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瓦喬丨敢叫日月換顏色,管他斗轉與星移(上)

「我最後的抗爭,是雙手奉上自己的頭顱。」

他是個流氓、惡棍、暴徒、無賴、魔鬼、離經叛道的怪物,唯獨不像一個藝術家。他在被埋沒了近400年後才重新被人記起。他影響了魯本斯、倫勃朗和整整一代巴洛克畫家。他是唯一被後人以自己名字命名畫派的繪畫大師。

(一)

「見鬼!這次真要死在這鬼地方了……」卡拉瓦喬倒在滾燙的沙子上,灼熱的烈日在他眼前融化,整個軀體都像是要燃燒起來,不遠處彷彿有兩個黑影在向他跑來。「這兩個白痴能把我送回羅馬嗎?巴爾酒館的維諾酒過幾天該上架了……」

上次喝到維諾酒已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怎麼覺得今天這酒喝起來怪怪的?」卡拉瓦喬皺著眉。

「純正的維諾酒,我沒喝出什麼怪味。你不過是在監獄裡呆的太久罷了,喝什麼都覺得有股霉味。」奧爾西說,他和卡拉瓦喬已經是老相識了。

因為侮辱警衛和非法攜帶武器,卡拉瓦喬又一次被抓進監獄,好在他已經習慣了,並沒有影響到自己的胃口。為慶賀自己再次順利出獄,卡拉瓦喬點了滿滿一桌子菜。

「你剛才說誰死在河邊了?」

「維羅妮卡,你最喜歡的那個妓女,聽說發現的時候赤身裸體,現在已經被送進停屍房了。」奧爾西露出遺憾的表情。

晴天霹靂,卡拉瓦喬甚至考慮過有朝一日將她娶回家去。

酒館招待這時正好將一盤菊芋端到卡拉瓦喬面前。

「這菊芋的味道不太對。」卡拉瓦喬心情跌落到谷底,隨口抱怨了句。

「菜油和黃油做出的菊芋都是這個味道。」招待不知趣地回到。

「你在玩我嗎?菜油和黃油可以混在一起做菊芋?!」

「這道菜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沒等說完,卡拉瓦喬一盤子把菜扣到招待頭上,拔出佩劍:「操!你個小雜種!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試試!」

奧爾西趕忙上前勸解。

剛出獄不到兩小時,卡拉瓦喬再次被帶到警局。

「回來的夠快的,大畫家。」警官打趣到。卡拉瓦喬沒吱聲。

警官讓卡拉瓦喬給自己畫張畫以作為保釋的交換條件,卡拉瓦喬爽快答應,剛出警局門轉身就向警官吐了口唾沫,差點又給扣回去,奧爾西趕忙給了警官一袋銀幣,並承諾一定將畫雙手奉上,這才放他們走掉。

「你就不能控制下你的脾氣嗎,我又白白損失一袋銀幣!」奧爾西抱怨到。

「不過一袋銀幣而已,我畫一幅畫就能再掙五袋回來!要是能用銀幣把那裝腔作勢的笨蛋砸死,我可以一口氣畫上一百張!」

「他只不過讓你給他畫幅畫而已!」

「他在威脅我,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奧爾西!就憑他一個小警官就敢毫無顧忌的威脅我!去他媽的,他以為他是誰!我從不受任何人威脅!!」

「酒館招待可沒有威脅你。」

「那個蠢貨,居然將菜油和黃油混在一起做菜,你不覺得可笑嗎!」

奧爾西無言以對,聳了聳肩,徑自走開,丟下卡拉瓦喬一個人在那生悶氣。

回到住所,卡拉瓦喬仍對剛才的事耿耿於懷,憤憤然地在屋裡踱了好幾個來回,一直踱到旁邊的畫室,死死盯著一幅畫架上的畫看了好一會兒,一屁股坐下,拿起筆刷開始塗抹起來。

那是一幅快完成的聖經畫,復活的耶穌在門徒面前亮出自己被刺的傷口以示神性,生性多疑的多馬不相信耶穌居然被刺後還能復活,湊過頭去仔細查看,一隻手指直接從那道可怕的傷口裡插了進去,瞪大了雙眼。

耶穌也不阻撓,只是將多馬的手輕輕扶著,似乎在說:「來吧,將整個手指都伸進去,去感受那傷口裡的疼痛和寒冷。」

卡拉瓦喬丨多疑的多馬

畫面定格在了這一真實的令人觸目驚心的一瞬,卡拉瓦喬卻很是享受,用畫筆不斷地修改著各處的細節,將傷口處理的更加刺眼,讓這略帶一絲血腥的臨場感顯得更加焦灼和令人抽搐。

卡拉瓦喬丨多疑的多馬(局部)

他似乎從剛才的狂躁中恢復了平靜,一筆一畫地在畫布上細細描繪,神色從容,呼吸平緩,好似剛才在酒館和警局裡與人爭執的是另一個粗魯的流氓,而此刻坐在畫布前的才是技藝精湛、才華橫溢的羅馬第一畫師。

幾天後,畫商帶著客人上門取畫,卡拉瓦喬又恢復了往常的傲慢。

「想必你就是盧奧西斯了,是第一次買我的畫吧,我卡拉瓦喬的畫和別的聖經畫可都不一樣,要是膽小的話就別看了,我可不想把你嚇到。」卡拉瓦喬對著盧奧西斯嬉皮笑臉到。

「此前也曾見過幾張您的畫,對您的風格算是有些了解。」盧奧西斯說。

卡拉瓦喬點點頭,將盧奧斯帶進畫室,將畫架上的布揭開。儘管有所準備,盧奧斯還是被驚到了。

卡拉瓦喬得意洋洋地說:「在看我的畫時你永遠無法置身事外,你就在我的畫里,儘管它讓你窒息,但你無處可逃。」

被這麼一說,盧奧西斯恨不能把自己的手伸過去將多馬的手指挪開,他甚至有些胃痙攣了。但最後,盧奧西斯還是心甘情願地付了錢。

送走盧奧西斯,畫商小心翼翼地提醒卡拉瓦喬:「斯卡勒教堂那幅畫,客人們又在催了。」

「你每次來都說一遍,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這幾天就會給那幫催命鬼送去!」卡拉瓦喬不耐煩地吼到。

畫商小心翼翼地行了個禮,將門帶上。

卡拉瓦喬回到畫室,翻出角落裡那張放置許久仍未完成的畫,上面已落了層灰。

畫的背景是一間破敗的小屋,一群人正陷入無比的悲痛中,他們的面前是一張破舊的小床,上面躺著一個剛死去的女人,那是聖母瑪利亞,一直照顧她的抹大拉已經哭的直不起身,無盡的陰冷和悲慟,夾雜著死亡帶來的凋敝氣息,一同在畫面上蔓延。

這幅斯卡勒教堂的聖母畫卡拉瓦喬已畫了好幾年,但一直對畫中聖母的神態不太滿意,無論換多麼優秀的模特,畫出的聖母總像是睡著了而非真正死去,離卡拉瓦喬想要的真實的死亡感受總有些距離。

「維羅妮卡,你最喜歡的那個妓女,聽說發現的時候赤身裸體,現在已經被送進停屍房了。」

他想起了酒館裡的對話。

卡拉瓦喬來到停屍房,見到了維羅妮卡的屍體。

因為在河邊浸了水,屍體有些腫脹,手和腳上滿是污泥,指甲黝黑,浸泡在水裡的那一部分變得慘白起皺,有幾處皮膚已經開始潰爛,頭髮因為久未打理,像是一捆乾枯的野草,幾隻蟲子在裡面爬來爬去。好在臉部完好,雖然微微有些浮腫,仍能看出五官的精緻。

卡拉瓦喬無法知道她死時究竟經歷了什麼,只從面容上似乎並未顯露出痛苦,有些發黑的雙唇緊閉,神態平和。

「希望你能和那該死的聖母一樣,去到那該死的天堂里。」 他對著屍體輕輕說了句。

卡拉瓦喬將維羅妮卡的屍體扛回畫室,找了件衣服給她穿上,對著屍體畫了起來。

他腦袋裡不斷閃現出維羅妮卡在世時的一些片段:

住的地方也像畫里這般破敗不堪,陳設雖少,但都收拾的井井有條;她收養了一些流浪貓,將不多的食物省下來喂它們;給路過的乞丐一些麵包;常幫隔壁的瘸腿老婦人洗衣服,老婦人總是抱怨她洗的不夠乾淨;為同是妓女的凱西接生孩子,把自己半年的積蓄給了這對母子;將一位生病的客人留在家裡住了一個禮拜沒收一分錢,為此卡拉瓦喬對她大發雷霆……

「那該死的聖母無非也是做這些事罷了。」卡拉瓦喬心想。提起筆在畫中那死去的聖母頭上加了一圈細小的金色光環。

卡拉瓦喬丨聖母之死

卡拉瓦喬丨聖母之死(局部)

看看對面維羅妮卡的屍體,又看看畫中那死去的聖母,卡拉瓦喬心中無比壓抑,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絲無所適從的茫然,以及對死亡的無力感。他想做些什麼,但好像做什麼也無濟於事,想要罵人,但不知道該從何罵起,想找個人打一架,但發現渾身都癱軟無力。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噌地站起身來,將旁邊的椅子一腳踢飛。

卡拉瓦喬將完成的畫收起送去教堂,豈料竟被拒收了。

「我的上帝,簡直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卡拉瓦喬先生居然畫出這種東西。主啊,原諒他的無知吧,這只是一個不懂得您的慈愛的下人在胡亂作孽罷了。」斯卡勒教堂的馬里奧神父在胸前不停地劃著十字。

「你他媽的到底在那裡念叨些什麼!」卡拉瓦喬打岔到。

「我們那仁慈、博愛、聖潔的瑪利亞聖母居然被你畫成了這麼一個醜陋、骯髒、衣冠不整、渾身散發著惡臭的下人!主啊,真是作孽啊,你那慈愛的母親本該在這一刻迎來她最神聖的時刻,在神的召喚下升往那永恆的美好天國,被她召喚來的使徒們應該在這一刻為她祈禱,為神的降臨感到無比的榮耀和幸福,可是你看看他都畫了些什麼,你的使徒們都在那陰鬱的無邊黑暗裡埋頭痛哭,就像是我們那仁慈、聖潔的瑪利亞聖母即將落入地獄似的!」馬里奧神父將心裡的憤慨一口氣向卡拉瓦喬全發泄了出來。

「她死了神父!您那仁慈、聖潔的瑪利亞聖母剛剛死掉,沒有人會為剛死去的人感到幸福!」

「不,她只是升入天國而已!」

「那只是你我措辭上的不同罷了!」

「而且據我所知你畫上這個人根本就是一個下賤的妓女,腫脹的臉,骯髒的雙手,光著腳躺在這快要塌掉的木板上,這簡直就是對聖母的褻瀆!不可原諒的褻瀆!」

卡拉瓦喬一拳揮向馬里奧神父,打的馬里奧一個踉蹌,又一把將馬里奧拽到面前呲牙咧嘴地喊到:「聽著你這個禿頭,我按照你們的要求畫了這張該死的畫!你要是認為我的畫風會褻瀆你那聖潔的聖母,就該趁早找個狂熱的門徒來干這事,而不是一位真正的畫家!現在,我已經畫出了我認為最好的一幅聖母畫,不管你能不能理解這畫的內容,你都必須乖乖地收下,然後把那該死的金幣一個子不少地放到我的口袋裡!」

說完卡拉瓦喬將馬里奧神父重重地推開,又補上一句:「和你這種人談畫簡直是他媽的浪費口水!」

爭執許久,馬里奧神父仍然固執地堅持拒收,卡拉瓦喬威脅馬里奧說自己從未受過這種侮辱,如果拒收的話他會眼都不眨地將馬里奧一劍刺死。一旁的畫商眼見快要失控,趕忙將卡拉瓦喬拉走,勸說由他去和神父交涉,讓卡拉瓦喬先回家等消息。卡拉瓦喬這才罵罵咧咧地離去。

一進家門,老友隆吉已經在等著他了:「你藏錢的地方為什麼總是換來換去,我找了老半天了。」

「一毛錢都沒有!」卡拉瓦喬還在氣頭上。

「就十個金幣而已,讓我先把這筆該死的賭債還掉,那幫蠻子已經兩次抓到我了,等下次再抓到我這隻手就沒了。」

卡拉瓦喬從身上摸出一袋金幣扔給他。

「你又把誰給揍了?」隆吉對卡拉瓦喬的脾氣了如指掌。

卡拉瓦喬將剛才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又罵了一句:「馬里奧那個混蛋只是萊奧托的跟班,是萊奧托不想付錢,這個無賴!」

「那幹嘛不直接去揍他?」

「他他媽是法官,隆吉!你會蠢到去揍一個法官嗎?!」

「是我就會!你已經不是剛來羅馬時的小混混了梅里西,你現在是羅馬最有地位的畫家,和你說了多少遍,對這些無賴得他媽更狠一點!」

「不用你來教訓我!操!」

兩人破口大罵起來。

「我怎麼會認識隆吉這個混蛋的……」卡拉瓦喬心想。

(二)

剛到羅馬時,小混混卡拉瓦喬窮的只剩下一身半月未洗的臟衣服,住在台伯河下游的奧塔克里——羅馬最混亂、糜爛、骯髒的紅燈區,聚集了羅馬城裡所有的三教九流。

衣衫襤褸的流浪漢在小巷裡和野狗搶食,數不清的酒鬼醉倒在各色酒館的門口,輸紅了眼的木料商人和手握皮鞭的馬夫在賭場里打了起來,假裝算命的吉卜賽女郎剛剛從一位胖婦人手裡騙走了一袋銀幣,巡邏的僱傭兵從肉店外的小攤上順走了一隻羊腿,各種膚色的妓女在街邊攬客,以及數不清的騙子、打手、酒保、乞丐、商販……

在這整天散發著腐臭、酒酸、霉味的紅燈區里,卡拉瓦喬總是捏緊拳頭,隨時準備與任何找他麻煩的人來上一架。

憑著小時候在米蘭學的一些繪畫技藝,卡拉瓦喬總算找到一份給畫家切薩里當槍手的工作勉強度日,成天和畫布、水果籃、模特身上的絲巾打交道。

這天卡拉瓦喬剛領了來羅馬的第一份工錢,去麵包店買了一大捆粗麵包,剛出店門便被尾隨在身後的隆吉一干人給搶走了,已經餓了兩天的卡拉瓦喬在後面拚命死追,將拿著麵包的隆吉撲倒在地便扭打起來,隆吉的同伴見勢一併撲上來將卡拉瓦喬拉開,一頓痛揍,將他身上僅有的銀幣也搶了去。

正在廝打時,遠處一陣警笛,兩個警察聽見聲響往這邊沖了過來,幾個人扭頭便跑,最後起身的隆吉被卡拉瓦喬死命抱住,兩人雙雙被帶到警局。

問到是否被隆吉搶劫時,卡拉瓦喬卻矢口否認,只說互相早已認識,只是正常的打鬧而已。

兩人錄過口供後便被放了出來。

「你個蠢貨居然幫揍你的人撒謊,那個條子本可以給你出頭的!」隆吉覺得卡拉瓦喬簡直不可理喻。

「我不靠任何人出頭!要不是那兩個笨蛋警察,你的腦袋早就開花了!」卡拉瓦喬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

得知卡拉瓦喬是個槍手畫師,學建築的隆吉迅速將他帶進了自己的混混藝術圈,通過隆吉,卡拉瓦喬又結識了同為畫師的奧爾西和樂手明尼蒂,以及其他一些常年混跡紅燈區的潦倒藝術家,一幫人時常聚在一起共同迸發旺盛的荷爾蒙——酗酒、搶劫、鬥毆、嫖妓、賭博。

不久,一場瘟疫席捲了羅馬,卡拉瓦喬也被感染患了重病,一連兩個星期都處於昏迷狀態,時常感覺自己就要和死神擦肩而過了。多虧隆吉找到認識的一位醫生,把卡拉瓦喬送進了醫院,病情才得以控制。

待卡拉瓦喬稍微清醒一些的時候,隆吉來看他,扔給他一把匕首,卡拉瓦喬拿起來,看到刀柄上刻著「沒有希望,沒有恐懼」。

「什麼鳥意思?」卡拉瓦喬問隆吉。

「我們這種人,死了比活著容易。但是除了我們自己,沒人可以決定我們的生死!」隆吉咬牙切齒地說:「所以他媽的非活下去不可!!」

卡拉瓦喬看到隆吉的臉有幾處剛被打過的淤青。

快出院時,奧爾西和明尼蒂來接卡拉瓦喬,卻不見了隆吉。

「那個混蛋死哪去了?」卡拉瓦喬問到。

「說是去躲賭債,已經消失三天了。」奧爾西回到。「你的行李呢?」

「都在那兒了。」卡拉瓦喬指著牆邊的一堆畫說。

奧爾西走到畫前一張張翻看:「以前還從未看過你的畫……」

說話間一張肖像畫猛地跳入奧爾西的眼睛。畫里是卡拉瓦喬的自畫像,他將自己扮作了酒神巴克斯,兩手捧著葡萄,正對著畫外怪笑。

和別的酒神畫不同的是,卡拉瓦喬直接把自己患病的神色給畫了進去,鐵青的臉,烏黑髮亮的嘴唇,左臉因為抽搐顯得有些扭曲,歪著脖子,眼裡充滿著嘲弄和戲謔。只有頭上的花環和身上的白衫表明著酒神的身份。

卡拉瓦喬丨扮做酒神的自畫像

「我從未見過這種風格的酒神,太不可思議了!」看了許久奧爾西才回過神來:「你是怎麼想到這種方法的,把酒神畫成這樣病怏怏的樣子,彷彿真的是醉了一夜酒剛醒過來一樣!」

「我只不過是把自己當時生病的樣子原封不動的畫上去了而已。這該死的醫院,連個模特也找不著,只能對著護士找來的鏡子擺弄。那個賤人居然說這已經欠了她人情,讓我給她畫一幅肖像畫,去他媽的!」

「你居然把自己的病態畫在酒神的臉上!哦,我可憐的酒神,那可是新生與美麗的象徵,沒有一個畫家會用如此醜惡的病態來玷污他!看看那烏青的嘴和滿是污穢的手,還有那快要爛掉的葡萄,藝術是應該歌頌美好的梅里西,你應該多看看拉斐爾的繪畫,或是多向正統的羅馬畫師們學學,可瞧瞧你現在都幹了些什麼!」

「去他媽的正統!去他媽的羅馬畫師!都是些裝模作樣的垃圾!拉斐爾也一樣!我一跟毛都不會跟他們學!我只畫我真正看到和感受到的東西,其他都一文不值!」卡拉瓦喬沖奧爾西嗓到。

奧爾西被這麼一嗓似乎想起了什麼,又認真地看了看畫,同是畫師的奧爾西這次分明感受到了畫里流露出的叛逆、怪誕、真實和淋漓盡致的市井氣,那是那些正統羅馬畫師們永遠描繪不出的東西。

「笑的可真夠瘮人的。不過這麼說來也算是一幅好畫。我有幾個關係很不錯的畫商,等出去後就帶你去見他們,說不定會讓你一舉成名。」

卡拉瓦喬不以為然:「成名是遲早的事,見不見他們都一樣。」

沒過幾天,卡拉瓦喬便屁顛屁顛地跟著奧爾西來到了畫商處,將自己的酒神畫丟給畫商,讓他開價。

「告訴我卡拉瓦喬先生,到底從哪個角度可以讓我看出這是我們那美麗的酒神巴克斯。」

「這就是酒神,哪個角度看都是。」

「這就是一張垃圾,而且我敢保證,這並不是你自己創作的畫,我已不止一次見過這張畫了。」

「你在放屁!這幅畫從來沒離開過我身邊五米!」卡拉瓦喬對著畫商吼到。

奧爾西也在一旁解釋:「您一定是看錯了,這的確是他自己創作的畫,不會有第二幅這樣的酒神畫。」

畫商不依不饒,認定卡拉瓦喬抄襲,根本不願將畫掛進畫廊。

「除非你的朋友向我保證,如果畫賣出去,他分文不取。」畫商最後對奧爾西說。

「那他幹嘛要拿來你這兒?」奧爾西覺得可笑。

「表示他有資格進入羅馬的繪畫圈了。臨摹的還挺像。」畫商撇了撇嘴。

卡拉瓦喬忽然一拳向畫商揮去,打的畫商滿地找牙,奧爾西趕緊將他拉開。

「以後你一張畫都別想在羅馬賣出去!永遠別想!」畫商揉著臉說。

卡拉瓦喬向他吐了口唾沫。

(三)

隆吉將卡拉瓦喬從喪氣中拉了回來:「你他媽還在那發什麼愣,還不趕緊去找那無賴法官要錢?!」

卡拉瓦喬懶得搭理他了,正想進裡屋去躺會兒,奧爾西推門進來了。

「你的畫又被拒收了嗎?」奧爾西開門見山。

「你消息倒是挺靈通。」卡拉瓦喬轉身靠在牆上。

「是萊娜的母親告訴我的,帕西妮修女和她母親是至交,你和馬里奧神父吵架的時候她正好站在旁邊。」

「真是爛事傳千里。」

「她讓我傳話給你,讓你離她女兒遠一點,你知道她一直不太喜歡你的脾氣,加上現在你又在走下坡路了……」

「誰在走下坡路?什麼叫他媽的下坡路?!」卡拉瓦喬緊盯著奧爾西。

「這是她的原話,她知道你的畫已經被拒收過好幾回了,她認為你根本無法給萊娜提供安穩生活。」

「她!她!她!!你他媽到底是哪一邊的人奧爾西?!!」

一旁的隆吉看不下去了:「別把氣撒在奧爾西身上,是帕斯科隆尼看上了萊娜,想要和她結婚,但聽說你已經和她睡過了。女人一旦被別的男人睡過就變的棘手起來,於是才跑去找她那該死的母親。」

「萊娜只是在做我的模特!沒錯她是在我這兒住過幾晚上,但我連她的一根頭髮都沒碰過!帕斯科隆尼這個下三濫,連搶女人都用這麼卑鄙的手段!」

「我們的大畫家現在對女人都這麼膽小了嗎,難怪一個無賴小法官都能把他嚇到。像帕斯科隆尼這種達官顯貴怕是更招惹不起了。背地裡罵罵別人下三濫就算過去了。」隆吉對著卡拉瓦喬陰陽怪氣地說到。

卡拉瓦喬氣的快要炸開,將隆吉和奧爾西都轟了出去,隨即便去找帕斯科隆尼要和他決鬥。

到了約定的日子,膽小的帕斯科隆尼居然面都沒敢露一下,卡拉瓦喬卻誤以為帕斯科隆尼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裡,於是更加窩火,發誓一定要親手宰了他。

當晚,他便摸去帕斯科隆尼常出沒的街道,從背後偷襲了他。帕斯科隆尼慘叫一聲倒地,只看到一個黑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當得知帕斯科隆尼並未被刺中要害,只是躺進了醫院時,卡拉瓦喬氣地將屋裡的桌子劈成了兩半。

他開始覺得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對,變得更加暴躁,再沒有任何心思作畫,天天拎著劍在街上生事,所有人見了都躲的老遠。

直到在網球場遇到了更加不好惹的托馬索尼——羅馬城裡最有權勢的家族成員之一。

「敢和我賭一局嗎?輸了的話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對方。」卡拉瓦喬根本不把托馬索尼放在眼裡。

老辣的托馬索尼二話沒說便和他過起招來,三下五除二便將卡拉瓦喬斬落馬下。

「操,再來一局!」卡拉瓦喬想要賴賬。

「不急,先把這局的賭金付掉。」托馬索尼冷冷地對他說。

「你是怕我耍賴不給錢嗎?」卡拉瓦喬最恨別人用這種語調和他說話。

「大畫家卡拉瓦喬可不像是那種賴賬的人,但現在你的名聲可不太好,帕斯科隆尼還躺在醫院沒出來,不如你先把他欠我的10個金幣也一併付掉?」

「先問問我的劍答不答應!」卡拉瓦喬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托馬索尼也不是省油的燈,要知道從他拿起劍的那一天起,就從未在決鬥場上輸給過任何人。

哐當兩聲,兩人一前一後拔出佩劍,瞬間便廝打在了一起,網球場上傳來陣陣金屬撞擊聲,火光四濺,塵土飛揚,其間夾著卡拉瓦喬傳來的聲聲怪叫。

兩人的劍術都極為剛猛,一時難分高下,托馬索尼沒料到卡拉瓦喬居然這麼拼,有些招架不住了,卡拉瓦喬卻越戰越猛,瘋了一般地將此前囤積的所有怒氣一併傾瀉到劍上,像一隻狂怒的獅子不斷撲向托馬索尼,最終一劍刺向了托馬索尼的要害,托馬索尼應聲倒下,此時的卡拉瓦喬已經被瘋狂的憤怒吞噬,失去了所有理智,又怪叫著上前補了一劍,這才收了手。

卡拉瓦喬提著劍,大口喘著氣,後退兩步,看到托馬索尼身下緩緩流出一灘鮮紅的血,又上前狠狠踢了一腳,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卡拉瓦喬此刻並不知道,這一灘鮮紅的血往後將會無數次的出現在自己的噩夢裡。也正是從這一刻開始,那感染瘟疫時擦肩而過的死神已經悄然向他走來。

當晚,托馬索尼便因失血過多而死,因為托馬索尼家族在羅馬強大的權勢和顯赫的地位,此事直接上交到了羅馬最高法院,法院當場判決卡拉瓦喬死刑,即刻斬首。根本沒有任何斡旋的餘地。

卡拉瓦喬缺席了審判,此刻正在趕去見自己最大的資助人德爾蒙特的路上。

在第一次見到德爾蒙特時,卡拉瓦喬就確信,至少在羅馬,沒有他擺不平的事情。

( 未完待續 。。。)

本文是以藝術家為藍本創作的小說故事,是在其真實的生平基礎上進行的加工和再創作,目的是為更好地解讀作品;非傳記,也非純虛構,特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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