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駕野性大西洋之路:等待狂風將我們席捲至海洋盡頭

在愛爾蘭的狂風中我只能當個啞巴,一張口說出的字句全都會被風吹散,到了明年春天,這個島的土地上就會長出漢字了。

風和雨之歌

天已經全黑了,我們才穿過北愛爾蘭與愛爾蘭的分界線。雨下得越來越大,風更是根本沒有停過。我們已經告別風浪喧囂的海岸線,選擇最近的路線直插進入多尼戈爾郡。提前預訂的那家最便宜的青旅,在一個叫做Malin More的海邊小村莊,於風雨飄搖中顯得異常遙遠。

一路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對面偶爾駛過的車燈在夜色中如同鬼火陰陰地靠近。我們在蜿蜒的山巒中行駛,道路變成了一條湍急小河,而車在努力把自己變成一條船。

努力辨認的話,就能看見暴雨中的水坑

前方突然出現一個浩大的水坑,黑漆漆的不知道有多深,而磅礴的大雨顯然還在加深它。車停了下來,但這是唯一的道路。正猶豫間,對面的小坡下來一輛高大的越野車,在這個「小湖泊」對面停下。

高個子、紅臉膛的司機走下車,看了看,然後走進了水坑中心,水沒過了他的高幫靴子。他回到車上,點火、踩油門,越野車緩緩駛向我們,激起一層層浪花。司機打開車窗對我們喊:「跟著我,我帶你們過去!」

然後掛倒擋,車緩緩往後退,我們趕緊跟上。雖然沒有摩西分開紅海的效果,但順著越野車在水裡的線路,我們的小車順利穿過了水坑。司機開心地笑著揮揮手,越野車再次駛過水坑,朝著我們的來路走了。黑暗中,又只剩一輛車在風雨中瑟瑟發抖。

銀沙灘的遊戲

青旅老闆正在屋子裡等待,並且留了更好的房型給我們。這裡只有淅淅瀝瀝的小雨,使得我們語無倫次地形容這一路的艱難險阻時,顯得有些誇張。老闆卻鄭重表示,這都是因為一個颱風剛擦邊而過。

冬日的海岸牧場徜徉著黑臉綿羊

後來我看到一個問題:世界上有哪些史詩級的自駕路線?除了這趟旅程,我並無其他答案——我們是為野性大西洋之路(Wild Atlantic Way)來的。

這條世界上已確定的最長沿海駕車線路,長達2500公里,沿著飽受大風侵襲的愛爾蘭西海岸和半島,始於北部的多尼戈爾郡,終於南部的科克郡。「翡翠島」上最原始的荒野、最壯麗的日落、最純粹的海洋,還有凱爾特人傳說的那些矮人和地精一路相伴。

波浪形路標意味著你正行駛在野性大西洋之路上

野性大西洋之路的正式起點位於多尼戈爾郡的北部,但我們時間有限,只能從中途切入,而我們為自己的選定的起點,是青旅附近的銀沙灘(Malin Beg)。這是青旅老闆告訴我們的好地方——一塊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細膩沙灘。

颱風剛過的天空十分清朗,溫暖陽光將12月的愛爾蘭鄉村照得綠瑩瑩的。但風還是大得驚人,小車在山崖頂端的停車場里被吹得有些搖晃。

翡翠色山巒包圍中的銀沙灘

我們沿著灑滿了黑臉綿羊屎的樓梯往下走去海灘,而這些不文明的傢伙就在鋪著碧草的山崖上錯落有致地站著,悠閑地享用陽光下的午餐。

強烈的光線使得沙灘更顯銀白,同樣銀白的浪花將沙子淘洗成麵粉般柔軟細膩。在一夜的風雨對抗後,沿著這樣可愛的沙灘散步,真是舒服極了——如果忽略掉勢頭絲毫不減的大風的話。

我們在沙灘上留下了簽名,並且知道很快就會被漲潮的海浪沖走,如同有一天我們和這趟旅程都將被遺忘。正因為這種不長久,這瞬間的美麗才變得珍貴。

我們的簽名限量版沙灘

山與海的盛宴

回憶這段旅程時,我有些記不清所有的片段,但我記得許多有趣的細節。比如沿著波浪形的野性大西洋之路的路標,羊群在狹窄的道路上奔跑,路兩側流水淙淙,青翠的草地中有許多波光盈盈的水坑,有些甚至大得淹沒了整片牧場——在颱風過境的夜晚,愛爾蘭的西海岸一夜之間長出了許多溪流與湖泊。

在「湖泊」環繞的小鎮買了幾樣零食後,我們駕車往利格山(Slieve League)頂駛去的時候已經快要日落了。

利格山是一片高聳的懸崖,如刀鋒直插入深藍的大西洋。崖頂的風自然更大一些,站在那裡就等於是同意了被風吹落大海。天突然陰了下來,雲霧遮蔽了原本應該灑滿大海的紅色光芒,只有隱約的金色從濃厚的雲霧後透出來,原本應該是場熱鬧又絢爛的日落,瞬間變得寂靜又陰沉。

利格山斑駁的岩石與深藍的海水

陰晴不定的天氣持續了好幾天。第二天當我們駕車穿過康尼馬拉國家公園(Connemara National Park)的原始森林與遼闊草原,廣袤的沼澤時而湛藍耀眼,時而陰灰憂鬱。草原是青黃夾雜的顏色,點綴著大片的褐色灌木與黑色岩石。

道路順山勢起伏不定,起初還能看見牧羊的人家與在屋檐下聚眾躲雨的羊群,後來就一點人煙都沒有了。沿著海岸線的山中,好像只有我們一輛車在大西洋的風中勉力前行。

突然間,道路前跳出一個碩大的湖泊。我們趕緊踩了剎車,愣在道路中間。此刻正處在峽谷中,兩旁是衰草連天的高山,後方是剛駛過的山坡,前方卻是一個水波浩渺的大湖——好像一個下坡,就變成了外星球的奇幻景象。

透過風擋,依稀可見前路被湖泊壟斷

雨又大了起來,我們下車查看,腳剛在車外落地,整個人都被狂風往後推去,瞬間被推到了車尾,又順勢被推到車後好幾米。趕緊拚命掙扎著往前走,努力睜眼才看清道路還在,沿著大湖的左岸前行。用盡全身力氣上了車,已經滿身風雨。

湖畔濕漉漉的岩石和枯草與道路相接,風帶著水朝著道路拍打下來,若不小心些,真怕會滑落這片煙波浩渺的水中。開了許久,雨才停了,太陽漸漸出來,車也離開了山區。

望著水面與水上兩灘金燦燦的光,這才意識到,那根本不是什麼大湖,那就是大西洋啊。

海天一色的耀眼金芒

海洋盡頭的紛爭

連續幾天的雨將野性大西洋之路的許多段都變成了水路,尤其是穿過巴倫國家公園(Burren National Park)的喀斯特地貌時,我們和其他自駕者都必須時不時停車,走進淹沒道路的水坑探一探深度。

道路變成了河流,飛毯變成了船

隨著地勢逐漸升高,海灘變成了山坡,草原中矗立著面朝大海的古堡。同行的人也漸漸增多了,因為這條道路上最著名的景點(同時也是《哈利·波特》電源取景地)接近了。

守望大西洋的圓形古堡

你必須穿上所有的厚衣服、積累所有的勇氣,才能在冬日登上莫赫懸崖(Cliffs of Moher)狂風肆虐的頂端。這是歐洲最高的懸崖,面朝波瀾壯闊的大西洋,最高點高出海平面214米,整片懸崖綿延8千米。

這意味著,整個大西洋的風都在朝懸崖衝擊。大風掠過海面,從懸崖底部衝擊著海水,冰冷的海浪受風的激勵直線上揚,從下到上越過近200米的高度,直抵崖頂,在明亮的陽光下狂舞著灑向觀景的人群,折射出一道道七色彩虹。

伸向大海的懸崖頂端立著一座圓形古堡,這是18世紀修建的奧布萊恩塔(O』Brien』s Tower),在維多利亞時代作為遊客的觀景台。從這裡鳥瞰的景色令人嘆為觀止——大西洋撲面而來,攜著狂風作為幫凶,而刀劈斧削般的懸崖插在海洋的盡頭,抵抗著白色激浪不顧一切的衝擊。

懸崖頂端的奧布萊恩塔俯瞰著一望無際的海洋

沒有一處懸崖堪與莫赫懸崖相比。這是無盡的海洋盡頭出現的抗爭:陸地對抗著大海,其壯闊與美麗毋庸置疑。

鋸齒般的黑色懸崖上一層層地棲息著3萬多隻海鳥,枯草中勉強可辨的徒步小徑沿著海岸線延伸。每年都有很多人跳崖自殺,沖向這世界上最生機勃勃的紛爭現場。

綿延的莫赫懸崖是愛爾蘭最堅強的衛士

日落時整片大西洋都是金色的,青黃不接的草地、黝黑的岩石也都閃著金光,遠處的海角和小島也被勾勒出明晰的金邊,就連空氣都被籠罩著金霧。

不需要言語,在風中也無法言語,就能體會這最純粹的美麗。

金色的人群行走在金色天空下的金色懸崖上

燈塔的寒風

我懷疑風和日麗這個詞在愛爾蘭是不存在的。縱使陽光晴好,風始終未曾停歇,即便偶爾減弱半分,也會在一秒之後立刻重整旗鼓,以天崩地裂之勢再度席捲而來。

我們就坐在盧普角(Loop Head)的燈塔下面,但我們不敢走出車。白色的燈塔安靜又沉穩,而車在狂風中搖晃。起初我們把車門打開了一條縫,但倏忽間灌進來的風立刻將車門折向車頭的方向,我拚死命都沒能拉住,只聽見咔擦一聲,車門連接處似有什麼折斷了。

於是我們將車掉了個頭,再次試圖打開車門。這次風死死地壓住了車門,無論兩個人怎麼用力,都推不開半分。最後,我們放棄了,在車裡怔怔地看了燈塔一會兒,直到晴天轉陰,才離開了。

野草掙扎著抵禦風的侵襲,懸崖沉默著對抗浪的進攻

雪白的驚濤駭浪、深黑的礁岩、青綠的草構成了這個荒涼的海角。斷崖筆直插入深海,狂風不喘氣地將海浪砸向懸崖,發出轟隆隆的巨大聲響。我們被這震耳欲聾的聲音吸引,在稍微避風處停車,逆著風走向懸崖邊。

大片海水衝擊懸崖造成的滔天巨浪令我心生恐懼,崖上築巢的海鳥被驚起,在陰雲密布的天空飛得如同一群斷線的風箏。在這寒冷的狂風中,我也是搖搖欲墜的。

後來我們的車終於在一條小路上被吹落溝渠,我們跑去附近的高爾夫俱樂部求助,最終一個農民開來了一台小型挖掘機,一群人又推又拉地拯救了小車。

在野性大西洋之路上,唯一令人心安的除了滾燙的海鮮濃湯,便只有熱心腸的愛爾蘭人。

愛爾蘭路人的熱心腸足以拯救世界

告別大西洋

基拉尼(Killarney)是個被湖泊簇擁的小城鎮。我說的是那些真正的湖泊,不是風雨中突然生長出來的臨時小湖,也不是湧入峽谷、被誤認為湖泊的大海。這些湖泊風光秀麗,與城鎮里古樸的石板街道、老式酒館十分相配。

平靜的大海與寧靜的鄉村生活

我們從這個美食美酒滿溢的小城鎮出發,開始凱里之環(Ring of Kerry)的探索。這條長達179公里的自駕路線環繞著凱里郡所在的半島,沿著高低起伏的海岸線,將峭壁、森林、草原、湖泊與古老的小鎮連接成一個圈。

灘涂上樹立著大西洋的釣魚指南

與北部海岸線的遺世獨立、西部海岸線的狂野不羈相比,凱里之環所在南部海岸線顯得如此柔和秀麗。海浪徐徐的灘涂如同大西洋的溫柔一笑,不記得名字的小鎮上滿是色彩斑斕的房子,如同一個純真的童話。牧草又變得油綠油綠的,黑臉的白綿羊如同雲朵般散落著。只是天陰陰的,人煙稀少的道路顯得有些落寞。

凱里之環上的小鎮有很多好吃的海鮮餐吧

大抵我們還是更欣賞峽谷里突然衝出的海洋,懸崖下撞擊著礁石濺起的白浪,荒原中瑟瑟發抖卻拚命活著的野草,還有雨水中永不停息的狂風。我們為大西洋永遠不可馴服的野性而來,在這秀麗的海濱鄉村風光中,感到有些難以適應。

但這就是道路,除了令人心悸的高潮,還有大量瑣碎的日常。這也是我們的旅程,從太平洋到大西洋的漫長穿越,從神秘世界的這一端到那一端,於風和日麗中渴望狂風驟雨。

波浪形路標上一道斜杠,意味著野性大西洋之路的終點

是夜,我們趕到了科克的金賽爾(Kinsale)。這個小鎮是野性大西洋之路的終點,擁有平靜的海灣和暖意融融的海鮮餐廳,這裡的風只夠吹亂髮型、吹飛圍巾,卻無力搖動車輛。

我們喝下一晚海鮮濃湯,與大西洋告別。

揮別暮色籠罩的金賽爾,不帶走一縷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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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專欄:兩個瘋子一輛車的亞歐之旅——講述自駕環遊亞歐331天、25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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