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姓埋名守則
楔子
跳下去就是自由。
小靜趴在陽台上,窗外黑黢黢的,汽車轟鳴著從遠處的街道駛過,她知道,窗下的垃圾堆里有人在等。
這是小靜第三次嘗試逃跑。她被騙來洗頭房已經四個多月了,一開始她不肯接客,後來便肯了。
上次也是這樣。跟客人出來,還未跑出這條街區就被老闆娘的人抓了回去,挨揍,挨餓,小靜挨打的時候打心底賭咒發誓,再也不敢跑了。
後來她琢磨問題出在哪。一個是客人不配合,另一個是那個小旅館的門房一直有人盯著。但這次不一樣了。
小靜深吸一口氣跳了下去,幸福地摔在垃圾堆上。
抬起身,她的男人捧著一顆燒焦的人頭,獃獃地望著她。
1
如果你犯了事需要隱姓埋名,老孫會告訴你這並不難。
孫德利十幾歲的時候就跟著村裡的老哥出來跑江湖,他們翻牆,爬窗,開鎖,膽大心細技巧嫻熟,午夜夢回時,孫德利偶爾會想起年輕時的自己,那真是一段光輝歲月。
但那次,孫德利現在都覺得奇怪,那天明明踩好的點,屋裡不應該有男人才對。孫德利翻電視櫃抽屜的時候,男人裸著身子,睡眼惺忪的從衛生間出來。
孫德利扎死了他,跑了。
老哥對他很失望,說他壞了他們村的名聲。
行有行規,入室盜竊的小偷還是小偷,你被抓住了,只能跪下磕頭,大不了再被關個三年五載。你帶著刀,你把人扎死了,那是強盜的做法。老哥打了孫德利兩耳光,又給了他一萬零八千塊,和一張火車票。
從那以後,他就叫孫德利了。他以前叫......叫.......
算了,那不重要,。老孫,也不想提了。
老孫今天從工地回來的早,下午的時候他結了工資,準備換一個地方。
隱姓埋名守則第七條,一份工作決不能超過兩年以上。
老孫在這家工地已經呆了兩年半有餘了。他已經五十歲了,老老實實過了大半輩子,他總會忘記自己是個逃犯。昨晚搬水泥的李寡婦跟他跟前賴著不走,說看他老實可靠,說自己一個人苦。說著說著,身子跟扛水泥那會兒完全不一樣,稀泥一樣就往老孫身上倒。
第二天早上老孫穿上褲子,想起了隱姓埋名守則第四條:
決不能娶妻組建家庭。
望著床上酣睡的李寡婦,老孫想起自己是個什麼東西,逃也似的去了。
開門時老孫覺得委屈。當逃犯前幾年的時候,他什麼都不買,隨時準備跑路。可這兩年,他越來越懷疑自己根本就是個好人。每晚睡得也踏實,屋裡置辦了鞋架子,馬桶墊,小茶几等一系列不可能拿走的東西。
老孫當然心疼錢,他被錢收拾了一輩子。
都怪李寡婦那個浪蹄子。他開門時恨恨地想。
打開門後,一地狼藉。老孫慌了,快步走到床底下,撅著屁股掏出了第三個鞋盒子,在那雙臭皮鞋下面拿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還在。老孫鬆了一口氣。
老孫打開信封,裡面的錢變成了厚厚的報紙。
這兩年民工的工資見漲,老孫也攢了四五萬塊錢,可他媽哪個天殺的,竟狠得下心來廉租房偷他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工呢?還搞這種惡趣味!老孫坐在地上,恨不得仰面栽下去,他張著嘴,想像個潑婦一般撒潑一番,但又叫給誰聽呢。
老孫心裡堵得難受。他在屋裡來回暴走,用力扯著自己的頭髮。他踢翻了自己的鞋架子,小茶几,破衣櫃。
衣櫃是布的,老孫一腳踢上去,感覺像踢到了什麼。
老孫停了下來,心突突地跳著,他身子向後傾著,手哆嗦著拉開了衣櫃的拉鏈,一個頭上插著斧子的屍體,直挺挺倒了下來。
2
「我實在是不能同意,在我看來,《老婆最大》的音樂性要比《荷塘月色》高出非常多!」裘常貴快步走著,對身旁的裘常財說。
「還音樂性,你懂個啥啊!《荷塘月色》是有文學性的!」裘常財也快步走著,直視著前方。
「啥叫文學性?」裘常貴很好學。
「《荷塘月色》!朱自清你知道么?」
「誰?」
「朱自清啊!《狂人日記》你沒有學過?」
「噢噢,我當你說誰呢!老朱啊!」
「所以說,《荷塘月色》要比《老婆最大》強十倍!不是我說,你聽得東西都太俗了。」
「是,表哥,你別說,你這進城之後真的跟以前大不一樣了!有文化了!」
「要學習,多看看報紙!現在報紙可便宜!」裘常財得意的說。
「表哥,你那麼多報紙,咋個不賣了呢?天天在那剪!」
「不懂了吧?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對了表哥,聽說城裡的女人可白。」
「咋?想弄一哈?」
「想!」
「行,今天這樁事情辦了,哥帶你去弄!」
「就這了。」裘常財停了下來。
「哪?」
「你瞎了?這麼大個房你看不見?」
「表哥,你咋進城以後變憨了?這房還沒咱村裡你爹住的好了,破破爛爛的,都是些啥么!」
「你懂個屁!知道啥是互聯網金融不?」
「融啥?」
「互聯網金融!現在城裡人都精的不行,錢都在電腦里存著了,你沒有密碼啥也取不出來!」
「那把電腦搬回去慢慢取不就行了?」
「啥就慢慢取了!跟你說了取不出來么!」裘常財沿著鐵樓梯走了上去,邊走邊帶上白手套。
「那咋辦?」裘常貴也帶上了手套。
「現在這幫民工,手裡都很有錢,可有的人還是不相信互聯網,更願意把錢放在屋裡頭,哥在這塊蹲了快一個半月了。就這戶,從來不進銀行。他家裡肯定有一摞一摞的現金。比你見的那高樓裡面的現金要多的多!」
「哥!啥也不說了!知識就是力量!」說話間,裘常貴拿出斧子就要開門。
「你幹啥?」
「開門啊!」
「你咋不把警察直接招來呢?你要鬧多大動靜?」
「沒事兒,我剛剛都看了,周圍屋裡一個人也沒有!都上班去了!」
「那也不行!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裘常財掏出一根長針,在鎖眼裡掏著。
「啪!」門開了。
「誒呀,哥,我對你是越來越佩服了!」
「你少點廢話吧!趕緊翻!」
一陣翻騰過後,裘常財怔怔地說:「常貴,別翻了。」
裘常貴沒有聽見,一邊翻一邊自言自語道:「沒有,沒有,還沒有。」
「常貴!」裘常財大聲叫道。
裘常貴扭頭看去,頓時被裘常財手裡的牛皮信封吸引了過去。
常財手有點抖,他剛剛大致看了看,大約有四萬多。這種活兒裘常財做過好幾次,因為農民工大都得給家裡寄錢,所以基本上屋裡翻出七八千就算是很好的收成了。
「哥,咱發財了!」裘常貴握著裘常財的手,聲音都是抖得。
「要冷靜。」裘常財努力平復住心情,從口袋裡掏出一堆剪好的報紙,又把錢大把塞進自己的口袋裡。
「你這是幹啥?」
「這叫犯罪風格。要想在這行真做出點名堂,就得有這個。」
「我是說你咋把錢全揣自己兜里了?」
「誒?我說常貴,我印象中你不這樣啊?你來這邊,哥管你吃管你住,還教你手藝,怎麼著?哥虧待你了?」裘常財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放錢的鞋盒放置原處。
「哥,我不是那意思,但這回......」
「行啦行啦!我......」裘常財話沒說完,就被一陣潑辣的聲音打斷了。
「孫德利你什麼意思!剛剛小峰告訴我說你不打算幹了?你他媽......」李寡婦用力推開門,大步走了進來。
六目相對。
「你們是幹啥的啊?孫德利呢?」李寡婦最先反應過來。
「噢,我倆是孫德利老鄉!我倆在這等他呢!他等下就回來了!」裘常財最先反應過來,上前解釋。
「噢,你倆是他老鄉啊?」李寡婦說著,眼角掃著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屋子。
「是是是。」裘常財連聲應道。
「那你們老家是哪兒啊?」
「山......山東?」這塊山東的農民工比較多,裘常財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觀察著李寡婦的反應。
李寡婦沒有說話。
「山東,魯西那邊。」裘常財結結巴巴著,用手指著西邊,做著手勢。
李寡婦目光落在他白手套上,又看向他鼓鼓的口袋。
「這,這個是怕把孫大哥家弄髒了。」裘常財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手忙腳亂地摘下白手套。
「來人吶!抓小偷啊!」李寡婦大聲喊著,轉身要跑。
「你別喊!你別喊!」裘常財貓著腰撲了過去,抓著李寡婦的後襟,要捂住她的嘴。
「你別碰我!來人吶!救命呀!抓小偷啦!」李寡婦撕打著跳著腳,大聲喊著。
裘常貴大步走了過去,一斧子扎在了李寡婦頭上。
李寡婦不折騰了,裘常貴從後面跳起來用手去捂李寡婦的嘴,發出柯柯的聲音。
「你幹啥呢你!」
「她叫喚呢!」
「我問你幹啥呢!」
「她叫喚呢!」
「啪!」裘常財抬手給了裘常貴一巴掌,「你殺人了你知不知道!」
「她叫喚呢!」裘常貴捂著臉,大口喘著氣,恨恨地盯著裘常財,眼睛不由自主的看了看他鼓鼓的口袋。
裘常財心裡打了一個激靈,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錢交到裘常貴滿是血污的白手套里。
「這差不多有兩萬多塊錢。拿著錢,滾!」說完,頭也不抬的走向李寡婦的屍體。
「哥幫你擦屁股,你隨便去哪,離開這座城,也別回鄉下,近兩年別給我打電話。」裘常財絮絮叨叨著,把屍體搬進衣櫃里,又打開水龍頭涮了一個拖布,清理起血漬。
裘常貴不明白他在做什麼,看著手上的血污,突然心裡害怕了起來,轉頭跑了出去。
3
孫德利望著李寡婦的屍體,幾乎要吐了出來。
他第一反應是報警,緊接著,腦海里浮現出隱姓埋名守則第二條:
千萬不能跟警察有任何瓜葛。
他關上門,蹲在屍體前不知所措。他哆嗦著掏出紅河88,點了三次打火機,吸了一口又把煙掐了。
他站起來,拿起斧子,一斧砍在屍體脖頸處。
哦?原來死屍是不會噴血的,潺潺的黑血溫吞的流了出來,孫德利突然想起什麼,連忙把屍體拖進衛生間,把流血口對準下水方向。緊接著跳回到屋裡,捧起李寡婦的頭深思。
「你說你死在哪裡不好。」孫德利有點想哭,閉著眼把頭帶進衛生間放在馬桶墊上。又從廚房拿來一個小鐵盆,把頭放在裡面,點燃頭髮。
孫德利就那樣蹲在地上,像個玩樂高的孩子一直做到半夜,完成了他的工作。
他有一個蛇皮袋,當然,蛇皮袋之於農民工,相當於雙肩包之於碼農一樣,是標配的存在。現在,蛇皮袋內裝滿了細碎的肉和骨。頭裝在塑料袋裡,沉在那一灘稀爛的東西里。
屋子裡很大的蚊香味,孫德利在屋子的四個角落裡都點上了蚊香。新鮮的屍體還沒有散發出太大的味道,但過幾天可不一定了。孫德利陷入了一種濃烈的麻木里,第三次清洗地板結束後,他癱坐在地上,直愣愣的望著那一袋東西。
還不夠。他起身,背著蛇皮袋,出去了。
4
裘常貴奔跑在馬路上。跑過第一個街區時他丟掉了手套和上衣。
西沉的太陽曬得他暈乎乎的,他回想起被斧頭扎住的女人,模糊得很。什麼都是夢,可口袋裡沉甸甸的兩萬塊是真的。
裘常貴不跑了,眯著眼,望著汽車捲起一地塵土。他決定還是回一趟住處。
回屋後先洗了洗身子,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又把自己的行李拖了出來,一股腦兒裝進個蛇皮袋子。背著袋子走到門口,又退了回來,從袋子里掏出被褥,只留了一條,剩下的又扔了回去。
之前背著鋪蓋到處跑沒覺得,但剛剛突然嫌棄起來,太重了。
裘常貴拍了怕口袋裡的錢,大步走了出去。
天黑了。裘常貴不知道去哪裡,不知不覺三繞兩拐到洗頭洗腳的地方。
隨便走進一家叫「一點紅」店面,牆上掛著一面大鏡子,局促的店面顯得沒有那麼狹窄,鏡子下坐著一排女人,濃妝艷抹,看不清年紀。
「有沒有那個,」裘常貴摸著發燙的耳朵,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儂是要做排毒的哇?」一個婦人晃悠著上前拉住裘常貴的手,「儂看看撒,啊里姑娘儂歡喜些?」
那排女人爭著擠眉弄眼起來,常貴挑了個穿紫衣服的小姑娘,被領著走進後屋。屋裡就擺得下一張床,剛關上門,姑娘就把衣服兜頭脫了下來。
緊接著就伏前來,伸手解裘常貴的褲子。
「你,你幹啥呢!」
「不是要排毒嗎?」姑娘抬起頭,疑惑的問。
「能不能先,先聊會兒天?」
「不能太久。」姑娘爬上床,背靠著牆,側著身子望著裘常貴。
「說吧。」姑娘甩了甩頭髮。
「說,說啥?」
「你不是要聊天嗎?」
「噢噢。那啥,」裘常貴墨跡了半天說,「你可真白!」
姑娘捂著嘴笑了起來:「傻樣兒!」
不等笑完,裘常貴便撲了過去。
歡愉過後,姑娘轉身要走。裘常貴拉住了他。
「你幹嘛呀?」
「再陪我呆會兒。」
姑娘抬頭看了看錶,說:「行吧,就呆一會兒啊。」
裘常貴湊過去,攬著她的胳膊。
「你,你跟我走吧!」裘常貴低頭抬眼,像個小狗一樣看著她。
「你發痴噢!」
「我上癮了,我不想走了,想一直弄。」
「那你常來就是了噢。」姑娘笑了,輕輕搖他的腦袋。
「不能來了。我要走咯。」
妓女望著這個人,她做的時間不長,這是第一個說要帶她走的男人。
她想了想,撅著屁股趴到門上聽了一下,又爬了回來,下定決心般小聲說:「我給你講噢,其實我是被抓過來的。」
「我跑過好幾次,最後都被抓回來了。老闆娘,凶得很。」
「你如果真的誠心帶我走,就跟老闆娘說你要帶我過夜。老闆娘會安排你去街口的那家小旅店,那是她弟弟開的,207的窗戶能爬出去,外面是一個垃圾堆,我上次過夜的時候發現的,現在時間不算晚,你一定要挑對房間,207.」
裘常貴心怦怦跳著,感覺像在做地下工作,還未開始,就已經感覺刺激得很。
「你聽明白了,啊?」姑娘問他。
他握著姑娘的手,一股英雄救美的血氣涌了上來,「沒問題,包在我身上。」起身就要往外走。
「誒,你等會兒。」裘常貴停了下來,疑惑的看著她。
「你叫什麼名字啊?」姑娘問。
「我叫裘常貴,你嘞?」
「小靜。」
裘常貴咧嘴笑了笑,轉身出去了。
5
夜裡的城,反著一股下水道味。現在是兩點?還是三點多。孫德利心裡沒數,他拎著蛇皮袋子,要去往哪裡,他依然心裡沒數。
垃圾場吧!扔垃圾場里,袋子搞得臟一些,跟泔水什麼的混一塊,沒有人會發現的。他越走,心裡就越沉重。屍體處理了是小,遲早會有人發現李寡婦失蹤的,而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又從工地上離開了,警察肯定會調查到自己頭上。
報警吧,報警吧,一個聲音反覆在內心呼喊著。
可他不敢,一想到110就條件反射般害怕。
當務之急,是把屍體藏好,失蹤案多定性一天,他就能多跑一天。
天殺的,我老實了大半輩子,到頭來全部積蓄被人偷走,還背上這麼一口大黑鍋,老孫真的覺得委屈。
他想起白亭。90年代有名的悍匪,殺人,搶車,還殺警察,搶槍,又殺人。就那樣一路殺著南下,最後在一座山裡被抓。他被抓住的時候,幾乎每個報紙電視都在說他,老孫,當時還是小孫,小孫看著電視,竟心底生出一種羨慕。
同樣是逃犯,人家真他媽風光。
老孫想起白亭,覺得委屈。當初還是小孫的自己勸自己說,要做個好人,好好活下去。可老天不放過他,從沒放過他。是了,大約是這兩年,他忘記了懺悔。
不知不覺間,老孫走到垃圾場跟前,臭。與這相比,還有點蚊香味的屍袋簡直算不得什麼。老孫輕輕把袋子放下,又從附近抱了些垃圾蓋在上面,走出幾步回頭看,覺得周圍太空了,又走過去把袋子上的垃圾均勻自然的撒回附近。
這下應該可以了吧。老孫轉身離開,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接下來,就看命運了。垃圾場的垃圾都去了哪裡,老孫並不清楚,但願他們稀里嘩啦被鏟回去,然後稀里嘩啦埋掉或燒掉,世間就再無李寡婦這人這事了。
李寡婦其實人不壞,對自己也很好。想到此處,老孫不由得悲從中來。整整一天了,對自己的擔憂讓他分不出神來,好好為李寡婦感傷。
李寡婦的頭被他燒掉了,其實很難燒著,之所以要燒,是因為頭髮很難處理。頭髮燒完後臉只是稍稍皺了起來。他想毀掉臉來著,但終歸還是沒有下得去手。可這樣,萬一滾了出來,很快被認出是李寡婦,可能用不了幾天他就會被抓回去了。
「嗵!」不知何處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響。
老孫剛剛放下的心又驀地提了起來。一不做二不休,臉是一定要毀掉的!老孫快步走了回去,走到垃圾場,拎起蛇皮袋就快步離開。
近處有一片小林子,老孫身上有帶的小刀,把臉劃花再放回去,這樣縱使頭滾出來,也認不出來,還能拖延些日子。
老孫來到一顆樹下,貓著腰,打開蛇皮袋子。
裡面是衣服,褥子,還有一個圓圓的,臉盆。
壞了!
老孫發足往垃圾場狂奔,而此刻的裘常貴,正捧著那顆燒焦的腦袋,面如死灰。
6
小靜嚇壞了,登時連哭都哭不出來。
這他媽,還不如回去做雞!
小靜抬頭想爬回屋裡去,可腿軟到站不起來。
三分鐘前裘常貴先把行李扔了下去,在黑夜裡發出「嗵」的聲響。
他回過頭,囑咐了小靜兩句,手扒著窗檯沿兒把身子吊下去,輕輕地落在垃圾堆上。
不遠處的蛇皮袋靜靜躺著,他走過去伸手一摸,摸出一個塑料袋來。
然後小靜落了下來。
裘常貴捧著腦袋迎了過去。
「你別過來!」小靜終於哭出聲了,太嚇人了。「你到底是幹嘛的啊!我就是一小姐,大爺為什麼啊!別殺我!求求您別殺我!我再也不敢了,我肯定好好學習!我不敢了,我不跑了......」眼淚鼻涕一大堆,小靜蜷縮在垃圾堆里,想到什麼說什麼。
「小靜,你別哭,你別害怕。」裘常貴剛剛反應過來似得把人頭扔一邊,伸手去拍小靜的肩膀,手上還沾著肉片。
小靜哭得更大聲了,裘常貴用手去堵她的嘴。
「別哭了!別哭了!再哭又給你抓回去了!」
小靜此刻恨不得趕緊被抓回去,一聽哭得更大聲了。
「啪!啪!」裘常貴發了狠,伸手就是兩耳光,小靜一時被打蒙了,竟安靜了下來。
「你聽我說!」裘常貴壓著嗓子,一甩頭,看見面如白紙的孫德利。
人頭被發現了。孫德利老實了一輩子,終於還是遇到了這樣的情形。
他握了握口袋裡的刀,狠了狠心,走上前去。
「你們是幹嘛的?」
小靜彷彿看到救星一般,眼睛發亮,但不敢上前。
裘常貴心亂如麻,一開始他以為是鬼怪之類的東西。但現在他心稍稍明白了一些,沒想到表哥處理的那麼,呃,那麼零碎。而且竟這麼巧扔在這個垃圾堆里。
「我們倆,打算私奔來著,她是那邊洗頭房的小姐。」裘常貴硬著頭皮說道。
老孫提著的心稍稍放下來點,他大可以等這倆人離開後再回來。但他還是不放心,想了想接著問:
「那個人頭,你們認識嗎?」但凡他們敢說認識,老孫緊緊握住口袋裡的刀子,手心全是汗。
裘常貴心頭一震。這老頭到底是誰,他知道什麼?
「你是幹嘛的?」裘常貴只覺得喉嚨發緊。
「你只要回答認識還是不認識!」
「那你呢?你認不認識?」
「我不認識。」老孫聲音發顫。
「我們也不認識。」裘常貴上下牙打著架,望著那顆人頭感到一陣恐懼。
「不是要私奔嗎?走吧!」
「噢噢!」裘常貴站在原處,卻是不動。
「走呀!」小靜輕聲說。
「我行李!」裘常貴壓低聲音。
「還管什麼行李!快走吧!」
「我錢在袋子里呢!」裘常貴說著,又去翻那個蛇皮口袋。
「你幹嘛?」老孫緊張。
「我行李!」
「那不是你行李,你行李在那邊的小樹林呢!」
「你怎麼知道?」
......
老孫自知失言,衝上去腰間插了一刀。
裘常貴瞪大了眼睛,捂著腰,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遠處一輛汽車駛過,車大燈閃過人頭,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老孫倒退著,雙手顫抖,捂著臉掩面哭泣:「我只想做個好人呀,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
腰間的劇痛傳了上來,裘常貴回過神心想,這老頭想必是認識死者吧。他把自己行李拿走了,又在這跟我糾纏,是了,他是來報仇的吧!
裘常貴忍著痛,從腰間拔出刀來大聲喊著:「人是我殺的,跟別人沒關係!哇——」他亂叫著,衝上去一刀刀扎在老孫身上。
恍惚間,老孫想起三十年前的那個夜晚,他也是這樣一刀又一刀扎在那個男人身上。
裘常貴漸漸脫力了。他爬到小靜邊上擦去她的淚水。
「我有錢的,兩萬多塊錢,還有被子,換洗的衣服,和一個臉盆。錢在黑褲子的屁股兜里。去找我的行李。你見過的那個行李。」
小靜一直在哭:「你流了好多血,你流了好多血。」
裘常貴臉白得像金紙,他說:「快跑啊。滾!」
老孫躺在一旁,世界黑極了。他忽然想起隱姓埋名守則第一條:
不要嘗試著去做一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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