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7 雜敘
從9月份以來,一周三天是白天上班,晚上上課,沒課的兩天下班後也常常要讀論文、想論題,著實忙碌。工科畢業後讀教育學的碩士,從理論實驗科學轉向人文社會科學,時常與驚問的朋友玩笑說「從社會的工程師成為人類心靈的工程師」,其實當初自己也沒做什麼縝密的分析,現在也並沒什麼明確的計劃打算,一邊勤懇於眼下的情形,一邊頗隨心地體驗各種可能性,既拓展生命的寬度,也挖掘知識的深邃,既豐富對世界的理解,也繼續建造內在的人格,這樣的生活我覺得挺悠然自在,自詡乃今人所罕有。
我寫文章也向來是隨心所欲,不拘泥於節奏或風貌,也不追求溫婉或豪放,隨著思緒緩緩記錄,回頭看時往往挺有味道。而我似乎很久沒有寫過這類反思性的文章了,上一個此類文章泉涌的時段是剛上大學的時候。也許每當生活的外在狀態產生系統性的變化,我的內在思緒也需要一種系統性的整理,需要提煉一個可以防止自己的悠然自在變成茫然懶散的結構。安靜地與自己對話、將龐大的信息網和繁瑣的情感體驗理順、安置的過程和時間,如今成為了一種奢侈,起碼我覺得在我的生活中成為了一種奢侈。這或許是時代使然,亦或是香港特有。然而這樣的過程我始終相信裨益無窮,也往往是一種享受。
有天我讀了Dr. Liz Jackson分享的斯坦福大學哲學百科上關於「文化與認知科學」的文章(J. Prinz, Culture and Cognitive Science, Stanford Encyclopaedia of Philosophy, 2011).晚上睡覺時感覺大腦里一直在高速處理這些信息,時而在歸納,時而在闡釋,時而甚至有兩個聲音在辯論,直到醒來。這感覺頗為新奇。唯一類似的體驗是高中時偶爾琢磨難題太久導致睡著後夢屏上自動開始畫象限和圖形,似乎在用解析幾何的方式探索什麼答案。人的大腦真是挺神奇的東西。
後來有一天感覺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讀多元文化教育、跨文化教育、伊斯蘭教育題材的書和文章,大腦疲累,於是去圖書館瞎轉,拿出一本《中國歷代經典寶庫》叢書中的《散文的盛世——唐宋八大家》,順著讀了下去,又勾起些曾經的和新的有趣的想法。也許高中的校訓「弘毅」對我有潛移默化的影響,更多也許是我個人是一個,按曾鞏的話說,「迂闊」的人——「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我素喜中華傳統文化,倒不全是在文辭之美富,更是華夏文明結構下「士」的普遍情懷與抱負。然而這種「懷古」究竟是出於真誠的「志乎道」,還是刻意地為了「不同俗」,恐怕還需要再多自審,還需要時間的檢驗。
時間很強大,當然其實時間是載體,是它所承載的有意義的旅程很強大。過去「懷古」難免有過於片面的「憤世嫉俗」,也可能過於草率地做非白即黑的判斷。而今讀東西能看到更完整一些的圖景,越來越習慣批判性地思考,越來越習慣從不同的角度切入。以前似乎覺得儒釋道三家在中華傳統中有機共榮,後來發現不乏力訐釋道的儒生(像韓愈的《原道》),毫不留情面;以前似乎覺得君子俱善,始終如一,後來發現美中常有不足,而士人的心境態度也常會有或微妙或劇烈的變化。比如王安石是個耿直甚至略有些固執的人,二十一歲參加禮部考試的時候文章里不掩飾任何朝廷忌諱的東西,怎麼想就怎麼寫,從這樁事上看是個優點,學問誠懇。然而同一品質到了他當上宰相開始推行新法後卻成了麻煩,由於執拗和倔強他缺乏在政策上和理論上的張力以及變通,甚至貶了不少反對他的人的官,導致自己晚年也受了不少誣告陷害,離開政壇後閑居半山的他則又蓄養出了平和與修養,坦然接受了曾經的政敵蘇軾的批評,兩人談得很投機。王安石在朝廷之外時可謂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做了不少實事,偏偏到了能大展拳腳的舞台上卻沒能一帆風順的收穫其設想的美好結果,反而惹來不少禍患和爭議。從這事上我們年輕人應該提醒自己,不應總覺得做大格局的大事情就一定好過做目前力所能及的小事情,說不定到頭來還要回頭艷羨年少時並不驚天動地但是精緻充盈的小事情。
我以為古人中的有志之士雖然時常強調任重道遠胸懷天下之仁心和不慕榮貴不圖聲名之決心,不少人,甚至大多人,其實隱隱還是覺得我如果建功立業造福百姓那麼我即便為人稱頌留名千古也是無可非議之事大可從容受之。「學而優則仕」的價值理念其實一直延傳到了今天,「仕」當然有報國效民的責任和擔當在裡面,但或許難免也有塑造名德樹立形象的私慾在裡面。我這麼講究竟有沒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則需讀者見仁見智了,有趣的是同樣可以問的還有讀者對我的觀點的揣測和判斷有沒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趣得緊。
穆斯林的志向,在我看來,則比「仁以為己任」和「死而後已」更進一步,除了有明確的使命感和不竭的動力之外,知行合一的穆斯林猶不居功自傲,最怕「沽名釣譽」。因為時常提醒自己能力來自安拉,機遇來自安拉,結果亦由安拉決定,我作為「代治者」實則只是「善」的傳導者,而非其源。更由於相信行為在後世的精確果報,故不圖今世的讚許,不屑今世的閑言。由此觀之,信真主及後世者,若為明君則縱無賢臣而無所惜,若為賢臣則縱無明君而無所惜,若為黎民則縱無盛世而無所惜,居何位則忠何責,行合道不強求果,飄逸自若,坦蕩洒脫,此乃一般儒士所不及也。
兩位司法系統的大哥曾找過我幾次,當是起初擔心我不利朝廷,蠱惑人心,加以防備暗查,後來發現我身居湖野,卻也思廟堂文章,覺得有趣,於是也不吝問我「國家需要德才兼備的少數民族幹部,你可以考慮加入黨組織貢獻力量嘛」。我簡單問「黨員可以禮拜嗎?」他們尷尬地笑了一下,說「也有其他方式可以報效祖國嘛」。
看來學而優且儒則仕,或者學儒而優則仕,或者學帝王起居注而優則仕,「學」與「優」之定義,可推可敲矣。
不知道寫了些什麼,也忘了開始寫的時候想寫的是什麼,難得糊塗,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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