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們需要批判性思維

現在的軍營里到處都有標語，而每天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里的我們，即便沒有刻意去記，也都能做到如數家珍了。

其中有一條標語，我記得特別清楚，寫的是「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就掛在我每天必經的宿舍樓入口處。

這條標語我非常認同，古往今來無數名言警句都在警醒著我們要有危機意識，要能夠居安思危，而這尤其在部隊里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不管回答什麼問題，扯到「居安思危」上都是對的。

然而時間長了我卻發現，似乎欣賞勝利才是我們的主旋律。通過教育，我們發現我們的革命隊伍各方面變化巨大：官兵各個都敢打敢拼，吃苦耐勞，即便突然分流千里之外也無怨無悔，舍小家為大家；我們的領導清正廉潔秉公為民，將各項制度落到實處不打折扣；我們的待遇穩步提升、社會地位逐漸提高。

可我卻總有一種感覺，似乎我是那個看「新聞聯播」的人，這些「勝利」離我的生活似乎有點遠。而有許多問題大家明明都看在眼裡，但並不能拿出來討論。

所以我也意識到，部隊一方面教導我們居安思危，另一方面卻在用「不斷的勝利」麻痹所有人的神經，讓人們忽視問題的存在，而後逐漸意識不到問題的存在，最後不相信問題的存在。

所以我們需要批判。

批判性思維是個好東西，它能讓你拓寬思路，避免盲從，探求真知，然而批判性思維並非每個人都有。我們當今的教育不斷講要培養批判性思維，然而真正留意去培養的則少之又少，大多數人僅停留在知道的層面，而刻意去培養批判性思維的人，不少又有點為了批判而批判，變得一概否定，而不是去蕪存菁。

所以我們試著去批判，試著去探討我們習以為常的部隊生活，是否還存在著其他更好的可能性，我們認為顛撲不破的觀點，是否真的如它看起來那樣堅不可摧。

其實最近在顛覆觀念這方面部隊做了一個很好的榜樣，就是禁酒令。關於這個事情眾多相關的文章都說得挺詳細，「過去當兵能喝酒，現在當兵不喝酒」，各色文章一片讚美之詞。我們暫且不討論「史上最嚴」禁酒令是否存在矯枉過正或歌功頌德，單說這個事就挺有意思的。

過去在我讀軍校時，每逢大小聚餐，必是酒不離手，不喝到不省人事是不可能離席的。其實許多人並不喜歡喝，然而大家都會有一種默契，那就是要鍛煉自己的酒量，之後進入部隊肯定能用得上。然而現在倒是讓不少人失了意，當初那種鍛煉可能都付之東流了。那麼從軍校這個軍旅生涯的起點就開始灌輸的觀念，也要換一換了。

然而從這個事往外說去，倒反映出一個事實：我們過去一直奉為圭臬的東西，是有可能存在問題的。

試想一下，如果哪一天高層突然下發文件，「部隊官兵不允許過度要求疊被子質量」，那是不是又會出來一大堆這樣的文章：「從前豆腐塊，現在像花捲，官兵都說，有更多時間學習專業了」。而後每個連隊的那麼一兩個疊被子高手，逐漸被冷落。新兵連或者軍校新訓，也不用連著用板凳壓一個星期的被子了。

試想一下，如果哪一天高層突然又下發文件，「推行電子化教學辦公，嚴禁懶人式記筆記、查筆記、補筆記」，那是不是又會有這樣的文章：「從『寫斷手』到『翻課件』，不一樣的方式，一樣的學習，官兵紛紛表示『更高效了』」。你開會的時候，也不用佯裝記筆記了；然後上級的領導來了，再也不翻你筆記了，反倒直接讓你操作裝備了，肯定又有一大堆這樣的文章：「紮實轉變作風，聚焦能打勝仗」。

甚至試想一下，如果哪一天突然有個更有魄力的領導下發了文件，「各級宣傳部門要轉變『歌功頌德』式、『家破人亡』式宣傳方式，做到言之有物」，不知道各個宣傳口會怎麼做，是不是還會說「『言之有物，貼合實際』，宣傳觀念轉變促軍隊轉型」。

當然上邊這些假想都有些戲謔的成分，但我在這裡想試著展現給大家的，是戲謔之外的一些東西。許多我們思想深層覺得「不可能」的事，其實並不是不可能，而是習慣於長久以來一貫的做法，而又缺乏批判性思維，便覺得除了這種做法外並無其他做法。不然請大家仔細思考一下，那些你想起來覺得好笑，但又非常嚮往的美好生活，真的如你潛意識裡覺得的那樣不可能實現么？那些讓你覺得不可能實現的困難，真的如你想像的那樣堅不可摧么？甚至對於那些已經把部隊文化內化為自身價值觀的人，真的還能想像出事情存在著其他可能性么？

我們部隊盛產一種人，他們用領導的話來講自己的話，這樣自然永遠不會犯錯，然而實際上意思卻亂七八糟狗屁不通。譬如我們的領導人強調，在改革中要發揚創新精神，於是有的人在各類總結報告里就都寫上，「發揚了創新精神」。然而創新的本質是解決問題，解決問題的前提是發現問題，發現問題的基本條件就是要運用批判性思維來觀察。不過要運用批判性思維就意味著這裡有錯誤，而這在「一貫正確，不斷勝利」的革命隊伍中又是不允許存在的。所以這些人並沒有解決什麼問題，只是把磚從西牆搬到了東牆，於是便「創新」了。

部隊真正發展壯大，需要解放思想，轉變觀念，而這當中的主力軍，是那些還沒有真正走上領導崗位的，還未被徹底體制化的，正在基層飽嘗各類苦悶的人。我們用批判性思維來看待部隊，一方面是讓那些感受到痛苦，但並不清楚痛苦來自何處的人，逐漸認清事物的本質；另一方面，也是給那些有志之士看的，寄希望於他們能真正的改變點什麼。

苦難可以磨練人，讓人心智愈堅，但同時苦難也可以麻痹人，讓人忘記苦難本不必存在。

所以如若大家真心想要做點什麼，那麼我們所說的這些「負能量」，對你來說都是警醒，都是「正能量」，比那些正統的「正能量」還要正。

本文首發於公眾號軍渡（pullthrough），作者daydrea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