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西藏和印度的交往歷史

我們都知道，西藏人最早的信仰，是苯教。苯波Bonpo，據說是藏族人自稱」蕃「Bod的原因。所謂」吐蕃「的」吐「字，一般認為，是」大「的意思。吐蕃=大蕃國。

大多數人都認為，苯教是藏族自己的本土原始宗教。但我遇到過一個苯教的喇嘛，他號曰」生根活佛「，在中文網路上發表了許多漢文文章，介紹他們苯教的。根據他的說法，苯教在早期，于波斯、印度一帶，均有分布。苯教最初，被象雄古國奉為國教，苯師能夠以占卜、通靈、觀星等神秘能力，參與象雄國政。根據生根喇嘛的說法，苯教，極有可能和波斯、印度的雅利安文化是同源的。但這只是他的說法，我未置可否。順便說一下，西藏境內的岡底斯山，被印度教、耆那教、藏傳佛教、苯教，共同認為是世界的中心。每年不光西藏的佛教徒、苯教徒要去轉繞這座神山，還會有不少來自印度和尼泊爾的印度教徒與耆那教徒。前一陣，中印邊界緊張，新聞報道里也提到了，這群印度香客朝聖線路受阻的事情。早期的藏族文化，肯定受到了不少來自波斯的影響。比如雄偉的藏式大門，給人感覺，和波斯古迹很神似。而波斯人所生活的伊朗高原，伊朗一詞，意思就是雅利安（Aryan）人的家園。印度的種姓制度，則來源於雅利安人的入侵與征服，這是歷史常識了。在這裡，我要著重指出，在波斯祆教，也就是索羅亞斯德教裡面，至聖光明之神，是阿胡拉.馬茲達（Ahura Mazda），魔鬼則被稱為 Deva，據說後來基督教把魔鬼叫Devil就是來源於這個詞根。而在印度的宗教裡面，正神（天人）被稱為Deva，反抗正神的妖魔被稱為阿修羅（Asura）。波斯的雅利安人和印度的雅利安人，互相罵對方的神是惡魔。但在梵文佛典裡面，聖者仍然是被稱為Arya，不知道是不是和雅利安有關了。扯遠了。總之，既然波斯文化能夠影響到早期的藏文化，印度文化，肯定也能影響到的！

象雄古國後來是被吐蕃贊普松贊干布給滅掉的。可吐蕃自己，我們剛才講到了，信的也是苯教。從吐蕃第一代開國君主聶赤贊普開始，吐蕃頭幾位贊普，自己就是苯教修鍊方面的牛人。後代雖說不怎麼牛，但也是信苯教的。當時，苯教的高級祭司，被稱為」古辛「。那個時候，王權和神權要互相配合，統治才能穩固。苯教史書，把那段歷史，叫做」王辛同治「時代。甚至不乏有」辛置於王者之上「的說法。到了吐蕃的第二十八代贊普，拉妥妥日涅，在位期間，開始有佛教從印度傳入了。藏族的歷史書，是這麼說的：

「就在他六十歲這年發生了一件神跡。這一年拉脫脫日聶贊普正在雍布拉康中靜坐，突然仙樂瀰漫、祥雲開闔處霓虹與鮮花墜落如雨，隨著一束陽光天上降下了《諸佛菩薩名稱經》、《寶篋經》、刻有六字真言的寶珠和一肘高的金塔，當時的人都不認是什麼東西，直到找到了五位印度僧人才了解這是佛教四寶，而且四寶降下之時，空中有聲如雷言到：「自茲當五世，始曉此事」。

拉脫脫日聶贊普雖然不認識這些物品，但仍覺得極為珍貴，把它們珍藏在雍布拉康里，加以供奉，並取名為「年波桑哇」， 意為「玄密神物」。因此妥善的保存了佛教四寶，拉脫脫日聶贊普返老還童，白髮轉黑、面無皺紋，又活了60年，享年120歲。也正是有過這段經歷，拉脫脫日聶贊普被眾多佛教典籍記述，才沒有湮滅在歷史的雲煙之中，想到這位贊普60歲才出現人們的視野中，人生真可謂是早上從黃昏開始。

傳說畢竟是傳說，真實的情況應該是在這個時代，印度的佛教信徒已經翻越喜馬拉雅山脈進入吐蕃開始傳教，佛教四寶據說是班智達洛森措和譯師黎提斯從印度帶來獻給拉脫脫日聶贊普的，而贊普肯定是考慮到苯教在吐蕃強大的影響力，擱置了佛教的傳教請求，並禮送佛教徒出境。這次佛苯兩教之間最初的試探，以這種不流血的方式了結了。」

松贊干布的時候，吐蕃統一了青藏高原，國勢走向鼎盛。他有五個老婆。大老婆吐蕃人，二姨太象雄公主，三姨太党項公主，四姨太尼泊爾尺尊公主，五姨太大唐文成公主。頭三個老婆，都談不上多顯赫。而尼泊爾和大唐就是文教禮儀之邦了。她們分別帶了釋迦牟尼佛的8歲和12歲等身像，作為陪嫁，嫁給了松贊干布。藏傳佛教界，傳說松贊干布是觀音菩薩，文成公主是綠度母，尺尊公主是白度母。松贊干布實際上，也並沒有因此真的皈依佛、法、僧，只是建造了大昭寺和小昭寺，分別供奉這兩尊十分尊貴的佛像。也就是說呢，大昭寺、小昭寺，都不是寺廟，是皇家佛堂。這不是我說的，是一個西藏喇嘛告訴我的。從這個時候開始，藏族人算是對外部世界，主要是佛教，有了更多的了解。當時，佛教從新疆、印度和中原，三個方向傳入吐蕃。

佛教真正在西藏站穩腳跟，並且力壓苯教，取得統治地位，是在第三十七代贊普，法王赤松德贊的時候。當時，印度的佛教高僧寂護法師（又譯作寂命，有人說是印度比哈爾邦人，有人說是孟加拉薩霍爾王族，如果這個說法成立，那他和後來的阿底峽尊者與五世達賴是親戚了），被有心勤王抑苯的大臣巴塞囊，請到了吐蕃，傳播佛法。結果，寂護法師能文不能武，他到西藏剛想弘法，西藏就發生了地震、洪水等地質災害。還有星象變異。當時人心惶惶，苯教高層放出話來，說佛教是邪教，贊普引進佛教，給吐蕃帶來了災禍。由於實在搞不定，寂護法師只能尷尬撤回印度，並且，讓人去請法力高強的蓮花生大士進入西藏。

蓮花生大士，出生於烏仗那國，即今巴基斯坦境內。他進入西藏以後，一路施展神通，降妖伏魔，把那群西藏本地的山神土地，精靈鬼怪，搞得服服帖帖，乖乖獻出心咒和命符，並且飲下三昧耶水，發誓成為佛教的護法，護持佛教。蓮花生大士在西藏傳播了許多經典理論，並且度化了最早的7個藏族出家人（史稱「七覺士」），從此建立了西藏最早的佛教僧團。結束了只有佛像、佛塔、佛經，卻沒有真正佛教的歷史。蓮花生大士完成了教化吐蕃的任務後，離開了這塊高原。

剛才說到了，佛教是從新疆、印度、中原，三個方向傳入西藏。漢地的禪宗，也對西藏產生了影響。後來吐蕃軍隊，攻破了唐朝的城池沙州，抓了很多俘虜回去。這些俘虜，並沒有都淪為血汗奴隸，其中有一個叫摩訶衍（梵語Mahayana，大乘的意思）的禪宗和尚，到了拉薩之後，還廣收徒眾，成了許多人的精神領袖。這引起了吐蕃皇室的不安。於是，贊普從印度請來了密宗大師蓮花戒，與這位大乘和尚（又被稱為「支那堪布」）進行辯論。這位大乘和尚，大談「頓悟」法門，全都是很高妙的理論，教人「無分別」，修行也是分別，乾脆別修了。大概就這個意思。而蓮花戒則強調修行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在證悟空性之前，不能妄談一切皆空。總之呢，這場辯論的結果，是以摩訶衍為首的漢傳佛教力量，被判定失敗，摩訶衍本人，也被押送出境，遣返大唐。從此，以蓮花戒為代表的印度密宗佛教，大獲全勝，奠定了此後整個藏傳佛教的基本格調。歷代藏傳佛教大師都是引用蓮花戒的教言，舉摩訶衍為反例。只是近代偶爾也有為摩訶衍翻案的。

佛教在吐蕃取得統治地位之後，佛苯鬥爭也沒停。在吐蕃贊普的敕令里，有「嚴禁擅改佛經為苯書」的內容。說明那個時候，許多苯教徒為了跟佛教搶飯碗，把佛經的人名、地名改一改，就成了苯教的經文了。一直到現在，都存在這個現象。吐蕃帝國為了強推佛教，不僅高僧在朝堂上擔任大臣，甚至規定了，每七戶人家，要供養一位喇嘛。這等於讓喇嘛成了基層治保主任，每人管轄七戶人家。誰敢反抗？沒關係，有嚴刑峻法，誰對喇嘛瞪眼睛，誰的眼睛就會被行刑手挖出來。這時候，吐蕃崇佛已經走向極端。

就如同內地佛教興盛到一定程度，出家的人太多，耗費貴重金屬製作佛像太多，寺院佔用土地太多，導致了朝廷的財源、兵源枯竭了，會導致皇帝下令滅佛的「法難」。吐蕃也不例外。朗達瑪贊普上台之後，試圖滅佛，以擺脫僧侶集團對國家的綁架，拯救他們家的祖宗基業。但他的下場，是被喇嘛刺殺。他死了以後，他的兒子們互相爭江山，各地軍閥、部落，群雄並起，帝國崩潰！

朗達瑪死後，佛教也並沒有恢復。各地打仗都來不及，誰有心思恢復這個缺少戰鬥力的外來宗教啊？這個狀態維持了大概140年。之後，人心思定，大家又想起了佛教時代的好，於是才開始復興佛教。此前的藏傳佛教，從蓮花生到朗達瑪，大約200年，被稱為前弘期。後來複興佛教至今，屬於後弘期。前弘期時代，蓮花生大士所傳的法，以「大圓滿」為主，被稱為寧瑪派（Nyingmapa），俗稱「紅教」。寧瑪，意思是古老的。這個教派，也被稱為「舊譯」。苯教抄襲、模彷彿教，主要是模仿寧瑪派，苯教自稱也修大圓滿法，並且聲稱一些寧瑪派的祖師，同時也是他們的祖師。這個是不是附會，我就不敢多說了。但反正目前藏傳佛教界，最親近苯教的，是寧瑪派沒錯。由於經過長時間的滅佛，佛教徒不方便公開以僧侶面目出現，寧瑪派也產生了一個特徵，就是在家修行的，有太太的瑜伽士比較多。瑜伽士也是喇嘛，只不過是在家喇嘛，不是出家人。他們的孩子也大多繼承父輩的法脈。他們重視父子傳承。

後弘期開始了，大量的西藏人去了印度，留學，還帶了許多印度的佛教經論回西藏，還要翻譯成藏文。湧現出許多「大譯師」，比如瑪爾巴大師。這個時候，除了舊譯寧瑪派，還誕生了薩迦派（Sakyapa，俗稱「花教」），其代表性人物，比如大名鼎鼎的「金輪法王」，蒙元國師八思巴。和大譯師瑪爾巴所屬的噶舉派（Kagyupa，俗稱「白教」）。

當時後弘期剛開始，西藏佛教界戒律混亂、思想混亂、組織混亂……一切混亂！甚至有人冒充蓮花生大士再來，騙財騙色，散播邪見。一副烏煙瘴氣的樣子。於是，有了阿底峽（Atisha）尊者進藏。阿底峽尊者，剛才我講了，是孟加拉薩霍爾王族的王子。他曾經擔任過印度那爛陀寺的住持。那爛陀寺什麼地方？是玄奘法師去留學取經的地方。是古印度最牛的佛教大學。可惜後來先是被印度教國王燒了，又是被穆斯林軍隊給平了。阿底峽尊者開創的教派，是噶當派（Kadampa），這一派特彆強調理論與戒律。知見不正，律儀敗壞，縱然修出再多的神通，也是魔道。阿底峽尊者入藏三年，什麼法都不講，只講最基本的「皈依」。大家都聽得煩了，稱他是「皈依喇嘛」。三年之後，他的著作《菩提道燈論》出爐，大破群邪，熄滅諸戲論。阿底峽尊者曾經說過，藏地的佛教，已經比印度更加興盛了。大約也就是以此時為轉折點，藏人對印度文明的熱忱低落下去，開始走向封閉。

後來啊，印度佛教在城市裡，被伊斯蘭教軍隊所滅，在農村種姓制度根深蒂固的印度教氛圍里，也無法生存。加上在辯論中，印度教改革派大師商羯羅（Shankara）借用了佛教許多理論，反過來破了佛教，佛教徹底在印度沒落了。由於印度沒佛法了，藏地也就沒誰千里迢迢去印度學經了。印藏交流更加提不起勁了。後來，元末明初，出現了宗喀巴大師（Tsongkapa），在噶當派的基礎上，創立了格魯派（Gelukpa，俗稱「黃教」），把阿底峽尊者的《菩提道燈論》，擴寫為《菩提道次第廣論》。他的兩位大弟子，根頓朱巴、克珠傑，分別被後世追認為一世達賴、一世班禪。到了明末清初的時候，五世達賴在和碩特蒙古人的支持下，建立了甘丹頗章政權。五世達賴，阿旺.洛桑嘉措，其祖先據說就是孟加拉薩霍爾王族。和蓮花戒、阿底峽一樣。這個薩霍爾王族夠牛了吧？有些人還考證出來說，薩霍爾王族和古印度摩羯陀國孔雀王朝的阿育王，還有血緣關係。我這就不知道，能不能信了。畢竟自古以來，喜歡牽強附會一個牛逼祖宗的馬屁文人，哪個民族都有。

五世達賴有一次外出視察，看到來自克什米爾的商人跪伏在岩石上做禮拜，問是怎麼回事。旁人說，他們是穆斯林，向著麥加的方向做禮拜呢。於是五世達賴下令，在拉薩市中心八廓街，建造了一座清真寺，為他們提供宗教場所。並且，拉薩的穆斯林，可以自己選出五人委員會，進行內部社區管理。五世達賴還派人在落多橋「射箭賜地」，箭射到哪裡，射程範圍內，就是穆斯林的社區。拉薩郊外，還有專門安排給穆斯林的墳場，因為藏族人大多是天葬、水葬、火葬之類的。而穆斯林則必須土葬。舊西藏，群眾見到喇嘛必須行禮，而穆斯林不必。這群來自克什米爾的穆斯林，被稱為「卡基」，俗稱「藏回」。新中國認定他們是藏族，不同於後來遷入的，說漢語的穆斯林，比如回族。1959年，西藏動亂，有些藏回，找到了印度駐在拉薩的使館，要求獲得庇護，理由是自己祖先來自克什米爾，自己應該也算印度人。目前在印度流亡的那群藏人里，也有「卡基」，他們向所謂的「流亡噶廈」交稅，甚至在其中擔任官職。「流亡噶廈」一直把西藏孤兒送到歐美之類的國家，托當地夫婦收養，本來指望這些孩子能長大成為「精英」什麼的，結果這群孩子長大後，被養父母的家庭和所在國的大環境所同化，最多參加下西藏文化節的活動，已經對西藏沒什麼特別的眷戀了。而「卡基」孤兒，則大多被託付給伊朗、土耳其等穆斯林國家的夫婦收養，他們倒是保留了信仰，只是，不知道他們對西藏還有感情沒有。我記得某著名喇嘛訪問土耳其的時候，還專程去看了看這群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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