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俠：英雄歸來》：批判性的文本分析

02-10

不久前看了《蜘蛛俠：英雄歸來》（SMH）。不得不說，在《戰狼2》之後，對英雄主義大片的刺激閾值更高了。在消解了英雄主義動作大片特有的正面代入性體驗後，嘗試著用西方常見的批判性文本分析來分析一下這個新蜘蛛俠故事版本。

蜘蛛俠所在的漫威宇宙是一個典型的處於個人英雄主義上升期的資本主義社會。超人類自從1940年代後開始頻繁出現，並且在紐約之戰後，超人類的存在逐漸被社會所知。

從心理學上來看，超人類是美國霸權地位的一種意識投射。超人類的出現大部分得益於科技進步，並且在二戰時期萌芽，幫助美國消滅了納粹（納粹可以看作是超人類實驗的先驅者，其超人哲學導致了超人類的實驗，並被美國摘了桃子），蘇聯截取了冬兵用於邪惡目的，暗示著蘇聯竊取了美國的軍事科技並變成了納粹的後繼者（但《美國隊長2》表明納粹的精神血脈其實在美國流傳）。中國顯然在這個世界裡並不存在，或者說處於非文明階段，甚至不如尼泊爾（奇異博士）。整個漫威宇宙（上映部分）主要揭示了美國作為超人類的成長之地，是如何接納超人類並領導世界走向新型文明下的輝煌的。中國甚至顯然東亞+南亞+東南亞的人口密集圈都不會有超人類，即便全人類有半數都在這個密集圈裡。這也和白人至上的傳統美國意識相吻合（漫威系列漫畫創作於上個世紀中後期）。

回到蜘蛛俠，在這部電影的設定里，蜘蛛俠是2000年左右出生的新生代白人高中生。很傳統的白人男主面孔。為了迎合新時代的政治正確，他的嬸嬸從漫畫里和舊版里的白人變成了拉丁裔。劇中類似的政治正確還有很多，比如黑人女主、黑白混血女二、菲裔男輔、印度裔男配等等。雖然顯得很多元化，但還是逃不了美國校園青春片里最常見的「白人男主天賦高絕開掛贏得美人心」的套路母題。在SMH中，主角的超能力不必說，學習也是靠天賦開掛（不用努力隨便就能參加科學知識競賽而且是校隊核心），每天下午三點不到就跑出學校到處亂逛想著拯救世界（但經常遇不到什麼大事件）。

這其實是一個好萊塢最種族主義的洗腦宣傳：這種片子的主角基本都是不受重視的白人男中學生，整部影片其實就在告訴現實生活中的不如意的白人男青少年：其實你很有天賦，是天生的領導，天生的主角，天生的英雄，只是社會不懂你，你沒等到機會表現自己，但不用怕，你總會有機會，贏得最好的女生的芳心。對普通的白人女青少年來說，也是一種暗示：不要看不起一般的白人男，雖然他們弔兒郎當，體育也不太好，但他們其實很好很酷很性感，很有潛力，值得你付出真心。直到十幾年前，這類影片套路都是白人男主配白人女主，給白人青少年群體灌輸「你配得上最好的男/女生」的觀念。當然，隨著政治正確橫行，現在這種套路的電影也開始有少數選用黑人男主和拉丁裔男主了（亞裔就別想了）。這次的突破是居然換掉了「白人女才是最好的選擇」的觀念，改為了「黑人女」（黑白混血）是第一選擇，而第二選擇居然也只是黑白混血。所以引起了很多觀影人群的不適（很諷刺地是：其中也包括大量東亞觀眾，詳見微博、豆瓣、知乎等各大社區）。

這種套路模式上的小突破大保留，恰恰揭穿了好萊塢在種族議題上的虛偽特性。明明出身於商業利益的白人至上，怕被政治正確批判，就使勁迎合多元化，結果造出來一個四不像。

再說一下反派禿鷲。禿鷲也是一個經過改編後的人物，和漫畫中的人物並不完全重合。在SMH中，禿鷲是個包工頭，砸鍋賣鐵幫自家手下要來了一個重建工程，結果因為大資本和超人類和軍方壟斷機構的特權，工程被硬搶了。禿鷲氣不過打了新來的包工頭（工程師？身份不明）一拳，結果被保安舉槍指頭。不得不說美帝就是敢拍負面形象，大國氣度彰顯無遺。要是天朝敢這麼拍，BBC和CNN可以分析上一周，各種民運可以咬很久了。為什麼呢，因為這個被政府被體制欺負的勞動人民代表，接下來居然成了大反派。這簡直是污衊各種反體制人權鬥士啊！

當然，這也是新時代反派常用套路：我也有苦衷系列。為了讓反派不是為反而反，總得找點理由把反派人性化，深刻化，塑造得有血有肉（不得不說這方面好萊塢至少領先國內20年）。放到國內，可就不能這麼拍了，工人勞動階級被資本家政府壓榨，怎麼能接下來就成了冷血殺手呢？怎麼也該有點革命階級的覺悟，做個好人啊！

不得不說，這裡的轉折是有點牽強的，被大資本政府壓榨的人，不一定會變成冷血殺人狂，也可以變成佐羅、羅賓漢啊。所以這個「我也有苦衷」的苦衷其實並不能完全支撐反派的心理轉變歷程，更多的還是出於他自身的偏執和冷漠自私。很有意思的是，禿鷲在明面上不僅是一個有愛心的暴發戶，而且是娶了一個黑人女子，生了一個黑白混血女兒。按理來說，一個娶黑人老婆的白人男，一般是不會被好萊塢寫成大反派的，畢竟跨種族婚姻是政治正確要鼓勵要支持啊。反而史塔克和小辣椒的婚姻類型在政治正確里是不鼓勵的。

所以，對比一下SMH裡面的兩個有錢男人：史塔克和禿鷲。一個是天才富二代，繼承了老爸的超級工業帝國，繼續造福人類。另一個是普通的包工頭，被體制打壓之後通過偷賣違禁武器賺錢。不得不說，看看電影里禿鷲和史塔克的形象對比，再看看現實的美國，會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現實的美國，被認為最接近史塔克的大概是Elon Musk，又或者Richard Branson、Larry Page。很有意思的是，即便現實生活中的史塔克們常常被看作是個人奮鬥實現美國夢的榜樣，他們的出身其實都不低。Elon Musk的父親是資深工程師；Richard Branson的父親是律師，祖父是貴族；Larry Page的父親是著名電子工程師。可以說出身勞工階級家庭並白手起家邁向成功已經是一個多世紀前才有可能的美國夢了。在現今的美國社會，老一輩的美國夢背景居然變成了新一輩反派的背景，有點可悲。

從片中也能發現，階級固化已經進入了普通美國民眾的潛意識，被好萊塢當成普通的事情來對待了。史塔克工業不斷地建炫目耀眼的新大樓，壟斷高超外星科技，服務於超人類、大資本和政府體制，而主人公還住在基建落後的貧民區，搭著幾十年不變的舊版校車去華盛頓比賽。學生們看著電視洗腦錄像帶。上層社會、大資本享用著科技進步，而底層卻像停滯在上個世紀一樣沒什麼發展。當一個城市裡的人可以被同城的同胞製造的科技震驚，覺得簡直是外星科技時，這難道不代表著一種社會隔離的悲哀嗎？哪怕在沒有外星科技，沒有史塔克，造不出飛行航空母艦的中國，街邊小販也能刷二維碼，智能手機支付、共享單車隨街都是。學生們也能玩無人機模型、了解AI科技。同城科技差距遠遠沒有紐約upstate和Brooklyn那麼大。科技壟斷以及附屬的教育壟斷是比資源壟斷更加令人絕望的壟斷。而這部電影還在告訴高中生天賦才是教育的核心（看不出有什麼努力學習取得優異成績的例子，每個學生要麼是天才要麼是庸材）。

最後談談蜘蛛俠和鋼鐵俠之間的關係。顯然，SMH著力表現的是一種類父子類師徒的關係，史塔克要面對的是當年叛逆，當年作為兒子對父親的感受，以及處理和下一代（精神上）超人類的關係。這一點上，SMH刻畫得還是很中規中矩的。結尾留下的是一個開放性的拒絕：蜘蛛俠從滿足他人期待的少年心態，逐步成長為「不需要戰袍也能做蜘蛛俠」的獨立自強真男人（此處略去經典套路分析數百字）。編劇也說了希望能夠更多地探索蜘蛛俠本身的獨立故事，不要太早將其束縛進史塔克或SHIELD體系里去。總之，這種類父子類師徒類勞資的新關係可能是好萊塢挖掘的美國社會隔代文化關聯的新方式新渠道。在美國離婚率居高不下、單親家庭背景青少年眾多的情況下，發掘適合教導他們的新文化手段。畢竟，美國也是很注重價值觀傳遞的。當傳統的家庭價值觀被居高不下的離婚、單親家庭撕得支離破碎，沒有共鳴之後，好萊塢也要找到新的意識形態灌輸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