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神之名——如果神話都是真的
前言:
其實很小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神話都是真的,為什麼我中華兒女還會有那樣屈辱的歷史?
後來我想。假如神話是真的,他們必然也曾戰鬥過。
第一幕:
1)
蒼蒼老嫗拄杖緩行,山道漫長,但她深深的皺紋里只有歲月洗滌的平靜。
孫兒吃兵糧,她來求平安。
庚子年,辛巳月。
不求封侯拜相,只願一生平安。
武當山向來香火鼎盛,雖世道不寧,亦不乏善信登山。散落在蜿蜒山道,從山頂看下去,只看得到一個個微渺黑點。
老道士盤膝于山石之上,守心於紅塵之外。
待旭日破重雲,有山風拂長須。
不求仙人撫頂,我自問道長生。
吐納日復一日,淡看雲舒雲卷。
就在那天邊,驟然衝出一顆銀白色流星!
它是如此璀璨,一時竟掩蓋了旭日的光輝,瞬息間劃破長空。
老道猛然站起,只看到銀白色流星與一顆金色星辰轟然對撞,那金色星辰瞬間炸開,散成無數更小的光點,消失在天邊。
「白日流星橫空……」老道聲音顫抖,「大凶!」
2)
楊狗子恍恍惚惚間彷彿看到無盡高處,高舉長槍的騎士縱馬躍空,向遠處一團金色光暈衝鋒,那匹天馬竟有八足。
他再細看,那金色光暈中似乎有一個「卍」字元流轉,更隱約聽得莊嚴佛唱,悠遠深沉。可就在那個剎那,全被一個強硬而宏大的聲音衝散。
「Gungnir!」
楊狗子猛地一驚,從草垛上滾下,終於醒了。
但夢裡的那個聲音是如此宏大,以至於仍在耳中嗡鳴。
他使勁晃了晃頭,也無法消除心中莫名的煩悶,一腳將搖著尾巴湊來的土狗踹開,「直娘賊,洋鬼子!」
3)
歸元寺中。
洒掃僧人有些倦了,拄帚稍歇,他抹了抹汗,不經意抬頭看了一眼,卻瞥見兩道血痕自那尊雙面觀音像的眼角蜿蜒而下。
掃帚失手墜地,他正驚惶間,羅漢堂中,一老僧連滾帶爬跑了出來,「碎了碎了!降龍伏虎羅漢,金身碎了!」
聲音凄厲,全寺可聞。
僧眾簇擁著主持匆匆趕至,只見五百羅漢金身之列,降龍羅漢與伏虎羅漢所立之處,只餘一堆齏粉。
主持頓時癱軟在地。
這一日,觀音泣血,金身成燼。
4)
在凡眼不及之高處。
一匹鬃毛如雪的八足天馬揚蹄踏空,兩隻神鴉在遠處悲啼,似已為敵人奏響輓歌。金盔金甲的男人高踞馬上,倒提長槍,獨眼中閃爍著威嚴和智慧的光芒。兩頭神狼在天馬之側齜牙,狼眸放出幽幽冷光。
而對面五百羅漢結成的大悲胎藏界曼荼羅陣已七零八落,一眾阿羅漢個個帶傷。
唯有長眉羅漢捧在手心裡的那兩滴淡金佛血,還能證明大阿羅漢降龍與伏虎存在過。
「吾乃諸神之王!」金甲覆身的神祇洪聲如雷,「臣服,或死亡!」
「我佛慈悲。」一隻鐵缽轟然罩落,舉缽羅漢捏無畏印,慨然而出,「不敢讓外邪!」
雪亮刀光抹過,舉缽羅漢金色頭顱滾落。一隻手握住了那柄刀,獨臂戰神提爾將刀一振,一言不發卻分明已經發出了死亡的邀請。
還有誰來赴死?
兩道白眉如巨蟒翻天,直撲提爾。向以慈祥老者形象示人的長眉羅漢此刻怒目圓睜,他雙手握著降龍與伏虎的佛血,感受那沉甸甸的重量,「身後即凈土,退無可退!」
轟隆隆!
一隻巨錘挾風雷而至,生生砸破金身,將長眉羅漢的胸腔都砸得凹陷進去。
長眉羅漢轟然倒下,雙手無力地鬆開,兩滴緊緊攥住的淡金佛血終於滾落。
肌肉虯結的巨人托爾伸手抓住飛回的雷神之錘,巨大的鐵手套上猶自閃爍著不甘的電芒。
阿薩神族此番主力盡出,絕不肯被阻住前進的步伐。
但死亡從來不能嚇退真正的慈悲。
又有一支寶塔滴溜溜轉出,見風便漲,橫於諸羅漢身前。
出手者乃托塔羅漢,他隨身攜帶此塔,以示佛祖常在,從不稍離。歷經無數歲月,他第一次以此塔對敵。
「佛祖,常在啊……」他垂淚喃語。
五百阿羅漢齊宣佛號,「南無釋迦摩尼佛!」
金輝交映,佛光大盛,照徹萬里天穹。
這一日,五百羅漢攔截阿薩神族。
北歐神王奧丁親身出戰,以名槍昆古尼爾擊殺降龍伏虎兩大羅漢,大破曼荼羅陣。
五百阿羅漢,盡數圓寂。
第二幕:
1)
百臂巨人古革斯是沖陣的先鋒。他大步前行,每一步起落都如山崩。五十個頭髮出種種殘忍暴戾的吼叫,一百隻手臂一齊舉起大山般的巨石,狠狠砸向前方!
巨靈神索性將宣花板斧丟到一邊,張開雙臂,站在天兵前方,竟生生將呼嘯而來的巨石接住!
他連退幾步方才站穩,獲救的天兵們齊喝一聲:「威!」
肌肉塊塊鼓漲,額上青筋暴起,但巨靈神嘴角仍咧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比力氣,老子怎會輸給你?」
「啊!」他一聲暴喝,將巨石扔在一旁。
但百臂巨人共有三位,古革斯這邊受挫,另兩位百臂巨人立刻出手。
三位百臂巨人開始狂奔,各個頭顱兇狠吵鬧,三百隻手臂招搖。石塊飛砸如雨,帶給天兵們最直接的死亡陰影。
就在這關頭,一線追風趕月般的火光划過。
科托斯怔了一怔,五十對眼睛終於捕捉到那道火線,卻是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
他還不及怒吼,左側的古革斯脖頸突然炸開,血肉橫飛,五十個頭顱一齊沉寂。
百臂巨人古革斯,死。
那線火光,原是槍芒。
原來不是他看清了,而是那少年停下了。
科托斯這才開始感受到恐懼的情緒,這種情緒,他以為烏拉諾斯死後就不會再有。
只一恍惚,那腳下踏著火輪的少年彷彿動了,又彷彿從未挪動。
但轟然倒地的布里阿瑞俄斯讓他明白,那並不是幻覺。
百臂巨人布里阿瑞俄斯,死。
科托斯只覺一陣涼意從腳底到頭頂,他五十張喋喋不休的嘴都一齊緘默。
他彷彿又回到了出生時的那一刻,他初次睜眼,而父親烏拉諾斯生生將他塞回母親的子宮!
那是死亡的恐懼!
萬幸!
萬幸他並非獨自戰鬥!
這一次,強大的奧林匹斯諸神皆至!
有著一頭燦爛金髮的太陽神持豎琴站到了科托斯身前,他的面容完美得無可挑剔,肩挎的銀弓訴說著他的勇武,他看著那個少年:「強大的東方神明,你有資格知曉吾之神名,吾乃太陽神阿波羅!」
阿波羅優雅地撥了一下豎琴,表現他的強大和漫不經心,「你的神名?」
他是光的化身,他生來萬眾矚目,他是一切視線的焦點,理應得到敬畏和尊重。
但那個少年竟只是淡漠的瞥了他一眼。
「你不配知道。」
斜挎的乾坤圈暈發著冰冷光澤,一條紅綾在身後飄飛。
少年舉槍,他的槍如火,火一樣炙烈,火一般危險。
阿波羅怒不可遏,反手取下銀弓,「光,是吾箭!」
但那槍芒比光更快!
阿波羅倉促之下以豎琴橫攔。
錚!
豎琴七弦盡斷。
少年足下風火輪一轉,火尖槍逆勢反撩,就要將這奧林匹斯第一美男子戮於槍下。
一支銅矛突兀自身後挑來,時機妙到毫巔。
但混天綾瞬息展開,竟成紅色天幕。矛尖將紅幕頂出一個尖銳弧度,仍自前突。
有這一緩,少年槍尖已回。混天綾滑開,槍尖與矛尖對撞,擦出星火點點。
身影驟分。
銅矛的主人魁梧壯偉,頭戴插翎尖盔,身上纏繞著殺戮的氣息。
「想必你就是三壇海會大神哪吒。」戰鬥讓他興奮,強敵讓他沸騰,銅矛帶著不可挽回的堅決,一往無前,「殺你者,戰神阿瑞斯!」
那邊阿波羅驟遭兇險,早已顧不得許多,銀弓拉出黃金箭,三道流光連珠,徑往要害而去。
太陽神俊臉帶怒,人隨箭後,又拔金劍而至。
黃金箭嘯風而落,幾乎將目光都刺破。
而戰神之矛更挑得空間都隱隱震顫,難承其威。
那少年郎模樣的東方神祇仍自不懼,將身一搖,化出三頭六臂。
一手拉開乾坤弓,一手搭上震天箭。此弓自軒轅黃帝大破蚩尤後,只有他能挽動。弓弦才顫,箭震天!
此箭後發而先至,將三支黃金箭從箭頭處剖開,分開流光兩道。
又兩手分持陰陽劍,陽劍架住戰矛,陰劍趁隙反撩。
再雙手提住火尖槍,一槍凶似一槍,打得阿波羅連連後撤。
百臂巨人科托斯瞧得心驚膽戰,他自忖雖有百隻手臂,卻並不能分心運用,只可投擲石塊,而哪吒這三頭六臂法身卻能強橫至此。阿波羅與阿瑞斯都在奧林匹斯戰力最強的神祇之列,他們聯手對敵,竟仍占不得上風。
貓頭鷹掠過戰團,一位體態婀娜、披堅執銳的美麗女神舉矛而至。她左手拿鑲著蛇髮女妖的盾,右手舉矛。
她光彩照人不可一世,她是智慧與精神力的完美結合,是奧林匹斯的女戰神!
一聲兇惡的暴喝恰於此時炸響。
「兀那醜女,怎敢背後傷人!」
雅典娜循聲看去,只看到一個背生肉翅面貌兇惡的神祇。他面如青靛,發似硃砂,眼睛暴湛,牙齒橫生於唇外。再醜陋的惡魔恐怕也不過如此。
聽到雷震子的聲音,哪吒精神一振,這是他可以託付生死的戰友。他們的友情,自武王伐紂時期延續至今。將弓箭收回,混天綾一縱而起,有如鮮紅巨蟒,沒頭沒腦沖向阿瑞斯。同時反手擲出乾坤圈,金圈呼嘯,猛然砸到猝不及防的科托斯頭上。
五十個頭顱瞬間爆掉大半,科托斯慘嚎著倒地,跌落天界。
這三位百臂巨人曾幫助宙斯戰勝提坦巨神,但在漫長的歲月後,他們或許已經失去了眷顧。
奧林匹斯諸神陣營中那高高在上的威嚴神座上,眾神之王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哀慟。
在百臂巨人科托斯長長的慘嚎聲中,雅典娜矛鋒一轉,直殺向雷震子。再智慧的女性也不能忍受容貌的攻擊。
雷震子當年征戰殷商,以大功德肉身成聖,武藝亦是不凡。肉翅一展,手中黃金棍當頭砸下。
雅典娜左手盾上的蛇髮女妖驟然睜眼,一道白光閃過,雷震子大驚釋手,黃金棍已成化石。若非風雷翅速度絕倫,他已然不幸。
雷震子回過神來,這娘們戰力更在阿瑞斯之上!
他不敢再藏拙,從法寶囊中取出本命法器。
足下踏鼓,頓時雷鳴滾滾。
左手執楔,右手執錐,猛然交擊!
一道閃電憑空生出,再見已炸響在雅典娜身前。
但一隻大手握住了那閃電。
雷震子第一次發現,閃電竟能被握住!
那高大神祇自諸神之王的寶座上站起,聲音宏大而威嚴,「孱弱之徒,膽敢竊取神王權柄!」
他握住那閃電,反手一擲!
閃電經空。
風雷翅展開欲飛,卻無力垂下。
楔與錐離手,雷震子的身體如無根浮萍,在那道閃電炸出的雷電之海中飄搖不定。
「雷震子!」
哪吒左邊那個頭愣愣看著雷震子猶自被閃電鞭笞的屍體。
自殷商至今,多少年月!
他轉過中間那個頭,直直盯著宙斯,六雙眸子皆被血色浸透,聲音一字一字從牙縫中擠出,在雷電轟鳴中依然如此清楚,「我一定會殺了你!」
這一日。
太陽神阿波羅戰死。
戰神阿瑞斯戰死。
眾神之父宙斯被一槍扎透左臂。
而九天之上,綻開了一朵蓮花。
第三幕:
1)
轟隆隆,轟隆隆。
方才還晴空萬里,轉眼便雷鳴滾滾,暴雨如瀑。
楊狗子縮著頭鑽進一處院子,「恁娘!好好的打閃!」
「要我說,下雨蠻好。」說話的人穿著兵服站在屋檐下,額寬面闊,帶著尖頂涼帽,辮子束得很緊。
「羅哥。」楊狗子撣著濕衣,心裡不知怎的空空落落,不滿道:「哪好?」
羅榮順手遞過一條布巾,轉問道,「情形么樣?」
說到正事,楊狗子接過布巾,左右看了一眼,湊近了些,「那宅里十來個洋鬼子,個個有洋槍。」
羅榮嫌棄地把他推開,「曉得了。」
「哎羅哥!」楊狗子巴巴跟在羅榮身後,「恁還沒說,哪好?」
羅榮大步走進房裡,「自己想。」
這院子是一位副統領的私宅,臨時騰出來方便他們行動。
「憨熊!茅廁都大過俺屋頭!」楊狗子憤憤地啐了一句,又追上羅榮,「羅哥!咱們如今是聯手對敵!恁不跟俺講講?」
跟楊狗子這夥人聯手,是上面的命令。之前是兵和賊,如今卻是戰友。羅榮還有些不太適應,但這楊狗子倒是一點都不生分。
他無奈停下,「我們火器是不是不如別個?下雨是不是不好瞄準?」
楊狗子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明白了。
2)
雨下了一整天,始終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雷也是。
羅榮和楊狗子貓在目標宅院外,他手下還剩十來個兄弟,此刻跟楊狗子手下的那些人躲在不遠處的巷子里。
約是戌時。
許是雷聲太大,羅榮雙手緊緊攥著火槍,覺得心跳得有點快。
「你說,你們真能刀槍不入?」
楊狗子一手抹著額上的雨水,一手把大刀拖在身後,「當然能!俺們大師兄給表演過!」
「我不信。」羅榮搖搖頭,眼睛透過雨幕,牢牢盯著目標宅院,「哄別個去。」
楊狗子急了,往前拱了拱,「大師兄把咒傳給俺們了,只要念咒時心誠,就能刀槍不入!」
羅榮注意到宅院里陸續好幾處房間都熄了燈,抬頭看了一眼厚得化不開的夜空,沉聲下令,「叫弟兄們跟上!」
楊狗子沖著不遠處招了招手,幾十個人影竄了出來。羅榮一馬當先,抱著火槍一腳踹開院門!
正對著院門的大堂里燈火通明,幾個洋人摟著女人正在喝酒。
羅榮對準其中一個洋人就是一槍,槍口卻只冒了一縷黑煙,很快被雨沖走。
「個板板!啞的!」羅榮罵了一句,把腰刀抽出來。
他手下的兄弟也都開了火,卻只有零星幾響。
一個洋人被爆了頭,鮮血飛濺,女人大聲尖叫。其他洋人反應過來,各自去拿火槍。
楊狗子已經帶著人高舉大刀衝到了前面,「天靈靈地靈靈,奉請祖師來顯靈!」
這夥人的確勇猛,各個高喊著刀槍不入咒,「一請唐僧豬八戒,二請沙僧孫悟空!三……」
砰!砰!砰!
槍聲在雨幕中亦傳出老遠,幾朵血花綻放,中槍的漢子轟然倒地。
羅榮咬牙前沖,卻看到周邊廂房的門齊齊打開,一桿桿火槍對準了他們。
「快跑!」羅榮一把拽住楊狗子,大聲吼著,「弟兄伙撤!」
暗沉沉的雨夜,奪命的槍聲。
楊狗子跟在羅榮身後沒命地跑,草鞋踏得雨珠飛濺,他知道每一聲槍響,或許就意味著一個兄弟離去。
兩人折身鑽進一處巷子,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還有人呢?」羅榮問。
楊狗子一邊搖頭,一邊大口喘息。
雨澆在身上,就連心底也涼透了。
「咋辦?」楊狗子轉頭問羅榮,卻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萎靡倒地。
「羅哥!羅哥!」楊狗子一把扶起羅榮,聲音急促,「咋著了!咋著了?」
手碰到羅榮的胸口,感受到溫熱的濕。
那不是雨水。
「狗子。」羅榮喘了口氣,「天上下的是雨,還是血?」
楊狗子只覺鼻子有些發酸,「是雨嘛!羅哥。」
「狗卵子,彈都是啞的。」羅榮咳了一聲,血沫涌了出來,痛苦讓他的眉頭皺到了一起,「你們那個咒,也沒卵用。」
楊狗子低了頭,「可能是我們不心誠。」
羅榮勉強撐著眼皮,「你說,對神仙許願,能有用?」
楊狗子重重地抹了一下眼睛,強笑說:「想下輩子做大官?」
羅榮也笑了笑,「奶奶在屋裡呢!想她能長命百歲。」
好像有什麼堵著喉口,一時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羅榮的喘息漸弱了,楊狗子才拍了拍他,「恁許個願吧。」
羅榮的聲音虛弱,「那我許個願。」
他又問,「跟哪個許呢?」
楊狗子在他旁邊坐下來,靠著濕漉漉的牆,「恁認得誰咧?」
羅榮想了一下,才說:「真武大帝吧,隔得近。」
「近點好。」楊狗子用力點頭,「管得著。」
一陣安靜後,楊狗子問道:「許了沒?」
沒有聲音再回答他。
他一下子站起來,抓著羅榮被雨水淋透的身體:「羅哥?」
「羅哥?」
楊狗子又坐下來,靠住了牆壁。
雨停了。
第四幕:
嗚…嗚…嗚…
低沉的死亡之音在天界回蕩,那是上帝信使加百列吹響了末日號角。
「真難聽。」豬八戒掏了掏耳朵,罵罵咧咧,「這些鳥人!」
「他們很強大。」赤面髯須的王靈官表情凝重,「八戒不可輕佻。」
豬八戒瞥了身邊的老朋友一眼,還在天河水師的時候,他們就私交甚篤,哪怕後來取了西經,入了凈土,交情也不曾落下。
但八戒過得愈發憊賴,王靈官卻還是一貫的嚴肅刻板。
「嘿!」豬八戒故意晃了晃腦袋,「老豬不過是來找朋友喝點小酒,怎麼就攤上這種事?早知待在靈山多好。」
王靈官以額上豎眼觀察天使軍團,聲音低沉:「三界六道都不會安寧,待在哪裡也避不開。」
豬八戒拍拍肚皮,「還沒吃飽就要上陣,命苦喲。」
嘴裡抱怨著,手裡卻仍是握緊了上寶遜金鈀。
罡風吹得紅袍獵獵作響,王靈官高舉鋼鞭,示意五百靈官匯合過來,嘴裡忽然不經意般問了句,「凈壇使者,你是哪邊的?」
豬八戒愣了愣,方才意識到王靈官問的不是此時的戰場,而是道門和佛門。
碩大的豬眼翻了翻,「問這個有意思嗎?」
王靈官卻不再搭話,邁開大步直奔著戰場中心振翅懸空的熾天使加百列而去。
那金甲紅袍的身影有如一道鮮艷旗幟,在天界歷經的無數次戰爭中都曾引領著勝利。
此乃道門第一護法尊神,都天大靈官!
無垠的天界戰場中,天使軍團與天兵天將絞殺在一起,兵器交擊的鏗鏘匯合著飛濺的神血,混合成漫長的廝殺詠嘆。
五百靈官在王靈官的帶領下有如一支鋒銳的長槍,直直插進戰場。
六隻羽翼散發光芒,代表著絕對正義的利劍橫空而落,卻是光之君主米迦勒注意到了王靈官,親自將他攔下。
利劍與鋼鞭,在瞬息間便發生了無數次碰撞。激烈的火星如流螢飛散,五百靈官自覺分開殺向周圍的天使,為王靈官清出戰鬥空間。
某種程度上,他們之間的對決,決定了這處戰場的勝負。
「也罷。」豬八戒搖了搖頭,喃喃自語,「悟凈那個木頭應當還在閉關。」
「師傅有那隻猴子看著,想必性命無憂。」
豬八戒倒拖上寶遜金鈀,朝著王靈官奮戰的身影前行。
「猴子…那臭猴子哪裡需要俺擔心?」
遠處憤怒天使烏利爾振翅而起,向這處戰團靠攏。
豬八戒大腳一踏,駕風直赴空中,「那鳥人!吃俺老豬一鈀!」
憤怒天使烏利爾忿然回首,舉長劍直斬,地獄之火自劍上而生,「該死的豬魔!」
遜金鈀將地獄之火刨開,彷彿火焰為他分開一條道路,九根鈀齒寒芒閃爍,「鳥人竟敢罵俺!」
烏利爾不肯示弱,羽翅捲起狂風,「豬魔當下地獄!」
與他們激烈的戰鬥相比,王靈官與米迦勒的搏殺卻更為慘烈。
交戰不過幾息,王靈官的神目已被刺瞎,鮮血在額上蜿蜒。而米迦勒的左邊羽翅亦被風火輪生生削落,只剩三隻羽翅孤獨可笑地懸在右側。
兩位永生的神祇於此進行殊死的搏殺,戰鬥的理由都在鮮血之中。
一道聖光忽而從天而降,籠在戰團中的米迦勒身上。
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又有羽翼自斷翅處生長起來。
「拉斐爾!」米迦勒側頭怒吼,「這是我的戰鬥!」
治癒天使拉斐爾表情聖潔,眸光悲憫,雙手捧著聖光,「主的意志覆蓋一切。」
米迦勒只得沉默。所有的憤怒,只能以劍來訴說。
王靈官卻並不肯氣餒,以輪抵住攻來的劍,鋼鞭一轉,更將拉斐爾圈入戰團!
「便連你一起殺!」
拉斐爾隨手將聖光投向烏利爾,揮杖冷笑:「便如你所願。」
烏利爾鏖戰中猛然回身一斬,地獄之火將聖光生生劈散,「這豬魔我足以應付!」
好個王靈官!
在米迦勒與拉斐爾的圍攻中仍飛身脫出,一鞭將烏利爾砸退。
代價是背部一道被神杖洞穿的猙獰血口。
他轉身,左手輪右手鋼鞭,面對著三大天使,聲音依然威嚴,「八戒速去求援!」
紅袍破爛,金甲碎裂,創口鮮血就汩汩流出在豬八戒眼前。
五百靈官之首,號為都天大靈官的神靈,對著三大天使發起了衝鋒。
豬八戒伸手一拉,卻只扯下一塊紅布。
「快走!」
在撕裂的吼聲中,米迦勒的劍將他心臟洞穿。
他鬆開風火輪,以手抓住劍刃,鮮血滴落卻猶不肯倒。
豬八戒愣愣看著這一幕。
求援?
他們都知道三界六道如今是怎樣的狀況,哪裡有援可求?
那個慣來嚴肅刻板的傢伙,只是想讓他逃啊!
冥冥中,他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問。
天蓬元帥,你是哪邊的?
俺是哪邊的?豬八戒問自己。
「無論俺在哪邊,俺們都是朋友。」
「無論俺在哪邊,身後都是俺的神州。」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上寶遜金鈀。
那張憊賴的、醜陋的豬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哀傷的表情。
「老夥計。」
「俺老豬,要發威了。」
第五幕:
老道枯坐一日,任風吹雨打,待雲散雷歇。
髮髻散亂,神氣微渺如煙,但那雙眸子仍死死盯著天空。是百年的執拗,亦是乞求那萬一的希望。
彷彿就在一剎那,又或亘古如今,浩浩蕩蕩的流星雨出現在天邊。
老道士一口心尖血噴出,就此滾落山石,倒地不起。
他三歲入道,百年修行,國土淪喪他不管,家族敗落他不問,一心慕長生。
可,可!
君不見、長生客,灰飛煙滅彈指間!
人間每一顆流星划過,都是天上一尊神靈隕落。
而這一夜,雷霆方歇,又星落如雨。
雨終於停了。
在大殿里擠了半夜的人們紛紛推開門窗透氣,唯有一個白髮老嫗仍在真武大帝塑像前閉目祈禱。
持續許久的暴雨雷霆讓她心中不安。
「大帝啊,求您護佑我的孫兒,讓他平安無事吧。老身一定夜夜焚香,時時誦經。」
她以最大的虔誠祈禱著,一再叩首。
被暴雨留在道觀里的人們碎語不停。
「雷響了那麼久,莫不是妖孽橫行?」
「瞎說!這裡是盪魔天尊得道之所,哪個妖邪敢靠近?」
「那些洋鬼子,可不就是妖魔么?要我說,雷公爺爺發怒,盡除掉他們才好。」
「……」
「看啊,天上!」
浩浩蕩蕩的流星雨吸引了人們的目光。
「轟~!」地一聲巨響,一個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砸落一座偏殿之上。整座武當山似乎都搖晃了一下。
「那是什麼?那是什麼?」有人大聲驚問。
膽大的漢子快步跑過去,又尖叫著跑回來,「怪……怪物!」
百臂巨人科托斯從斷瓦殘礫中坐起身來,炸掉大半的頭顱使他顯得愈發猙獰可怖,巨大的疼痛攪得他神智迷亂。
雷震子之死導致雷霆不息,但宙斯的意志很快就貫徹雷電。在雷海的庇護下,科托斯得以從天界墜落人間而不死。
雷電符文在創口流轉,止住噴涌鮮血。眾神之王的意念在腦海中滾過,傳遞著毀滅的訊息。天界已勝,人間亦要加快征伐。
百臂巨人科托斯僅僅坐起,便已高過了大殿,更不用說那副猙獰的模樣多麼駭人。
大殿里的人們尖叫奔逃。
「太吵了!」科托斯瓮聲喝道,隨手從身邊撿起一根石柱,狠狠砸向人最多的真武殿。他慢慢清醒過來,體悟到了神王的意志。
石柱呼嘯著砸落,大殿里的人早就跑開,只有那白髮老嫗慌慌張張拿起拐杖,卻一時難以起身。
眼看便要殿毀人亡。
那真武大帝的塑像,動了。
金粉剝落,木質生輝。
神位上一位披散著頭髮、穿戴金鎖甲胄的神祇按劍而立。
他形象威武,眸如電光。
第一眼,石柱碎。
第二眼,科托斯亡。
一道雷電符文自科托斯的身體上一躍而起,呼嘯間便要衍化雷霆之海。
那威武的神祇只伸出一指,輕輕按落。
於是雷霆熄,於是驚電散。
無論是道士還是信徒,都伏地不起,再三而叩,「盪魔天尊!」
真武大帝走下神台,伸手將白髮老嫗扶起。
人死前願力最盛。
遠在京城的那份願念在他心中淌過,近在眼前的這份祈禱仍在耳邊。
「他求你長命百歲。」
「你求他平安無事。」
他默念,
「這就是人間。」
他抬頭望天,目光透過漫天星雨,穿過天人之隔,看到了遙遠的天界戰場。
並指在長劍上慢慢抹過,他拔地而起。
「來吧。我自人間來,便為這人間!」
他的身形急劇拔高,幾有百尺。長發亂舞,金甲輝煌,直向九天而去。
「不求此身得全,但以此劍,開萬世太平!」
這一夜,真武大帝拔劍,親赴戰場。
隻身殺破奧林匹斯神族大軍。
陣斬火神赫菲斯托斯、大力神赫拉克勒斯。
而後追擊負傷逃遁的諸神之王宙斯。
於海上斬殺攔路的海神波塞冬,在冥界將偷襲的冥王哈迪斯一劍梟首。
從天界追至人間,又從人間追到地獄。上窮碧落下黃泉,最後斬宙斯於奧林匹斯山。
天后赫拉自宙斯的屍體旁拿起神王權杖,率奧林匹斯諸神圍攻真武大帝。
是役。
奧林匹斯山神血如瀑,真武折劍。
第六幕
神戰愈烈,諸多佛陀奔赴戰場後,大雷音寺顯得格外空闊,那腳步聲也就愈發沉重。
咚,咚,咚!
腳步踩著某種韻律,幾乎要牽動心臟。
盤於蓮座的釋迦牟尼佛睜開佛眼,凈土中接連消逝的氣息令這雙眸子愈發悲憫。
他看著殿門處頭戴王冠、四頭四臂的神祇,「護法所來何事?」
大梵天停止了一直誦念的吠陀經,對著如來的那一面表情淡漠,「喬達摩·悉達多,吾乃創造之神,你該稱吾婆羅賀摩天。」
釋迦摩尼垂眸,「護法受四面佛香火,怎能不佑信民?」
大梵天以象徵自我的手臂托起吠陀經,「不要再高高在上,你會死的。」
釋迦摩尼微笑,「成住壞空,如何看不透?」
「既然看得透,何不自封凈土?」又一位神祇踏著話音走進大殿。
他膚色紺青,著王者衣冠、佩戴寶石、聖線和花環,四臂手持神螺、神盤、神杵和蓮花。
卻是維護之神毗濕奴,創造之神大梵天自他肚臍上的蓮花而生。
釋迦摩尼嘆息,「天竺國土淪喪,我亦傷懷。只料不得爾等竟成鷹犬。」
又有一道威嚴的聲音自殿外傳來,「吾只爭神國榮光,豈止於人間得失?」
聲音的主人三眼四手,手中分執三股叉、神螺、水罐、鼓,渾身塗灰,頭髮盤成犄角形,頭上飾一彎新月。
隨著他的聲音,水罐悄然升空,在莫可名狀的高處,罐口有如一隻直視著靈山的恐怖黑眸。在某個剎那,灌口忽然噴湧出激流,浩浩蕩蕩的水流分成七路,如七條大蛇噬咬靈山。
這是恆河,此乃人間之水。
與此同時,他額上的豎眼驟然睜開,噴出毀滅之火,黑焰瞬間燃遍凈土,若有修行不深的羅漢在此,必然瞬息成燼。
以紅塵之水污凈土,以毀滅之火焚靈山!這就是毀滅之神濕婆,這是滅世之威。
大梵天亦不甘於後,以象徵智慧的手臂轉動念珠。他以此念珠計算宇宙時間流逝,亦以此念珠施展神通。無上神通結成一張無形的網,將釋迦牟尼佛身周團團網住,時間凝固,令他只得承受。
在凝固的時間之結里,釋迦摩尼佛眼圓睜。
他彷彿看到昆古尼爾上沾染的羅漢金血、彷彿看到凈土裡一盞一盞熄滅的佛燈,無數菩薩、羅漢、伽藍都浴在血中。
他身放無量光明,「久候多時!」
釋迦摩尼起身,時間開始流動。
他向前,每一步踏出皆有蓮花托足,時間愈來愈快,終於恢復正常。大梵天轉動念珠的動作戛然而止。
此刻釋迦牟尼佛堪堪走了七步,七步之後,他一手指天,撐住恆河之水,七條水蟒如被無形大手扼住七寸,掙扎翻騰卻無法脫身。又一手指地,按住毀滅之火。遍及靈山的黑焰被壓得貼緊地面,竄起不得。
他口頌洪聲:「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三界皆苦,吾當安之。」
膚色紺青的毗濕奴輕搖神杵,嘴角泛起若有若無的笑,「唯你獨尊?」
神軀大放光明,光明中他將身一轉,亦成佛陀之像,與釋迦牟尼佛一般無二。
「當日怎麼離開天竺,如今就怎麼離開這裡!」他亦踏前七步,與釋迦牟尼對面而立。
兩尊一模一樣的釋迦牟尼佛在大雄寶殿上相對而立。
「又或者,徹底成為吾第九化身!」
毗濕奴化身的佛陀,同樣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唯我獨尊!」
無盡光明遍照靈山,大雷音寺卻一時寂然。
天地之間,彷如只剩這兩雙金色佛掌角力。
許久之後,終於有一點黑焰燃起,而後焚遍天地。
第七幕:
在阿斯加德中心的艾達華爾平原上,北歐諸神議事之殿、神聖的金宮之中。
面容英俊的神祇高坐主位,他的笑容矜持而高貴,「吾與奧丁情同手足,在金宮與你見面,亦足見誠意。」
對面僧侶並沒有坐在華椅上,而是盤膝席地而坐,他面容俊秀,右手觸地印,左手定印,「睿智的神祇洛基,我相信您的誠意。只是在我們談出結果之前,阿薩神族是否應稍止兵鋒?」
洛基哈哈大笑,「旃檀功德佛真會說話,奸詐之神的名號聽多了,『睿智』這個詞吾還不太習慣。」
旃檀功德佛只是認真地看著他,眼神執拗而認真,不肯被移轉話題。
洛基輕輕摩挲著扶手,聲音溫和,「各方神祇都盯著,我們這邊沒有談出結果,奧丁實在沒辦法交代。」
「我們已經談了三天。」旃檀功德佛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
「是啊,談了三天。」洛基帶著惡意的笑容,「每過一天,阿薩神族的強大就有更多的展現。」
「鮮血必然會帶來鮮血。」旃檀功德佛平靜回道,「東方神祇的堅韌想必也已經被您深知。」
洛基表情一窒,旋即又緩了下來,「所以,貴方為何還不肯多讓一步?彼此都少流血,豈不更好嗎?」
旃檀功德佛輕輕搖了搖頭,「如奧丁身在金宮,強盜叩門時,他有路可讓嗎?」
「你!」洛基捏緊了扶手,臉上有一閃而逝的難堪和憤怒,但很快調整回來。
「可以再細談。」他說。
唐三藏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正要提起精神再周旋一番,忽而耳邊聽得一聲佛號,「南無當來下生彌勒尊佛!」
他渾身一震,霎時間淚如雨下。
彌勒乃未來佛祖,將在未來婆娑世界降生世尊。是釋迦牟尼佛的繼任者,下一任婆娑世界之主。
釋尊已寂,於是彌勒降生。
彌勒佛祖的降生也就意味著——釋迦牟尼佛已經圓寂!
曾於佛前聽道,後又十世轉修,重走十萬八千里遙路,再回世尊座下。
其情、其分、其愛、其念,怎是三言兩語能道盡?
那是上師,亦如慈父。
是目光盡頭之高山,是無邊心海之明燈。
唐三藏雙掌合十,在止不住的滾滾淚珠下誦道,「我佛慈悲!」
「南無……彌勒尊佛!」
三界佛子,盡誦彌勒尊號。
洛基何等聰明,見狀便已知大功告成,笑容再也抑制不住,「旃檀功德佛當真以為,吾請你來金宮,是為口舌之爭?」
唐三藏閉目,將最後一顆淚珠夾碎在眸中,再復睜眼,已經恢復了平靜,「難道我錯信施主?」
「少惺惺作態!」洛基一拍扶手,「戰爭只有智與愚,哪有信與不信!」
「吾將你拖在此處,阿薩神族仍兵鋒不止。更有那毀滅之主濕婆,率眾突襲靈山。濕婆、毗濕奴、大梵天三大主神圍攻釋迦牟尼佛,其結果,你應該知道了!」
唐三藏卻報以冷笑。
洛基皺眉:「你笑什麼?」
「我笑你有小聰明,卻無大智慧。不過跳樑小丑。難怪神憎鬼厭,無處容身!」唐三藏一改之前三日的禮貌溫吞,字字如刀如劍。
洛基的臉陰沉下來,「希望你的戰力不輸給你的口舌。」
唐三藏卻又笑了,「我資質駑鈍,雖得果位,卻未修護法之力,以戰而論,根本不堪一擊。你說你拖我在此地,卻不知我亦是為了拖你在此。」
「以你之狡詐多疑,為了有十足把握留下我,又埋伏了多少神祇呢?」
「巨狼芬里爾?塵世巨蟒耶夢加得?死亡女神赫爾?」
唐三藏微笑著吐出一個個名字,每吐出一個名字,洛基的臉色就陰沉一分。
「以我無力之身,拖得你們這些強大神祇空耗三日,到底誰愚誰智?」
腰部以下腐爛發黑的死亡女神從洛基身後走出,一言不發。
巨狼芬里爾跳到殿前,獠牙猙獰,「父親,讓我吞了他!」
從金宮門口探進一個巨大的蛇頭,塵世巨蟒耶夢加得陰測測道,「不,他是我的!」
在引以為傲的智慧上被鄙夷,奸詐之神洛基怒不可遏。
他恨不得親手將這可恨的和尚殺死,但又不得不考慮兩個怪物兒子的情緒。
而金宮中心的唐三藏彷彿全然不知死到臨頭,仍一臉平靜的盤膝而坐。
華麗的地磚托著他的法衣,他雙掌合十,忽然暴喝,「道友,還不動手!」
洛基臉色一變,只見一道巨大的罩子如天穹般籠了下來,覆蓋了整個艾達華爾平原。
而後便是震天動地的龍吟,九條巨大的火龍從天而降,咆哮間席捲金宮!
九龍神火罩!
天穹上空響起一個悲傷的聲音,「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在此!道友……一路走好!」
在洛基和赫爾的掙扎慘叫聲中,在芬里爾的凄厲哀嚎聲中,在耶夢加得巨大蛇軀痛苦翻騰聲中,在烈焰的焚燒之中。旃檀功德佛唐三藏面容平靜的合掌閉目。
「悟空、悟能、悟凈,為師去了。」
騰騰焰起,烈烈火生,憤怒的三昧真火須臾間將整個艾達華爾平原燃盡。
無論金宮還是梵格爾夫,火龍捲過,只余斷壁殘燼。
是役。
旃檀功德佛唐三藏親赴金宮,以身為餌,引來太乙真人的九龍神火罩,與邪神洛基、巨狼芬里爾、塵世巨蟒耶夢加得、死亡女神赫爾同歸於盡。
太乙真人於此戰親自主持九龍神火罩,法力耗竭仍不肯收。留在阿薩神域的神祇最終無一倖免,太乙真人亦燈枯油盡而死。
第八幕:
楊狗子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這條街他早已熟悉了,如今卻又不那麼熟悉。
擺攤的神思不屬,過路的行色匆匆。戰爭來臨的慌亂顯現在每一個人臉上,但生活仍要繼續。
換了一身粗布衣裳,卻換不掉那陣血腥味。
不知誰家的土狗又蹭過來了,在他腿邊撒歡。
腳步從未如此沉重,好像邁不開來,甚至都沒有力氣給那土狗一腳。
羅榮倒在雨巷裡的畫面始終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畫面忽然崩散,化成許許多多幾乎無窮的碎片。
他彷彿看到九條火龍恣意咆哮,彷彿看到一點黑焰浸染佛光,彷彿看到一個豬頭人身的怪物高舉釘耙,彷彿看到一個披髮帝者斷劍倒下……
楊狗子猛地搖頭,想將這些幻象都甩乾淨。可當他再睜開眼時,時間彷彿凝固了。
開店的、賣乾果的、挑著擔的、過路的,全都停住了。整條街陷入令人恐慌的寂靜中。
然後他看見那個賣糖葫蘆的老人從街那頭緩步走來,長須飄飄,那張清癯的臉令他愈發熟悉。
老人隨手抽下一根糖葫蘆,微笑遞來,竟如遞出一柄長劍,楊狗子只覺遍體似針扎,那是無處不在的鋒芒,劍的鋒芒。
可心裡竟暖和得很。
糖葫蘆抵住眉心,如烙鐵般炙熱。楊狗子禁不住痛呼一聲,捂住額頭,耳邊聽得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痴兒,還不醒來?」
「真君,且與俺,攪個天翻地覆!」那是一隻桀驁不馴、毫毛招搖的猴子。
在有八百萬神祇的高天原,一隻金光璀璨的巨棒從天而降,「楊二郎!屠神比賽,開始!」
跟頭一翻,即是十萬八千里,須臾轉戰千萬里神國。
在敵對神盟的總部,亞當夏娃所居之伊甸園,那囂狂猴子眸轉赤金,「打穿這裡!」
記憶碎片紛至杳來,又都淹沒在聖光之中。
聖光,無窮無盡的聖光。
他最後看見一具偉岸神軀漂浮在聖光之海,隨波逐流。
面容卻如此熟悉,他緩緩靠近,那本該死去的神祇驟然睜眼!
楊狗子睜開眼睛。
我已經…死了嗎?
不,他不再是楊狗子。
都……記起來了。
他是昭惠顯聖仁佑王、清源妙道真君!
他是天庭第一戰將,二郎神楊戩!
彼時外道諸神聯盟,意欲染指神州,眾仙神俱是惶惶。
他心高氣傲,意欲憑一己之力肅清外邪,滌盪乾坤。
他提著斯拉夫神系雷神佩倫的頭顱,卻在戰神斯文托維特的宮殿外看到了那隻鐵棍染血的猴子。
不約而同,一拍即合。
他們聯手殺上高天原,三尖兩刃刀斬斷十拳劍,分屍須佐之男。如意金箍棒將月讀命砸成肉泥。天照大神躲進天岩戶不敢現身,整個高天原都陷入黑暗。
兵刃浴血不肯歇,他們馬不停蹄,又殺上伊甸園。
在那裡,終於遭遇了前所未有之強敵,無窮無盡的聖光之海將他們淹沒。
在意識沉睡前,他彷彿看到那柄鋒利絕倫的仙劍斬開聖光海,但他已無力看清。
楊戩伸手去扶眼前那位老人,那殺敵斬將穩如磐石的手竟止不住的顫抖。
老人微笑化光,點點而散,「戩兒,你還……不能休息。」
楊戩將手握緊,手中卻一無所有。
他與孫悟空秘密出手,未告知任何仙神,因此遇圍時也三界不知。
但仍有一位金仙算到了弟子遭厄,提斬仙劍出山,斬開聖光之海,救出楊戩神魂,以絕大法力助他轉劫,自身卻隕落聖光海中。
那位金仙,便是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楊戩的師尊。
楊戩看著自己的拳頭,他知道裡面空空如也。
人間匆匆歲月不過彈指,但他竟忽覺恍如隔世。
街上的一切仍凝固著,包括那條搖著尾巴的土狗。
楊戩低頭看著它,用眼神問它,「你是不是哮天?」
但那條土狗處在凝固的時間中渾然未覺,眼神歡快而無辜。
他於是知道,同師父一樣,哮天再也不會回來了。
早在伊甸園中,哮天犬便已戰死在他身前。
他抬頭,將所有未出的淚全部咽下。
師父說了,他還不能休息。
「呀……啊!」
眉心炙熱滾燙的那一點驟然裂開,顯出一隻豎目。
豎目圓睜,一道神光衝天而起。
神光瞬間衝破九天,貫通三界,直入佛土。
那四處肆虐的毀滅之火騰騰而起,與神光糾纏一處,如蟒蛇纏鬥。
發如犄角的濕婆怒而低頭,與人間的楊戩對望。
毀滅之眼與神目爭鋒相對,難分彼此。
楊戩右手倒提三尖兩刃刀,說不出的清俊瀟洒。
在濕婆憤怒的眼神中,楊戩左手並指如劍,一寸一寸,戳入自己的神目。劇烈的痛苦並未讓他的手指有一絲顫抖。
凈土中的濕婆的毀滅之眼也隨著一滴滴流出神血。他驟然吃痛,嘶吼不已。這才明白楊戩將他拉入神目的直接對決,為的就是自傷以傷敵!
「感受到痛苦了嗎?」楊戩抽出手指,輕輕一甩,神血滴滴滾落。
眉心血肉猙獰,他倒提三尖兩刃刀,化光直上九天!
「你們這些挑起戰爭的外道,這點痛苦,怎及我心中萬一!」
第九幕:
在伊甸園中,有一株分別善惡樹。
樹下立著白、紅、黑、綠四匹不安分的馬,馬上端坐著四個騎士。
他們是天啟四騎士,代表著瘟疫、戰爭、饑荒和死亡。
「我們還要在這裡守多久?」瘟疫騎士問。
「戰爭爆發,我的劍卻不能染血!」戰爭騎士非常不滿。
饑荒騎士拉了拉韁繩,「主在混沌海迎戰鴻鈞,伊甸園不能生亂。」
死亡騎士看著樹上,猙獰問道:「你怎麼還不肯死?」
樹上釘著一個十字架,十字架上釘著……一隻猴子。
一隻低垂著頭顱,毫毛頹靡的猴子。
聖釘釘住他的四肢。
朗基努斯之槍洞穿他的琵琶骨。
他被釘在十字架上,彷彿一具風吹日晒的屍體,可他的心卻在跳動。
跳得很慢,但不曾停止。
真主與鴻鈞都不可知不可述,他們的戰鬥亦無從理解。
紫霄宮外,三清靜坐。
二十五位先知團團將他們圍住,先知中又以亞當、諾亞、亞伯拉罕、摩西、耶穌、穆罕默德六大使者為主。
坐而論道,不見刀兵,卻同樣兇險萬分。
大道三千,各有詮釋。不僅修為相爭,更有神系加持。
雖然整個天界戰場形勢不妙,但三清道法高深,是故僵持不下。
聖子耶穌咳了一聲,示意另闢蹊徑。
第一亞當手捧聖經,頌曰:「神說,要有光。」
聖光覆蓋伊甸園,綠馬上的死亡騎士得到聖喻,猛地一劍斬在猴子身上,發出金鐵之聲。
猴子吃痛,眼皮微抬,聲音虛弱卻輕蔑,「用力。」
但他的眼睛再也閉不上了,因為聖光化鏡,在他眼前演化一幕幕畫面。
奧丁躍馬擲槍,昆古尼爾洞穿金身羅漢。那個木訥寡言的漢子,就連死時亦是不起波瀾。五百羅漢齊赴死,沙悟凈只是其中一個。
不曾求饒,不曾回頭,不曾後退。
天界戰場上堆屍如山,那豬頭人身的傢伙躺倒屍堆上,好似睡著了,彷彿下一刻便能鼾聲大作。鼓脹的肚皮上血跡斑斑,顯得可笑卻讓人笑不出來。陪伴他無數歲月的上寶遜金鈀倚在他身上,卻再也不會有那麼一隻胖手將它拿起。
阿薩神域里烈火騰騰,金宮之中慘叫連天。
唯有一個俊秀和尚雙掌合十,靜靜誦經。火舌舔著他的僧衣,死亡親吻他的臉。
他的眼角有淚,眸中有悲,卻都不是為了自己。
火龍咆哮而過,殘燼中,一顆舍利熠熠生輝。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
是痛嗎?
可與那刺到身上的劍、劈到身上的刀卻不同。
孫悟空瞪著眸子,感受到一種空洞的傷悲。
這種無處著落的傷感,他說不清。
「你所珍視的一切全都不在了!」死亡騎士以劍挑起他的頭,冷冰冰地殘忍喝道,「你該肯死了!」
只有這隻猴子徹徹底底死了,他們才能解放出來,去東方天界擴大勝勢。
然而他看到了一雙怎樣的眼睛?
孫悟空木訥地翕動著唇,嘴裡呢喃著,呢喃著。
瘟疫騎士立起耳朵,聽到那個聲音愈來愈清楚。
那是咒罵的聲音。
「死木頭!」
「死肥豬!」
「死禿驢!」
「打架這種事,是你們幹得了的嗎?」
「真的該死啊!」
猴子的表情變得猙獰起來,毫毛暴漲,獠牙擠出唇外。
他的眸子,燃起赤金的火焰。
「真該死啊!」他嘶吼!
朗基努斯之槍一寸寸從他的身體里逼出來,聖釘一顆顆從他身上掉落。
金箍棒分開聖光海,呼嘯著衝到那隻毛茸茸的猴掌中。
孫悟空金棒一掃,將縱馬逃竄的四騎士一棒碾碎!
「你有聖恩如海,老子有定海神針!」
他一腳將分別善惡樹踹倒,踏破了伊甸園。
擎著那棒直指天穹,聲音震動三界六道宇宙八方,「你是全知全能的天。」
血紅的披風在空中獵獵作響。
「老子就,打穿這天!」
尾聲:
庚子年。
或許有人看見了,或許無人得見。
那一年彷彿無窮無盡的流星雨划過長空,每一顆都如此璀璨。
那些永生的存在,接連赴死。
身已滅,魂亦消。
億萬年彈指成虛妄,瓊樓玉宇化飛灰。
然而英雄不死。
為這片土地灑落的每一滴鮮血都是火種。
一寸山河一寸血,萬里河山一片紅。
等到英雄歸來的那一日,星星之火,終將照徹神州!
完。
成文於南京大屠殺80年祭日。
2017年12月13日。
勿忘國恥。
附註1:庚子年即1900年,八國聯軍侵華戰爭。
附註2:羅榮原型是羅榮光,八國聯軍侵華戰爭中於大沽口炮台殉國。今湖南省吉首市雅溪人。為故事服務,文中將他籍貫改為湖北武漢。
附註3:楊戩轉劫的楊狗子出身義和團,所以操山東口音。
附註4:佛教吸收大梵天為護法,泰國等地供奉的四面佛即此。而印度教相應的也將釋迦牟尼佛化入毗濕奴的第九化身。這是宗教之爭,互相貶低對方。因此故事中有此稱呼之爭。
附註5:作者沒有任何宗教揚貶,有的只是民族自豪感。本故事純屬虛構,不接受任何宗教人士的指責,亦不接受任何關於神靈戰力的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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