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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絕

驚絕

文/蕭九流

我無聲混沌蟄伏多年,懵懂漂浮黑暗不自知。不知此處何地,不明己為何物,不解春秋晦朔,黑夜晨昭怎樣轉換。困於一方泥土,一半潮濕陰冷,一半烈焱滾燙。除此之外,再從未了解過這世界半分。

「這兒有上古絕材。」那天,有聲音劈開混沌來到我身邊。隨後黑暗鬆動,淡淡金光漫過我抵了百年的冷石。終見天日。

我從未見過的世界。

「寒潭赭焰鍛造的千年古材,定要用它來煉一把劍。」

「一把足以震動整個江湖的劍。」

他們的說話聲急促欣喜,逐漸填補我空缺的人間,世界開始翻動起來。有苦味的暖風,蒲公英輕飄飄的絨毛,葉子淡綠色的血脈,松果層疊的鱗片,在日光揉合下散發出干濃松脂的味道。

「那麼,你就和我們走吧。」男人的聲音清冽悠揚。溶在陽光和風裡,像極了滾落晨露的酸青果子。

我想嘗一口。

他的眼睛星戟鏘越,鎖了半匙春色漾開。稀世珍寶般地把我捧起。笑的溫柔又好看。

「做我的劍吧。倘若你不怕苦。」

我不怕的。

他的衣擺一角湛藍,折起包住我,有細癢的觸覺。像極了鱗潛羽翔的海。

他的語氣溫柔,尾音淡軟地揚起。栗色的眼睛清透,映著我小小的縮影。

他身側空蕩,獨懸了紺色劍鞘,系一把紅穗子。在行走中悠悠晃動。

人間沒人護他,我來護他。

淬鍊極疼。

濃烈的焰不斷蒸騰舔舐,氤氳打碎我寸寸堅硬骨骼。於是血沸交融,燙了蘇涼渡口唯一的春。我無聲消溶在滾熱煙火中。

我想它是晚舟滄海的漁火,或是離得過近的淡金太陽。這並不能減輕我的噬骨痛苦,意識漂浮間我又重歸混沌,無邊的海捲起灰黑冷水淹沒,卻無人再渡我了。

於是驚醒,在沉沉滾燙里找到歸屬,又消散意識掙扎。夢裡景色來去變換,唯獨留了一顆酸青果子,一角湛藍衣擺,使我冷汗涔涔地遊離在幻想鄉與現實邊緣,日復一日的吞飲疼痛。

「何苦呢」有細弱的聲音從心底喚我。

不苦,為他,如何都不苦。

我在烈焰融化中想起他,在冷水浸潤中想起他,在反覆磨礪,錘鍊,鍛造中,每一個瞬息都有他。

然後,他來了。

「你做到了。」他以雙手拂過我的劍身,眼神張揚熱烈,語氣有藏不住的喜悅,而後一瞬握劍橫掃四方老樹,劍光晝閃奪日,天地再無二物!

喀拉。

漫山粗樹攔腰而斷。

劍氣所至處,萬物斬絕。

他衣袂飄揚,有淡藍的水湧進眼裡,滿溢,滴在我身上。

「你叫『驚絕』。」他語氣有雪融般的溫柔,拂過水霧蒸騰的四月春,披荊斬棘地來到我身邊。

——好。

做劍並不太難過,男人身側總有各色鶯燕,在酒杯相撞中漾出一片星光,落進女子的眼底,燒的臉都紅了起來。

他不喜歡,我知道。

人群中,總有一個白衣清冽的女子,提著「滄眠」靜看這浮世喧鬧,眼裡融了大把冷月。

男人總是朝她看,再端起酒杯飲下,臉都紅透了。

怕喝的不是酒,是滿杯的喜歡吧。

「我早就喜歡她了。」男人眼神朦朧,霧氣後隱隱有水波浮動。「當年她說,要我煉出這世上最好的劍,『驚絕』,我做到了嗎?」

我當然是這世上最好的劍,洛城繁華,可人是皆為蠢物,劍也失了靈性,能和我聊上幾句的,獨有那把「滄眠」。

「滄眠」的傲像極了她的主人,倘若是人,我想它必然是有一雙微闔的睡眼,連說話也是懶散的。

「她不喜歡你的主人」。「滄眠」說。

我看向沐月而行的二人,男人分明開心極了,神態全然一副小孩子模樣,連手都不知放在何處。他緊張極了,眼神卻溢滿清泉,光一映,便藏也藏不住地晃出滿眼欣喜來。

那是在我身邊從未有過的快樂。

「隨他就好。」我說。

「她不會和他在一起的」。「滄眠」說。

我看向女子,依舊是白衣清冽的模樣,面對男人的緊張無措,她只雲淡風輕地一笑,執起白玉杯,那指尖竟白的近乎融入杯中。

愛情便是放下劍,甘願給了另一人傷害自己的機會吧。

男人被這笑容誘的潰不成軍,我不懂人的情感,可他盼這女子,怕是同我在錘鍊中盼他來是一樣的。

那是絕境中唯一的希望。

「有我,人間傷不了他。」我看了二人半晌,幽幽說道。

「滄眠」不吭聲,睡過去了。

男人開始殺更多的人。

他們大都是魔道中人,或是亦正亦邪不肯投靠正派的人,他殺的愈多,女子臉上的笑容就越深,「滄眠」語氣散漫,「你瞧,她只是在利用他。」

我周身殺氣凜然,「滄眠」被刺了一下,劍身倉啷啷響了一聲,女子立刻滿臉戒備,雙眼如刀地看向男人,右手已瞬間握住「滄眠」。

「你看吧?」「滄眠」說。

我早就明白女子和他人並無不同,她和眾生一樣,盼著他死,卻又要以他之手替她報仇。

自以為正義,實則無能,自私,又妄圖從喜歡自己的人身上獲得最大利益。

你不過如此,我想。

可我開不了口,男人又沉迷於她,他已經在那些酒杯中聽許多人說過,那女子,是想害他的。

他不信。

他采來山巔的雪蓮,取出海底蛟珠,剝了銀狐一身毛皮做成狐裘,只為博得美人一笑。

可她又不笑了,她眼神愈發冷淡,有恨。

她想要得到這世間所有強者的認同,卻不知自己身邊就是天下第一。

江湖出了一把狠厲凜戾的劍,反骨者,無論正邪,皆立斬。武林人人鶴唳風聲,傳言「驚絕」所指,方圓十里,寸草不生。

耄耋老者眼神昏聵,聲音嘶啞乾澀,有著不合年紀的恐懼。「『驚絕』認主。」他語調含混,卻無一人敢怠慢半句。「如今……落在那人手裡,不早些解決。世上,再無武林!」

滿座皆驚。

「老朽早有準備,只要趁那人未設防備之時.....」如此那般,眾人皆心照不宣地微笑起來。

那女子果真動手了,他沒了我,直直中了一劍,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然後,就是我的天下了。

「記我個人情」。「滄眠」懶懶地說,語氣似乎有一點羨慕。「真好啊.....還能為一人而奮不顧身的」

男人並沒傷得太重,我的確欠了「滄眠」一個人情,他一聲不吭,我卻震怒了。

這人間有什麼好的?!

「驚絕」一怒,斬萬物,方圓百里一片痛苦呼號,眾人滿目驚恐,捂住傷口倉皇而逃。

一群廢物。

「『驚絕』,你成邪劍了。」他背著我,表情似苦笑的無奈。

我的劍尖仍在滴血,淋漓落在淺青草葉上,瞬息間便是一片枯黃。那日復一日的淬鍊早已使我渾身浸滿了見血封喉的毒。那些臨死前的表情,我見的夠多了。

你不得好死!

你就不問心有愧嗎!

我還有妻子孩子……

你是被仇恨沖昏了頭!

別殺我,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遲早有人取你性命!

我求求你,放了我。

我要殺了你!

——真的有那麼多人,想叫他死。

可我偏叫他為我獨活。

人們臨死前的眼神驚懼恐慌,彷彿世間所有的惡交匯,河流濃稠腥臭,樹葉抽去顏色,空氣里都溢滿了見血封喉的毒。全部的恨歸結混沌。尖叫,求饒,不甘,詛咒。眼神狠毒,語氣懦弱,爬在地上,求他放過他們,妄圖喚醒他心底的善。

我並不在意他是正是邪,是好或壞。男人的眼睛依然能映出我極小的影子,那一點栗色的海,叫我活的每一天都有存世的意義。

他心中定是有恨的。

可那不重要,我是他的劍。他活著的每一天,我都為他殺掉叫他不順心的人,做他最堅硬的傲骨,替他浴血奮戰披荊斬棘。要是他皺眉,我能把世間所有的人開膛破肚,看他們苟延殘喘地呻吟,痛苦。只要他開心。

我沒有人生,但我想,他的人生里,大抵有我的一半。

「『驚絕』,可惜你只是把劍。」他醉了。眼神漾著星和痛苦的光澤。語氣有痴然的迷戀。「你不會愛一個人,你只是把劍,一把好劍。」

他的眼淚重重地壓在我身上,叫我一瞬間想騰躍而起,屠殺了這整個人間。

可他那麼悲傷。

他丟開我躺在原野上,夜涼如水,大地顯出一種蒼涼的寂然,月亮白蒙蒙的,草木夾雜著寒露的味道,冷硬地倒在一旁。

他指腹冰涼地搭在我的劍刃上,並不吭聲。一如我們初見那天,淡淡金光靠在他衣角,我躺在那裡,像是相見了好多年。

我只是把劍,我懂什麼呢。

那男人死了。

他把「驚絕」,捅進了自己的心臟。

一個人要有多大的悲傷,才會這樣用力地吞飲疼痛?

沒人知道,只是江湖再無「驚絕」。

——我想,我想,這日子太難過了。

——我想在他身側,陪他看盡春色。

——我想替他斬盡一切不順遂心意之人。

——我想……待在他身邊。但我只是把劍啊。

我想等他回來。

等我活著的每一天。

等你的來世,等我的永生。等你再次執劍四殺江湖,等到你重新開口。

「你是『驚絕』,我的劍。」

——好。

此生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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