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這個國家,防治艾滋病除了找阿訇,大姐大也很重要
2011年,我有幸作為VSO(英國海外志願服務社,Voluntary Service Overseas)的第一批中國籍志願者,到奈及利亞北部的卡杜納市做了一年志願服務,我在那兒主要負責當地的艾滋病項目。
VSO是一個在全球享有盛譽的、通過志願服務來消除發展中國家貧困的獨立性國際發展機構。那時的VSO主要有三大塊項目:艾滋病防治,基礎教育建設,開展扶貧工作。能被VSO派遣出國的志願者都不簡單。按照當時的標準,每個志願者都需要在各自擅長的領域有至少六年的工作經驗,不論是教英文的老師還是做財務管理的會計,都是有多年工作經驗的專家型志願者。
我是學醫出生,在參加志願活動之前已經在全球基金的艾滋病項目積累了足夠的工作經驗,獲得了申請機會。之後簡歷篩選、電話面試、參加VSO的評估……整個過程都進行得很順利。參與VSO的線下培訓(現在都是線上培訓)後就是漫長的等待崗位匹配,匹配過程就像婚戀配對一樣,雙向選擇,志願者的信息放進庫里,當地的夥伴機構挑選出合適的志願者,再由VSO的項目官來判斷兩者是否合適。如果志願者覺得工作背景和工作環境都能接受的話,就可以敲定配對機構了。
2011年底,我接受了奈及利亞合作的當地NGO機構SHED(Support Health and Education Development)的工作,開始準備為期一年的非洲之行,其間VSO幫助我進行了一系列出國前的準備,如注射疫苗、往返機票、國際緊急醫療保險等。
一袋芒果換一個小孩
我一早便有了在艱苦條件下工作的思想準備,但當我真正踏上了這個盛產石油的國度,卻被她的貧瘠所觸痛。我所震觸的不只是水電緊張,生活物資匱乏,更是人們對自己生活現狀的麻木。
一個傍晚,我下了班,溜達到附近市場買些水果。當我選好水果準備付賬時,蹲在攤子另外一頭的女人突然用蹩腳的英語問我喜不喜歡當地的小孩,如果我願意,可以領走她的一個孩子,而這袋芒果免費送給我。
空氣在幾秒鐘凝固後恢複流動,深重的呼吸聲此刻都顯得多餘,各種思緒如潮水般湧起。當地沒有計劃生育政策,也沒有普及性教育,很多像攤主一樣的家庭不停地生孩子卻養不起。這樣的託付也許就是一位母親對她孩子的最好照顧了。
那天夜裡,我看到了卡杜納清真寺圓頂上高高的塔尖指向那片浩瀚的星光,而星光之下的大地一片漆黑。
據聯合國艾滋病規劃署2012年的數據顯示,奈及利亞有高達310萬(總人口1.67億)的居民是HIV攜帶者,而造成這一結果的主要原因是他們缺乏基本的預防知識。作為專家型志願者,我的主要工作並不是直接提供艾滋病防治工作,而是幫助當地建立志願組織並對其工作人員進行培訓,協助他們工作。
我們需要宣傳艾滋病的防治措施,但每個貧民區有上萬人,作為外國人,挨家挨戶去宣傳顯然不現實。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艾滋病,在當地尋找志願者顯得十分重要。我們一開始找了20名志願者。這些志願者全是大學畢業生,教育背景良好,他們也很好學,工作踏實努力。
志願者在三周的時間裡接受了四次培訓。給他們培訓的有我們機構的人員,也有當地的官員、社區管理者。需要培訓的內容很多,除了怎麼預防艾滋病外,還有怎麼和社區群眾、感染者、兒童溝通,感染者服藥依從性和關懷等方面的技能,同時也強調團隊建設和志願者的精神。
我們在奈及利亞的項目有具體的目標,比如城市和機構的情況,具體的工作內容,所期待的產出。但是理想與現實總有差距,預期產出總是和實際情況相差很遠。為應對這一情況,我會每三個月通過郵件或電話與當地NGO的老闆,還有VSO在奈及利亞的官員對接情況,協商調整目標,以適應當地的實際情況。
△ 奈及利亞在艾滋病防控方面有所進步,34%的HIV病毒攜帶者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其中88%的攜帶者進行了治療 來源:Avert
比如一開始的工作就不順利。第一次培訓,原定時間是上午九點半,但到了十一點半沒一個人到場。打電話問志願者,都說在路上。但仔細一聽聲音,沒有路途上的嘈雜,都還在家裡呆著。詢問之下,志願者們找了各種各樣的理由:早上打摩的遇到了高峰期;家裡面有家務活還沒做完;要管弟弟妹妹吃飯;家裡面有人生病了等等。
機構了解情況之後,做出相應措施:一方面給他們提供了交通費,大概人民幣20元左右,另一方面把開會的時間調整到了十一點半,兩點半給他們提供午餐,加牛肉羊肉,下午五點半下課。這樣便解決了這個問題。
私奔的穆斯林患者
卡杜納市主要有三個經濟非常困難的貧民區。項目每兩周組織一個女性艾滋病感染者聚會,天氣不好的時候一個月聚一次,來參加聚會的一般有五六十人。這些聚會需要召集這些感染者,但當地實在太貧窮,很多人都沒有手機。所以要怎麼通知呢?——找「大姐大」。
所謂「大姐大」,就是為了通知方便,在每個區都有的那麼幾個能說得上話的人。我們通過與 「大姐大」們聯繫,她們便會轉告區里的其他女性:「今天要聚會啦,你們去通知一下大家吧!」
就這樣口口相傳,到了時間,當地女性便會帶著7、8個孩子過來參加聚會。奈及利亞的交通基礎設施落後,通行較為不便,城市總共也只有一兩條主要幹道,出行的主要方式靠摩的。為了減少參加聚會婦女的負擔,項目組會給她們一定的交通補助。除此之外,還會用一些如大米、麵粉、食用油等的基本生活用品、兒童疫苗、愛心人士捐贈的衣物等來吸引大家。
經過一段顛簸的路途,四面趕來的女人和孩子們在活動地點聚合。聚會的內容主要是聊天與分享。讓大家討論和艾滋病有關的在生活中遇到的困難,比如如何和伴侶溝通,是否應該吃藥,需不需要讓伴侶檢查,這些都是在聚會中提出來的問題,大家都一起討論。再者,當地對艾滋病還是會有歧視的心理,感染者很多事情沒辦法和家裡人開口,聚會也為她們提供了一個傾訴的渠道。因此感染者也樂於參加這種聚會。
我們按照三個區把志願者們分為三個小組,每個小組每個月有不同的工作計劃和主題。例如吸毒、母嬰阻斷、關注感染者兒童等等。志願者走訪的方式主要是到各個家庭,和他們聊天,問問相應的情況。針對志願者的工作,我們印發了相應的表格,他們需要在走訪完之後在表格上登記數字,我們根據表格上他們每個月走訪家庭的數量來衡量他們的工作效率和成果。
志願者在走訪過程中會悄悄地在兜里揣幾個安全套,聊天的時候問他們要不要,要就偷偷給一個。因為宗教信仰和當地風俗的緣故,安全套意味著避孕,是不被允許的。
志願者在聊天過程中,有的人不想被家裡人聽見,就會偷偷跑來辦公室諮詢各種各樣和艾滋病相關的問題。比如有一個女性感染者,是穆斯林,但她的伴侶是基督教徒。結婚的時候遭到家裡人的強烈反對,兩人只好私奔,從家裡跑出來後發現兩人都感染了艾滋病,也不知道是誰感染了誰,兩人覺得沒救了,尋死覓活。
艾滋病病毒侵犯人體的免疫細胞,放棄治療的後果就是患者會死於免疫力低下引發的各種病發症。一般可以通過藥品控制。先決條件是必須每天按規定吃藥,隔三差五地吃,會減弱葯對病毒的抑制力。如果感染者正常用藥的話可以完全控制體內病毒,免疫力可以與正常人一致。在志願者走訪之後,這對夫婦來我們機構辦公室諮詢了幾次,我們給他們聯繫了醫院抗病毒治療,現在病情已經得到了有效控制,前段時間還生了個小孩(通過吃藥干預生出來的寶寶都是正常的)。
說服阿訇宣傳艾滋病預防
艾滋病是整個社會的問題,也是整個道德觀念的問題。在奈及利亞,感染的人群不會告訴家人或伴侶,比如一名女性感染了艾滋病病毒,有可能是被伴侶感染的,也有可能是在外面一夜情感染的,後一種情況是不敢和家人說的,說了之後可能就直接被掃地出門,這些婦女沒有接受過教育沒法尋找工作,離婚會直接喪失社會地位,失去依靠。但我們也會鼓勵他們告訴伴侶,帶伴侶也做檢測。
△ 2016年聯合國艾滋病規劃署執行主任訪問奈及利亞並讚揚了該國在艾滋病方面所做的努力 來源:UNAIDS
最讓大家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是機構籌到了一筆資金,能夠幫助當地500個艾滋病家庭的兒童解決上學問題。志願者挨家挨戶尋找家裡有感染者,或者是自己本身就是感染者的孩子,每個孩子都需要照相,填信息表。這些孩子的家人根本沒時間幫他們找學校,貧窮人家支付不起其實並不是很高昂的學費,再加上由於艾滋病的原因,這些孩子受到了當地學校的歧視,不接收他們入學。
我們機構老闆向當地學校遊說,大概150個學生一個學校,說服了他們接收這些孩子上學,當天就辦理了註冊手續。志願者也幫忙給孩子發放了書包、校服、文具。那一個月大家忙瘋了,但看著桌上那一沓厚厚的信息表,信息表照片上孩子們臉上的笑容,都覺得很有意義。
△ 2015年五一勞動節,聯合國艾滋病規劃署與國際勞工組織聯合起來,擴大在奈及利亞的自願諮詢和艾滋病毒檢測 來源:UNAIDS
阿訇在波斯語中意為老師或學者,在奈及利亞兼具知識分子和宗教信仰領袖雙重身份,受到穆斯林的尊敬,享有較高的群眾威望和社會地位。當地著名的阿訇在政府里有專門的辦公室和辦公桌。
我們有幾個志願者會在每周末到阿訇家裡跟著他做禱告,熟了之後開始請他幫我們向民眾宣傳。我們也去過他家好幾次,邀請他到中餐館吃飯,慢慢說通後,阿訇答應在講經的時候幫助宣傳艾滋病的預防措施,還給當地的人做安全檢測,如果有人檢測出為陽性就介紹給我們,我們根據感染者的實際情況以及他們的意願聯繫醫院,接著帶感染者到醫院,告訴他們應該怎樣做,由醫院進行後續治療。我們會隨時打電話給感染者或者實地到感染者家裡拜訪,跟蹤他們的治療情況,如有遇到困難或問題,我們會盡量予以解決。
這些人很信任阿訇,檢測出陽性的人之後每次見到阿訇都會先低頭禱告。所以我們也非常支持阿訇的工作,做活動時邀請來媒體,都會請阿訇接受採訪。
本文由作者口述,鄢傳若斕、孫佳怡整理。口述者現為聯合國艾滋病規劃署(UNAIDS)倡導和信息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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