她那樣清寂的性子。死的時候,才只得十九歲。

我爹是琉璃家的西席先生。樊家家風開明,琉璃雖是女孩兒,也一樣跟先生習字念書。我們自小一處長大。

最記得每日清晨,琉璃愛坐在樹下念詩。垂著眼睫,濃密的睫毛合在臉上似小小羽扇。偶有花瓣落在她烏黑的髮絲上,和婉自在,意態澹澹。彼時晨露清流,新桐初引-----琉璃真似一朵初發芙蓉。

她清朗的語聲念著「阿嬌初著淡黃衣,倚窗學畫伊。」

我聽詩看人,心神俱醉。

但我與琉璃,並不親近。她一直稱我為「三哥」。一聲「三哥」,清清淡淡,既不驕矜,亦不狎昵。琉璃,琉璃她不是凡花數。

她十八歲那年嫁了人。嫁的很好。夫家是杭州城裡殷實的大戶,公孫公子文才武略,是江湖上出名的少年俠客。

我很安慰。在琉璃的喜宴上大醉而歸。後來爹問我那晚為何哭,我卻不記得。

我相中了城裡一位姑娘,準備叫爹去提親。那姑娘眉目間,有三分像琉璃。也許婚後,我也可以教她念琉璃讀過的那些詩詞。

這時琉璃竟然歿了。夫家發喪回來,只說是突染惡疾。

我選了一個沒人的時候悄悄去靈堂見了她最後一面。

琉璃靜靜地躺在那裡,像是倦極小憩片刻。可是無論多少個片刻之後,她都不會再坐起來叫我「三哥」,不會再念詩了。她緊蹙著眉頭,似有無限的哀苦。我素知琉璃不是怨懟的人。

細細看來,才發現她脖子上有紅腫的勒痕,額角也有一小塊烏青。

我私底下查了整整半年,終於清楚琉璃果然是給丈夫虐殺。他從一開始便不喜歡她,嫌她素淡,不懂曲意承歡。而她的家人不敢聲張,更不敢替她鳴冤。

我去了華山,投在華山派門下。師父說我二十歲才開始習武,有些晚了,但五年後他就令我出師。華山劍法天下聞名,但招示繁複,我將那些自保和障眼的招數統統去掉------我的劍法,只是為了手刃仇家。

師父說,我已墜入魔道。

心為牢獄,我放不下屠刀,如何立地成佛。

我找到了公孫。他的刀法十分凌厲,並非浪得虛名。我身中七刀,有一刀幾乎砍斷了我的左臂,但我仍揀回一條命,將他斬於劍下。

他是聲名顯赫的人物,我本可一戰成名。

但我已沒有名字,從決意替琉璃報仇的那日起,我就忘記了很多事情。包括自己的名字。現在我只叫「張三」。大俠如何能叫張三,大俠都該有個響亮的名字。

我甚至無家可歸,我不能回去拖累父兄。

十年漂泊於江湖,此已非常身。而客旅之中,謀生手段,便是收錢替僱主殺人。

我從不問青紅皂白,殺人便殺人,哪分是非曲直?若真有天理,琉璃如何冤死?我的劍法快,准,狠,是管用的劍法。迄今已有三十二人死在我劍下,其中不乏成名俠客,而我依舊默默無聞。

江湖中劍拔當場,血濺五步-----有人為的是揚名天下;有人為的是快意恩仇;有人為的是奪取寶物。我,只是為了生存。

那曲承恩,也許是最後一名死在我劍下的亡魂。

五千兩銀子,便可買斷一條人命。

而雇兇殺人的,就是她同父異母的兄弟。蜀中勢力最龐大的武林世家是唐門。曲承恩便是唐家前任家長唐大先生的女兒。她不姓唐,只因為她母親是邪教中人,不容於唐家。曲承恩隨母姓,亦不住在唐家堡。但她是唐大先生最寵愛的女兒。

唐大先生上個月過身,他的其他幾個兒女便迫不及待要撲殺曲承恩。據說唐大先生已將唐門許多重大的秘密告訴了她,甚至包括唐家斷魂砂的解藥配方。

這斷魂砂,真的要摧斷曲承恩的魂魄。

為了不留話柄,唐家少爺千里迢迢雇了我這無名殺手來。

曲承恩一直住在峨眉山。峨眉派掌門靜閑師太原是唐大先生的故友,一手劍法已臻化境。並且有許多死士在護衛曲承恩。要殺她,並非易事。

而我所倚仗的,只是一把劍。

一把青鋼劍,兩尺三分長,不入名譜。這把劍,叫做「傷心碧」。別的劍,大多都是三尺七分長。一分短,一分險。我竟特意找了這把短的。

只因這一生,光陰太短,傷心卻太長。

曲承恩一定要死在我的劍下。她不死,便是我亡。我要留得命在,我要回江南去。在琉璃墓旁種幾株松柏,搭一間茅屋。每日可以念一闕《清平調》同她聽,不使她寂寞。

只是我這一雙手,染得太多血腥,可還能事風雅?

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

一出劍門關,便是蜀境。蜀境奇險,處處崎嶇,泥濘難行。是夜我只得投宿在一間路邊小店。

雨下了一個晚上。雨聲點點滴滴敲在人心上,像是姑蘇城外夜半到客船的鐘聲,綿長而寂寥。

我躺在異鄉的小客棧里,輾轉難寐。一合上眼,朦朧中便是琉璃纖細的身影,眉目入畫,還是十八九歲的樣子。琉璃若活到今日,也該是近三十的婦人了。

正思量間,聽見隔壁傳來一聲太息。客棧的板壁是薄薄的木板,那一聲嘆息,就像在耳根底下。半晌,那聲音響起來,細細的,不勝風雨的樣子。念的卻是一首元小令:「功名攬鏡看,悲歌把劍彈。心事魚緣木,前程羝觸藩。世途艱,一聲長嘆,滿天星斗寒。」

我聽得鬱悶,拿過酒壺,竟再不能澆胸中塊壘。

一忽兒,那聲音又唱起小調來。這小調我再熟悉不過,是江南採蓮的女子時時哼唱於碧葉紅花之中的。她咬字不準,但聽在我耳中,直有無限的心酸。不想在這離故鄉千里的地方,在這寒涼的雨夜裡,我竟聽到了鄉音。

只是鄉音已改,而我塵滿面,鬢如霜。琉璃,縱使相逢應不識罷。

第二天結帳的時候,我問小二,隔壁住的是什麼人。

他說是一個青衣女子,戴著斗笠,看不真切。

我無緣無故的,有點惆悵。

蜀道一層一個鬼門關,一步一個連雲棧。人影稀少,酒葫蘆幹了,我愈加煩躁。

好不容易見路邊有片竹林,我下了馬,準備歇息一會兒。

林中一個涼亭,好象有人。走進一看,是個女子。

她背對著外面坐在長椅上,一件淡青的衫子,更顯得背影窈窕。

我直走到她對面坐下,並不想驚動她。

但我忽然改變了主意。她戴著面紗-----我心中一動,道:「有禮了。」

她輕輕的點了點頭,沒有答話。

我又道:「小姐去何處?」竟像個登徒子了。

幸好她終於開口:「峨眉。」

說的是官腔,帶著一點川音。但聽得出就是昨夜客棧里的聲音。

就是她用吳語唱出的小調。

我想再聽她唱一回,卻不知如何開口,躊躇半日,只愣愣道:「在下張三。」

看不清她是否在笑:「小女子姓曲。」

我脫口而出:「曲承恩?」

她驚訝道:「公子如何得知?」

我呆在原地,無法動彈,她居然就是曲承恩?!

呵,天意弄人。

我慢慢地拔出了劍:「對不起,我是來殺你的。」

曲承恩一點不意外的樣子,只淡淡嘆了一口氣:「真有這麼多人想我死么?」

我說:「叫你的隨從都出來吧。」

她搖搖頭:「我一個人出來的,有什麼隨從?」

「那麼就出招吧。」

「我不會武功。」

她不會武功?唐大先生的女兒,靜閑師太的徒弟,怎麼能不會武功?

曲承恩還向我解釋:「我從小身體虛弱,不適於練武。」

這是否定數?是否註定她要死在我劍下?

我舉起了劍-----曲承恩仍靜靜的站在那裡,她已經認命了么?

我把劍指向了她的心口-----她還是沒有動。

不知何故,我這熟視生死的殺手,竟然下不了手。

這時曲承恩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動作。她把斗笠取了下來。

這個動作,改變了我今後的命運。

斗笠下的那張臉,尖尖的下頜,一雙澄清的眼睛。活脫脫便是琉璃十八九歲的模樣。彷彿隨時便會清清地叫我一聲----「三哥」。

四月初五,清明。雨。

今天是清明。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替我在琉璃墳前燃一柱香?不知道她一個人在那邊,會不會覺得清冷?

承恩說已經派人去修葺她的墓。

我很想親自回江南去看她。可是不行。

今日我與人約戰於峨眉山下。對方是來向承恩尋仇的,因為他的朋友被承恩的隨從殺了。

如果一年以前,我那一劍刺下去,今天我是應該在江南陪伴琉璃,還是在繼續漂泊?也許,我現在,已經是一堆白骨。

承恩後來告訴我,她埋伏在唐家的探子早就摸清了我的底細和行蹤,他們甚至打探出我深愛過的女子,長得幾乎同曲承恩一模一樣。

承恩說她被我的痴情感動,故意送上門來,試探我是不是真能殺得了一個這麼像琉璃的女子。當然她並不是不會武功。而如果那一刻我真動了手,可能還沒等我把劍刺進她的心口,埋伏在涼亭外的十名高手已經將我碎屍萬斷。

這是一個計謀。

但是我不能不被打動。當初我沒能保護好琉璃,現在我至少可以守著承恩-----但有一口氣在,必不使她受傷。她們,都是我心愛的人。

承恩亦愛聽《清平調》。閑時也會與我坐在樹下念些詩詞。她的吳語越來越地道,有時我恍惚是回到了草長鶯飛的故鄉。

此時的江南,正是落花流水春去也罷?而琉璃,琉璃她已是墳上草青青罷?

呵,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


第一反應卻是太監總管的雪中悍刀

蕩氣迴腸的部分很多,我就說一句

「劍來!」


武俠小說陌心軒精選 楚雲陌匠心獨具贈別美人 雪舞盈飛 著

陌心軒寫了一段時間,有些章節我覺得確實寫的很不錯,單獨摘出來也能入眼,不過是淹沒在浩瀚文字中,不為人知罷了。

楚雲陌贈別林以軒蕭如心兩位美人的心思,也是我絞盡腦汁苦思冥想出來的,算是比較有創意,希望大家能夠喜歡。

摘錄如下:

兩日後,林以軒蕭如心等一同離去,一眾人來送別,連林天翔林天霸都來了。蕭如心林以軒兩人在山莊門口徘徊著一直未走,四大公子在一旁默默等候。他們都在等同一個人,但這個人會不會來?誰也說不好。

林天翔看著來回走動坐立不安的林以軒,深知女兒的心思,道:「已經等了許久,他應該不會來了。別讓這麼多人空等著,啟程吧?」

林以軒面容蕭索,早已沒有以往的神采飛揚,抱怨道:「爹爹也真是的,又不是不回來了,幹嘛搞這麼大的陣勢?這個傢伙實在是氣人,居然都不來送送?」

林天翔也有些傷感,索然道:「爹爹哪知道你這一去要多久?女兒大了,像天上的飛鳥,翔游萬里才是你自在。你一向野慣了,難得在山莊多陪爹爹一陣,就讓爹爹送送你。他應該是有事來不了了。」

林以軒美目向上一翻,擼著嘴道:「他能有什麼事啊?算了,不等他了。如心姐,我們走吧,這等無情無義之人何必為他掛懷?」

蕭如心本想再多等等,可大家都在為一人乾耗著,也不是個事,暗自神傷道:「我們啟程吧。」

林天翔林天霸堅持再送一程,一眾人浩浩蕩蕩的向京城出發了。

蕭如心林以軒坐在馬上,時不時的回頭探望。青山仍是那個青山,綠水還是那個綠水。秋風起,老樹鳴,黃葉零零飄落。終究是沒有看到楚雲陌的身影,兩人心裡倍感失落。

兩女神情落寞一路都寫在臉上,南宮翎忍不住安慰道:「也許楚兄今天真的有事走不開,你們不必難過。楚兄是性情中人,不會不念舊的。」

慕容笑深知楚雲陌和兩女的情誼,也開解道:「是啊,楚兄這等心性想必是有難言之隱不便相送,你們就不要介懷了。他不是一直在山莊么?還能跑了不成?若實在挂念,等忙完了,早些回來便是。」

任眾人如何勸慰,兩女皆是愁眉緊鎖。不知不覺,一眾人已經遠離山莊五里地了,前面就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丘。這條大道是山莊通往京城的唯一道路 ,小山丘也是必經之地。

林天霸突然策馬停下,遙指遠處小山丘,朗聲道:「前面山丘似乎有個人懸在半空,不知在做什麼?」

大家頗為好奇,縱馬疾馳前去。到山丘下一看,一人身穿玄色衣服正在揮劍削山壁,只見凹凸不平的山壁被他上下一削,倒顯出一片較為光滑平整的山壁來。

「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懸空者不是別人,正是蕭如心林以軒心心念念的楚雲陌!

兩人見到楚雲陌後,又驚又喜,不知道他在搞什麼鬼,但看到他身穿仆服,心裡又突地沉了下去。林以軒蕭如心當然知道楚雲陌是故意的,有好一陣他都沒有穿仆服了。

楚雲陌見大家都來了,便開始發力。但見他上下縱躍,鐵劍如飛,平滑的山壁上開始出現一個個大字。那是怎樣勾魂奪魄振聾發聵的山壁刻字啊?深深入髓,字字珠璣,如刻刀雕琢般滾燙痛楚,烙印在兩女心底,永生難忘。

「如心,以軒

開心幸福

一路珍重

陌心軒」

蕭如心林以軒看著山壁上的刻字,一刀刀,一劍劍,一筆筆,一畫畫,彎鉤撇捺,點折橫豎,剛猛雄健,遒勁有力。說不完的風騷入骨,道不盡的炫目耍酷,禁不住淚影潼潼,滿眶欲流。

楚雲陌啊,究竟是何方神聖?孰家男子?這樣讓人千迴百轉,惆悵斷腸。

尤其是「陌心軒」三個字,真真是巨鼓,生生敲打在心尖上。那是他們三人名字的結尾啊?千金易得,知己難求,這不正代表著楚雲陌對她們兩人的心意么?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楊意不逢,撫凌雲而自惜;鍾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

林以軒蕭如心想到「陌心軒」三個字的深意,數日來的愁緒郁懷,委屈窩心,再也忍不住,兩行清淚潸然而落。

一口氣刻完字,楚雲陌插劍入壁,雙腳落於劍柄上,對著山丘下眾人,大喊道:「如心,以軒,沒什麼好相送的,便贈與這山壁刻字吧。另有一個深意,若你們實在不想練劍,也可以像剛才那樣,閑來無事削削山壁,在上面亂寫亂畫一通,好歹也是用功。」

山丘黝黑冰冷,野草曠野叢生,秋風嗚鳴中,楚雲陌的玄色衣襟獵獵作響。天地間宛若無物,只有懸劍空中,一人,一劍,一山。畫面悲愴肅然,畫風蕭索蒼涼,世間萬物都濃縮成楚雲陌身後的背景,襯托出他的萬丈光芒。

蕭如心林以軒望著眼前個子矮小相貌醜陋衣履不鮮的男子,他翹定劍身,臨風而立,懸空山壁的身影突然顯得十分高大。即使剛才那一手驚世駭俗的山壁刻字,也沒有這樣懸劍風中來的耀眼奪目。

這個討厭的、該死的、殺千刀的傢伙,如此用心良苦花樣迭出的逗她倆開心,縱使被誤會,仍要竭力為她們以後的安危鋪墊一條錦繡之路。

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人生得意須盡歡,再也沒有比這更拉風炫酷的畫面了吧?再也不會出現錐心刻骨的這一幕了,時間空間似乎都停留在那一刻,天光地色都在烘托著楚雲陌的無盡光芒。

山丘下,眾人何曾見過這場景這畫風,都感慨萬千,嘆然不已。

言罷,楚雲陌飛身山下,來到大家面前。他向林天翔林天霸躬身抱拳道:「莊主二莊主,小的放肆,還望恕罪。」

林天翔到底是歷經滄海無數,見過風浪幾許,怔了一會,從剛才的震撼中恍惚過來,拂須大笑道:「好你個楚雲陌,何罪之有?我們真是老了,這種花式送別我這輩子也想不出來,難得你煞費苦心。如心以軒有你這樣的師傅,總算我沒有所託非人。」

林天霸也久久不能釋懷,面上故作淡定道:「似乎江湖上從未出現這般動人的千里送君畫面,必定是江湖美談。字也寫得很不錯,這個小山丘以後也是藏劍山莊的一道風景啦。」

慕容笑心裡頗不是滋味,卻也感動於楚雲陌的良苦用心,微笑道:「楚兄果然天縱奇才,每每出人意料。如心以軒若能理解你的苦心,以後又多了一個練劍的理由。」

以往都以天之驕自居,接觸楚雲陌越多,越覺得江湖浩渺,藏龍卧虎之輩無數,南宮翎不得不感慨道:「楚兄行事猶如詭異劍法,愛走偏鋒,讓人心動不已。我要是女孩子也得傾心於楚兄。」

楚雲陌老臉一紅,不好意思道:「雕蟲小技讓諸位見笑了。」

獨孤寒長嘆一聲,慨然道:「偏是這種雕蟲小技,誰也想不到。如心以軒有你這樣的師傅也是幸運。楚兄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受歡迎,所到之處是多麼波瀾壯闊。沒有你在,江湖都無所謂江湖,乏味的很,我會想念和楚兄在一起的日子。」

林暮雪在馬上,即使內心再震撼,也隱忍不語,只是目光更加堅毅,楚雲陌早晚是要超越的對象。

蕭如心拭了拭淚水,平復一下內心依然洶湧無比的波濤,抱著再試試看的想法,勸道:「送就送吧,偏搞這麼多名堂。若真心為我倆著想,不如隨我們一道去吧?」

林以軒心裡何止是翻江倒海,楚雲陌簡直是自己的命煞孤星,似乎是老天派來折磨自己的,她梨花帶雨的顫聲道:「雲陌哥哥,我和如心姐一直都在好言相勸,爹爹也同意你和我們前去。沒有你,再好的山壁練劍也是徒勞的。早知道你是這樣心思出眾的人,我和如心姐才不會讓你在山莊肆意妄為呢。師傅,一塊走吧,路上多熱鬧。」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撕扯著楚雲陌的五臟六腑,讓他揪心不已,到了這個時候,兩女依然不顧顏面,苦苦相求。他定了定神,故作平靜道:「兩位小姐的心意我都知道了,我今天穿著仆服也是想告知我們身份有別。我能做的其實相當有限,有四大公子在你們身邊,真的萬事無憂。剛才那一陣用劍,我覺得氣力耗損不少,你們若對山壁練劍感興趣,定會有不少收穫。江湖兇險,你們多保重。」

林天霸說道:「楚雲陌倒是提醒了我。大哥,你看山壁刻字是不是可以很好的提升武功啊?輕功、內力、劍法、勁道無一不需要配合無間,倒是催生武技的絕好方式。要不以後山莊也多擺弄幾座假山?讓弟子們勤加練習,定有奇效。」

林天翔道:「恩,這個主意不錯,你抓緊去辦。」

蕭如心林以軒明白,楚雲陌是不會同去的,剛才兩人不過是再徒勞一試罷了。蕭如心黯然道:「那你也多保重,我們走了。」

林以軒抿了抿嘴,使勁讓自己蹦住,不讓眼淚再度掉下來,假裝道:「我倆不在,不要在山莊太得意。等我們回來再看看你有多大能耐,還能把山莊弄個翻天覆地不成?」

兩位貌美如仙的佳人甘願放下身段,委曲求全,楚雲陌本非草木,孰能無情?自家事自己明,早點解脫套在頭上的天下第一盜的大帽吧。

三人匆匆數月結下了生死情誼,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說的就是這種臭味相投吧。

楚雲陌無比珍惜與兩女的緣分,奈何命途多舛,天不遂人願。他不敢再多說什麼,再說怕自己真的就忍不住了。他只能微笑,苦澀的笑容下隱藏著多少心酸無奈,只有他自己知曉。

見大家都互相交代了,蕭如心林以軒也暫時放下了心結,林天翔大手一揚,洪聲道:「就送到這裡吧,如心以軒,以後多加小心。廬山三魅不是相宜之輩,切勿貿然行事,若是不敵絕不可以命相搏。你們幾個做哥哥的,好生照顧兩個妹妹。時候不早了,這便上路吧。」

四大公子和林以軒蕭如心辭別眾人,揚鞭上路。一路上塵煙滾滾,卻也滾不燙楚雲陌漸漸冰涼的心房,怕是有一陣再也不會這樣悸動了吧。

眼見林以軒的倩影漸漸遠去,林天翔看著仍然舉目痴望的楚雲陌,道:「難得你這段時日挖空心思,她們劍術小成也多虧有你。山莊的那些老前輩你也多費心,能讓他們多開懷一陣便多一陣吧。」

楚雲陌淡然道:「莊主放心,各位前輩抬愛,小的定會全力以赴。」

四大公子等已不見蹤影,林天翔一聲長嘆,幾許唏噓。眾人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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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遂自薦一下,推薦一段不難看的文字,算是大家幫忙支持。

起點中文網 武俠小說

陌心軒 雪舞盈飛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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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機智絕倫的盜劍故事,一首悲歡離合的愛情譜曲,一段笑傲江湖的勵志傳說。

  楚雲陌,隱姓埋名十多年的江湖大盜,盜竊的收山之作是偷取武林泰斗藏劍山莊的天下名劍天冥劍。心細如髮的前期準備,步步為營的周密部署,天馬行空的大膽創意,楚雲陌把盜劍作為一門藝術發揮的酣暢淋漓,令人嘆為觀止。

  蕭如心,名聞天下的絕世美人,肝膽仗義俠骨柔情的女捕快,和楚雲陌亦斷亦續的微妙情緣。在知心好友和傾世愛人間,究竟如何取捨?

  林以軒,艷冠群芳的天下第一美人,蘭心蕙質天性純良,面對偷盜自家神劍的楚雲陌,愛恨糾纏?亦或情殤難斷?

  任歲月傾城如你,任時光傾世如歌。在兩位紅顏的扶助下,從天下第一盜成為天下第一神捕的可歌可泣的不朽傳說。


不是一篇,有一段時間迷上金庸和梁羽生寫的武俠小說,可謂廢寢忘食,最後他倆的作品被看了一個遍。至於後來被人們所稱道的那些武俠小說大家寫的書,怎麼看都有一種除卻巫山不是雲之感了


笑傲江湖,惋惜一代女俠寧中則,寧氏一劍,無雙無對。可惜嫁了偽君子


射鵰三部曲啊


《死人經》

不同於古龍、金庸式的武俠風格,故事在遙遠的西域展開,歷經北庭、中原,主角也並非名門大派,世家公子。不是光明正大、蕩氣迴腸的武功招式,而是伺機而動、潛伏暗處的殺手技巧。一本死人經,半部無道書。斬盡千人頭,啖吞百人骨。文筆雖然不是很出色,但故事本身卻已經足夠精彩。

年少時幻想江湖的刀光劍影、快意恩仇,真正踏入才明白現實的醜惡與無奈。所謂美好,不過是絕望者跌入火海時揚起的劍光。


古龍先生的《離別鉤》

不是蕩氣迴腸,但確實是無法忘懷

全文太長,截幾段

「你為什麼要用如此殘酷的武器?」

「因為我不願被人強迫與我所愛的人離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真的明白?」

『你用離別鉤,只不過為了要相聚。」

『是的。」

夜已靜。

「怡紅院」大門外掛著兩盞紅燈籠,遠遠看過去就像是一隻惡獸的眼睛。

  一隻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獸,自古以來已不知有多少可憐的弱女子被它連皮帶骨吞了下去。

  想到這一點,楊錚的心裡就好恨!

  可惜他完全無能為力,因為這是合法的。只要是合法的事,他非但不能干涉,還得保護。

天已經亮了很久,張老頭還賴在床上不肯起來。

  他知道早就應該起來準備滷菜和麵條了,否則今天恐怕就沒法子做生意。

  他為什麼一定要起來做生意呢?每一天的日子都過得如此漫長艱苦,而生命又偏偏如此短促,他為什麼不能多睡一會兒?

  他還是起來了,因為他忽然想到那些每天都要到這裡吃面的窮朋友。

  這裡不但便宜,而且還可以賒賬。如果這裡沒東西吃,他們很可能就要挨餓。

  ──一個人活著並不是只為了自己。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為了別人而活著的。如果你已經擔起了一副擔子,就不要隨便放下去。

「回家?」呂素文道,「我們哪裡有家?」

「現在雖然沒有,可是以後一定會有的。」

呂素文笑了,笑容中充滿柔情蜜意:「我們以前也有過家的,你一個家,我一個家,可是以後我們兩個人就只能有一個家了。」

是的,以後他們兩個人只能有一個家了──如果他們不死,一定會有一個家的。

一個小而溫暖的家。

主角不是常見的大俠,只是個和我們一樣為生計奔波的小捕快。

以前看沒感覺,現在獨在異鄉,光是看開頭就已潸然淚下了

以前看武俠小說,總想當大英雄,現在才明白小人物的無奈


橫盡虛空,天象地理無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

豎盡來劫,河圖洛書無一可據而可據者皆空。

—— 鳳哥《崑崙》


?虹貓藍兔七俠傳?

很是蕩氣迴腸

片頭曲也挺有fe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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