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統治，福兮禍兮？──來自「甜蜜王國」的證據

這篇文章是黃斌同學為「量化歷史研究」公眾號寫的推送，轉載已經公眾號同意，拉到底部可以看公眾號簡介。

殖民統治曾經是世界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內容繁複，毀譽摻雜，引起歷史學家、經濟學家的長期討論。那麼，對於那些曾受過殖民統治的地區，殖民統治到底是福還是禍呢？

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因為，殖民者是複雜的。一方面，殖民者可以是掠奪者。他們帶來的戰亂、分裂、對資源和奴隸的攫取，可能給被殖民地區帶來了深遠的災難。但另一方面，殖民者也可能是建設者。他們為了攫取到更多的利益，也在殖民地進行了各種制度和經濟建設。這些建設也有可能帶來長期的正面影響。

在一篇工作論文中，哈佛大學的Melissa Dell和麻省理工的Benjamin Olken研究了19世紀荷蘭東印度公司在爪哇島的殖民企業制度，為上述問題的討論提供了新的證據。

圖1：荷蘭殖民帝國

曾經的「甜蜜王國」

19世紀時，荷屬東印度群島（今日的印尼）是荷蘭在全世界最為重要的殖民地之一。其中，爪哇島更是這一殖民地的中心，時至今日也仍是印度尼西亞的經濟和人口中心。

19世紀30年代至70年代，為了攫取高額的收入，荷蘭殖民者在此建立了一項重要的殖民經濟制度——荷蘭種植園體系(Dutch Cultivation System)。具體而言，這一種植園體系是工業與農業的結合體：荷蘭殖民者設立蔗糖工廠進行甘蔗加工、蔗糖生產，並將之出口到歐洲；而距離工廠半徑7公里內的農業區則成為工廠的「輻射區」，荷蘭殖民者強迫爪哇島的農民為其種植甘蔗，為工廠提供原料。

這一體系為荷蘭殖民者帶來了巨大收入。蔗糖生產的收入一度佔到荷蘭政府總收入的三分之一，也使得爪哇成為了荷蘭最富庶的殖民地，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甜蜜王國」。

圖2：爪哇島方位（圖中紅圈處）

圖3：蔗糖工廠及其「輻射區」示意圖

然而，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經濟大蕭條使得印尼（爪哇）的食糖種植業徹底崩潰。伴隨著該產業的崩潰，蔗糖種植園體系這一生產制度被廢除。今天的印尼已經從曾經的「甜蜜王國」變成了一個食糖進口國。

故事到這裡還沒有結束。人們關心的是，這一套消失的歷史制度有沒有給今天留下長期的影響呢？如上文所言，這一套歷史制度是工業與農業的結合體。因此，文章通過嚴謹的計量分析，從工、農兩個角度回答了這個問題。

工廠設立的長期影響

首先，文章檢驗了蔗糖工廠的影響。

為了保證檢驗的可靠嚴謹性，作者依靠地理信息系統(GIS)，在爪哇島上選擇了一些與歷史上蔗糖工廠所在地的自然環境類似、但並沒有真實建立過工廠的地點作為參照組。換言之，參照組中的地點同樣擁有適宜建設蔗糖工廠的水源、土壤、地形等條件，唯一的區別是工廠並未在這些地方建立過。

在控制了其他眾多的影響因素後，文章發現：相較於參照組中的地點，那些接近歷史上曾經建立過蔗糖工廠的地方，其工業化水平、收入水平會更高。

然而，蔗糖工業體系已經消失，這種長期影響為什麼會存在呢？文章進一步分析發現，基礎設施投資是一個重要的影響因素。為了蔗糖的運輸，荷蘭殖民者進行了公路、鐵路的建設。靠近歷史上蔗糖工廠的地區，基礎設施條件更好。雖然蔗糖工廠已經不再，但這些基礎設施促進了該地區商業和其他經濟活動的發展。

產業集聚效應則是另一個重要的因素。文章發現，靠近歷史上蔗糖工廠的地區，往往沿河流形成配套的產業帶——河流上游布局了相關的機器工業，下游則形成了以食糖為原料的食品工業中心。即便食糖生產中心已經消失，但這些食品工業中心依然得以延續，它們從其他地區進口食糖，繼續進行生產。

甘蔗種植的長期影響

其次，文章還檢驗了「輻射區」（甘蔗種植區）的影響。

由於距離工廠7公里以內的區域被劃為「輻射區」，因此文章選擇通過斷點回歸的技術來檢驗甘蔗種植區的影響。文章發現，「輻射區」邊界兩邊的農村地區存在著顯著的差異。處在邊界內側的農村有更大比例的村莊公共土地。這是因為，在荷蘭殖民者強迫種植甘蔗的年代，「輻射區」內的村莊需要規劃更多的公共土地用於甘蔗種植。

這同時也強化了村長代為進行土地配置的權力。這種土地制度的安排使得村莊有更強的能力籌集收入，以提供公共物品——村莊的學校建設更好，民眾受教育年限更長。人力資本的積累使得本村村民更容易在非農業部門就業。

綜合而言，本文研究發現，殖民者帶來的經濟制度體系對於被殖民地區生產的長期發展可能會產生長期的積極影響。這為殖民統治長期影響的討論提供了新的證據。但是，這並不意味著這一討論的終結。殖民者帶來的制度及其影響，不能一概而論，需要更多細緻而深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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