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發桔子的季節

02-10

每年的10月中旬，是各個學校開運動會的時候。趁著學校停課，你便驅車前往南豐，親手將南豐蜜桔一筐一筐的載回南昌，分發給院里的老師和同學們。也不記得從哪一年開始，一到秋天，大家便期待你發的桔子。我結婚後會多得一箱，因為你說，你一大家子一箱哪裡夠吃？看著你那樣較真的表情我便接受了，可你不知道，其實每年都會有好多蜜桔因為吃不完而爛在後備箱。如今，車上的爛臭味是清除了，可是這個季節帶個我的回憶卻永遠無法抹滅。而我相信類似於這樣對心底無止境的折磨才剛剛開始。

公元2017年10月3日下午，我在武漢老家接到學生電話，聽說你和上次一樣因為上課時間太久突然暈厥，送往一附院後稍有好轉，我便打電話詢問吳昊天相關事情，據說醫生最初的判斷是「食物中毒」；現在想來是件多麼荒唐的事情。而正因為如此，你便放鬆了警惕，並嚴格要求自己的家人、學生不要將自己住院的消息說出去，快過中秋節了，大家也要回家過節！其實你不知道此刻「死神」正在向你靠近。4號，我們通了電話，我告訴你我把5號的事情處理完馬上就回來陪你，我們還進行了正常的對話。這一切都讓我放鬆了警惕，認為你只是因為長期工作疲勞引起的各種不適。直到6號我在岳陽接到昊昊電話對我哭訴你確診為腦梗，我大吃一驚，此時已經心神不寧，預感情況糟糕。7號事情處理完畢後我對同行友人強烈要求火速返昌。

待我再見到你時，你竟然都沒有固定的病床，躺在走廊上閉目不語。我知道你是曉得我回了，便很安靜的睡著。後來我和護士吵了一架，責怪他們不安排病房。經過了一個通宵的折騰，最終於8號中午轉移到病房，此時你已無法言語，右手失去知覺。你試圖用右手將左手的針管拔掉，可是看著「笨拙」的你根本無法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完成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我感覺到了你的焦慮，你竟然企圖用嘴巴將針管咬掉。也是，風光洒脫了一輩子的人哪裡能受得住這等束縛。你此時表現出來的剛烈，強硬給我們和醫生增加了護理難度。此時，我們還很天真的以為，你會好起來！

八號晚上你喝完岳父給你熬的湯，大家都認為可以安靜的睡上一覺了。可一切都來的太突然，讓我們猝不及防。你開始焦慮、開始嘔吐、開始痛苦、開始掙扎。緊急做完磁共振後噩耗傳來。吳昊和家人在回答醫院是否手術這個問題上已經幾乎流幹了眼淚。此時我不得不通知一些親朋好友前來助力，當我打完一通電話，家裡人已經做出了最後的決定，為了那一絲的希望，最後選擇把你推向了手術台。推你進去的是我和吳昊。我們在9號晚上的凌晨12點至3點左右的時間裡時而交談；時而沉默；時而痛哭。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一直人前堅強的我嚎嚎大哭起來。我希望用這泣鬼神的聲音驅趕心中的害怕和孤獨。

手術沒有成功，因血壓低至20而被迫放棄繼續治療。很遺憾，潛意識裡我知道，這是一個非常不好的訊息。醫生在送你出來的時候就對我和吳昊說了，如果能順利度過這三到五天也許還有希望，不然很大程度上是保不住的。所以其實從你出手術台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沒有離開過NICU的大樓，儘管全天下的人都在為你祈禱，為你加油，甚至為你「做法」，然而我心裡非常清楚，多陪你一天就是一天。

朋友們都很給力，輪流來頂替我休息，10號我終於在連續作戰近50個小時沒合眼的情況下小睡片刻。期間老朋友們來來往往一波又一波。祖國各地多年未見的朋友也不遠萬里希望能陪陪你。你的兄弟李強從山東飛來，進不了NICU，連夜趕來只為坐在ICU大門口深情守候，不為別的，只想隔著兩道門用心感受著你的氣息，一個四十多歲的堅強男人，那夜嚎嚎大哭！

我一面安頓全國各地的親友，一面安排駐守醫院的學生和家人，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直到醫生再次「找談話」。從談話間出來，我們都哭喪著臉，彷彿世界末日馬上就要到來！而這次的「談話」也是院方多次交涉中的其中一次，也是交談內容最嚴峻的一次。院方除了告訴我們糟糕的病情外還提出要求家裡人不要再找各種關係聯繫主刀醫生以及院方相關領導，因為主刀醫生和科室主任每天都會因此手術而接到不下於二十多個電話並且都要不停的解釋，就連主刀醫生自己的朋友也有打來電話的，這種情況已經嚴重影響了他們的其他工作。記得在推你進手術台前我和主刀醫生溝通過，簡單介紹了你的生平和在國內的影響力，他在傾聽完我的介紹後也來不及消化就進手術房了。恐怕現在他才知道，我並沒有誇張的介紹這位業界專家吧！

醫院通知家屬不要讓太多的人進入ICU，這樣會帶入更多的病菌，也不利於病人的恢復。可是活在當下，我們哪裡能左右得了別人。所以雖然說NICU規定每天下午4點能放一位家屬探望，實際上每天能進去陪伴你的人是一波又一波，醫生說你深度昏迷是沒有任何知覺的，探望你的人也是想盡各種方式讓你感受到他們的存在，可我不知道他們的行為你沒有感覺到。但是當吳昊天對你說：爸爸，你安心的休息，家裡還有我，我會照顧好媽媽，照顧好這個家的！你的眼角分明是一滴淚珠在那裡逗留，這一滴淚珠傳遞給我們的信號是我們必須相信「奇蹟」，你一定會重新站起來！這是你離開我們的前24小時傳遞出來的信念。

11號下午4點又到了，其他人都被分配了工作暫離醫院，所以這次是我第一次一個人進入探望。我喊著，爸爸你醒醒吧，我們要去排練了，咱們要給學生上課了，他們都在外面等著呢。喊了很久，你竟然都不回答我，卻又不能和你生氣。摸著你冰涼的胳膊，醫生竟然還說你發著燒，我感覺很不好，但也一直沒有哭泣，我給你講了這幾天的故事，告訴你都有誰來看你了，講了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做的事情和還沒有來得及要見的人，告訴你你要好好養病，我會頂住！這麼多天來，我第一次在你耳畔和你聊家常，卻聊得我心都碎了，當然這一切我知道你都看得到。

出了病房兩小時後，醫生找到我們。告訴我們你就快撐不住了，很有可能就是今晚就會離開我們。我們相互鼓勵著支撐彼此，醫院大廳被前來守候的人圍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想陪著你走完這人生的最後一程。

2017年10月12日7時15分是一個永生難忘的時刻。這一刻，你真的離我們而去，駕鶴雲遊四方。

打完殯儀館電話我便一直在你身旁協助護士整理容裝，當殯儀館工作人員到來，用白布把你的身體全部蓋上的那一刻，我只有一個想法，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就像決堤的洪水奔涌而出。當我隨你走出ICU大門，門口站立的百餘號親朋就像瞬間斷了雙腿的人，膝蓋狠狠的砸在了大理石的地板上，那聲音我終生不忘，這場面也只有在電視里古代帝王駕崩時才見過！可台詞卻是：吳老師！

有幾位老師先我們幾步抵達殯儀館。而且還得虧有這幾位老師先前於我們到達，安排好了一些事情。張老師閱歷豐富，及時的把你即將冷卻的嘴巴合攏，不然我們都會認為你還想著給學生上聲樂課，練的還是「啊」母音。後來的遺體告別儀式上我們見到神情安詳的你，張老師功不可沒。

你是個急性子，以前同學們都沒有被你少罵，現在你要離開，也這般的匆忙。好像天堂里已經組好了一個合唱團，就等著你去指揮！你是走了，走得那樣洒脫，走得那樣轟轟烈烈，與眾不同。可是我們卻要承受著喪親之痛還要繼續處理人情世故，這對於我和眾兄妹來說也絕對是一次徹頭徹尾的修鍊，老師走也要給我們上一堂課嗎？修改完訃告後我開始安排後續事情，當即做了兩個決定：所有贈送花圈和輓聯的均不收取任何費用此其一，其二在遺體告別儀式上全體合唱「老師，我想對你說」和「老師，我總是想起你」兩首作品。第一個決定是基於你生前「大氣」所為，我知道如果是你在處理這件事也會這樣做的，對嗎？第二個決定基於「老師，我想對你說」是一首你想排練而還沒來得及排的作品，也是今年你生日時感動過你的作品，我想讓全場唱給你聽。「老師，我總是想起你」是一首經典作品，是多少莘莘學子畢業音樂會上最後的那一首歌。一首「吟唱」，一首「歌頌」，天邊的世界「音」為有你而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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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殞良師，君誠健者，音院何人領合唱

痛失益友，眾哭斯人，樂壇從此缺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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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殯後，我們又是百餘號人，繼續完成你生前未完成的事件——回永新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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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疲憊不堪，車隊里有位兄弟因為疲勞駕駛險些撞上護欄，車身上印有「江西師範大學」字樣的大巴車因為限速而行駛緩慢，拖延了許久才等到全部車隊的匯合，好在最終大家都順利抵達。在永新，在你的老家還有你年邁的父親母親等你回家探望，他們還等著你逢年過節回家陪伴。我們沒有將這個消息告訴他們，也許有一天他們會慢慢發覺然後慢慢接受吧！還有那些被你資助過的孩子們，我們沒有他們的聯繫方式，也不知道他們突然沒有了生活費會不會察覺到他們的吳爺爺有了變故，如果有一天查明孩子們在哪裡我一定帶著他們來到你的墳前給你磕頭，並繼續你的資助行為。

永新鄉下的土葬風俗有很多講究，也是我見過的最複雜，最完整的一套辦喪體系。應該是沿用的最古老的祭奠方式一直傳承下來，也是非常「接地氣」的一種儀式。祭司口中念的文言文我是一句也聽不懂，但跟著昊天一跪四拜三上香重複的做著這些動作，心裡覺得這樣也挺好，你從前都說永新如何如何好，無論在哪下館子都非得到各種「永新飯館」，如今也算是落葉歸根了。最讓我感覺到溫暖的一個風俗是下葬前吳昊天要脫下最裡面的那件衣服，擦一擦你的棺木，因為這衣服上有著你兒子的那一點點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