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喜歡吃火腿嗎？我超級喜歡！

說起來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了。有天晚上快十二點才從辦公室出來，上午我在法庭上挨了法官一通訓，一個關於量刑的問題沒弄清楚，也說不上來有什麼可以參照的判例，法官看我三棍子也打不出一個響屁來也是沒轍，宣布延期再繼續法庭辯論。我又匆忙趕回學校上課，戰戰兢兢地給上司發了封郵件解釋情況，晚上自覺再回辦公室重新檢索判例寫備忘錄，想起來旁聽的受害者難掩失望的神色、禮貌而又克制的鼓勵，心裡更加難過。

終於弄明白了這個問題，從辦公室出來，走在Wabasha街上，才意識到天有多冷，積雪有多深。心情稍微放鬆了一點，但就是這麼一鬆勁，飢餓感趁虛而入。

想吃肉，想吃大塊的紅肉，沒有一丁點濫竽充數的澱粉，能看到肌肉紋理的肉。我知道拐上94號高速的匝道前，路邊有家便利店開到凌晨。

店裡沒有別的顧客，我拿了一塊火腿肉，走到收銀台，拉開羽絨服的拉鎖，從西裝口袋裡取出錢包，把信用卡遞給店員，放好錢包，有趕快拉好拉鎖，裹緊了大衣。

「你也喜歡吃火腿嗎？」 頭頂上傳來洪鐘一般的爽朗聲音，我這才正眼打量了一下收銀員。這位女士比我還高一個頭，梳著黑人特有的辮子樣式，裂開大嘴笑得特別燦爛。

「啊就是今天突然想吃了，總有那麼些時候啊，one of these days...」

「我也超級喜歡吃火腿的！」她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我敷衍的語氣，自顧自地說著話。

「你這才下班啊？是在對面那個銀行嗎？可是這個火腿真的很好吃的，我自己也會買來吃...」

"我還在上學啦，不過也在...額...律所兼職工作。」 我撒了個謊，沒好意思直接說在檢察院，畢竟對於黑人來說，有很大的概率自己的親友曾經被我們送進去過，這絕不是有心歧視，只不過是從統計數據意識到的。

「所以你是在法學院嗎？天啊我的兒子要是能上大學就好了！4.99美金謝謝你, 要收據嗎？「」

當我點頭示意了一下，轉身離開時，還能聽到她中氣十足的聲音：「真的很好吃啊，你還會買的！」

我一頭扎進漫天風雪裡，似乎在逃避什麼。

回到家，擰開煤氣灶，燒開了水，磕一個雞蛋，煮辛拉麵，用手撕了幾大塊火腿丟進去，又夾了一大塊老乾媽攪和到麵湯里，出鍋，端起來喝了一大口，好嗆，趕快往嘴裡塞了一大塊火腿。

突然鼻子就是一酸 -- 可是她看上去真的很開心啊！

她為什麼可以看上去這麼開心？拿著每小時可能不到10美金，剛剛比最低工資多一點的薪水，一個人在冬天的深夜看著店面。我忍不住去想她過著怎樣的生活，平時接觸的刑事案件讓我在做這樣的設想時都容易變得悲觀。會不會有一個吸毒，混幫派，小小年紀就已經有過好幾次逮捕紀錄的兒子，孩子的父親會不會在監獄裡，能不能付得上這個月的房租...

我回想起來，在我剛進店門的時候，她似乎在怒氣沖沖地講著電話，不知道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但見我進來就立馬掛掉電話，目送我選購商品，到櫃檯結賬，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你喜歡吃巧克力嗎？我超喜歡吃巧克力！」 「你喜歡吃口香糖嗎？我超喜歡口香糖！」 我學著她的語氣，對著熱騰騰的麵湯自言自語，慢慢臉上真的有了一點笑意。

我這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落荒而逃。

那是一種自慚形穢：遠沒有我這樣幸運的人，還在努力地讓開心起來，不管這是發自內心的，還是職業的需要。

而我，卻太輕易地向生活繳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