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舊夢】其三、一江遺恨

序、

這一晚我做了場噩夢。

夢見我的一位同學跑來找我紅杏出牆。我說你都有家室了，兒子可愛，老公又帥又有錢，而且我還打不過，你何苦呢？

她瞬間從一臉的狐媚變作狠厲，竟一把扯下孩子的頭來，大喝：這個不要了，咱再生一個！

我驚呼，姐們兒，有話好好說啊，我的清白不足惜，可娃兒是無辜的啊！

她不再廢話，向我撲來，一口咬斷了我的脖子。

一、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

從這邪門的夢中驚醒，眼前卻仍舊漆黑一片。

難道是夢中夢？

緩了一陣兒，眼前依舊漆黑，我這才想起這家賓館是沒有窗子的，便摸索著打開床頭燈，翻出手機一瞧，已是日上三竿了。

出發！

…………

寫起玄武湖，突然不知該從哪開頭。

玄武湖不似西湖，沒有太多旖旎，反而有一抹解不開的憂愁。

沒有哪一座湖，像玄武湖這樣和自己所在城市的命運羈絆如此之深了。

歷史上的南京，不光是六朝國都，還曾被六度夷平。

而玄武湖，也隨著這六次毀滅，起起落落，甚至兩度被填、被泄。前後加起來，從地圖上消失了五百餘年，到現如今，面積已經大不如前。大自然的鬼斧，似乎阻擋不了人類改變世界的神工。

於是也無怪古人愛用這後湖和金陵來懷古傷今了，幾度恢弘，幾經衰敗，今天怎樣，明日如何？

誰知道呢。

湖外有半圈爬滿藤蔓的明城牆，人都說這城牆破壞了南京城北面山水相連的視覺景觀，可現如今，城牆也成了景觀。甚至可見的這一系列的景緻，都是從城牆搭成後開始的。

你在橋上看風景，也是一道風景；他擋在風景前，擋的久了，亦成了風景；再過些年，售票廳遺址、破舊的遊覽車，會不會也變成風景？

唯一變和不變的，是人們想看風景的心。

玄武湖有風景可看，卻沒有太多傳說，凡塵俗世似是總和它十分疏離，儘管遊客甚多，仍總有冷清之感。

漫步在湖邊，每隔百米會見到地上距離標識，走得遠了，才發現自己竟走反了，可倒回去重走，又沒有太多的氣力，就只好找不到頭尾的走下去。

幾十步之於幾千米，也許就像玄武湖消失的五百年之於漫漫歷史長流。被填，再挖開；被泄，再填滿。

現在，它又在這裡了。

未來，也許湖還會因什麼天災人禍消失，但只要這水還向東奔流，湖總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莫嘆今不如昔，明天總會更好。

二、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玄武湖西南一角，是晉代古寺雞鳴寺。

雖說寺是古寺，但建築卻並不古舊，多數都是清朝末年所建，藥師塔更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重建，大體上與我年歲相仿。

一路上遊覽下來，才逐漸接受這一事實。

古寺古樓和古建築，是兩碼事。

中國的古建築大多是木結構，撐不過歷史摧殘，甚至經不起一把大火。

但這也讓中國的古迹重建變得更加名正言順。晉朝古寺毀了，梁時便重建一個，梁時的再毀了，明時又重修一遍。如此說來，新中國也算不上「造假古董」，反而是遵循了歷史規律，是一條正途。每次重修，都大體按照當朝風格規制，這也和「新造古迹」多以鋼筋混凝土結構為主一致。若是建成之後不是立塊文物保護單位石碑，而是找些名家題記做傳，就更好了。

這些建了又毀、毀了又建的古寺古樓，因其香火不斷遊人不絕，逐漸生出了屬於自己的靈魂。千百年來，文明不斷，古寺古樓的靈魂也不消散，而是隨著國力財力的一次次強盛，造的更加宏大輝煌。

這和西方古建築卻正好相反。西方的巨石建築熬過了歲月侵蝕，可是搭建它的人們，卻在一次次征服與被征服中，消失了。

如今的雞鳴寺，香火依然鼎盛，甚至買過門票便贈上三炷香。整個寺院香煙繚繞，霧霾習習，煙火氣十足，依稀是寺廟該有的模樣。可轉了一圈，佛祖菩薩都見過了，和尚卻沒見著。

這竟是個尼姑庵。

還叫雞鳴寺，是不是不太雅？

出家人真是境界高啊。

雞鳴寺沒有大雄寶殿，卻有毗盧寶殿，我對佛教一知半解，想來怕是宗派之別。藥師佛塔在寺最高處，供奉藥師如來。原以為這也是個神農嘗百草式的人物，誰知看過了壁畫，才發現這藥師的葯，醫的是世人的貪嗔痴念。

但若是真醫好了，誰還來燒香拜佛呢？

假如誠心普渡，又何必勾起人們心中的慾望？

所以，可以武裝我精神領域的有很多，但絕不會是宗教。

三、一江遺恨同胞血，萬古深仇父老心

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是我南京之行最不可錯過的一處。

但很可惜，來的時候史料陳列廳還沒有修繕完畢，沒能對外開放。

對我來講很遺憾，對紀念館來說，卻是大好事。

這些年不斷地有日人甚至國內的一些精神日人對南京大屠殺、731細菌部隊提出毫無道理的質疑，而我國對此最好的回擊，就是開辦罪證陳列館和設立國家公祭日。

就我家門口的731遺址來講，以前的展館就是731的本部大樓遺址。樓一側是細菌戰展廳，另一側是731部隊展廳。受空間所限，展覽規模小、參展證物少、證據鏈條破碎。而在罪證陳列館「黑盒」建成之後，空間不再是問題，隨著證物的搜集和遺址的發掘，證據鏈條也日趨完整。

願731遺址和罪證陳列館可以早日申遺成功。

說回此處，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的照片在來前我已見過多次，可直到走在雕塑河旁，我才真正感受到了，那股悲傷。

貓著腰逃難的平民、攙扶著亡妻的丈夫、失去雙親的孤兒、緊抱著孩子的母親、背馱著炸死奶奶的孩子、緊攥著老母的男人、被強姦而自殺的女人、趴在死去母親懷中吮吸乳汁的嬰孩、失去孫兒的老人、屍體漸漸冰冷的少年……每一座雕像背後，都是一片屍山血海。

展廳中從戰前美麗和平的南京開始介紹，一步一步走到了令人不安的開戰前夕。終於，開戰了；終於，南京被攻破了；終於，屠殺開始了。

世上最殘忍的事，莫過於把美好的食物撕碎給人看。這樣美麗的南京，被日軍無情的撕碎了。

本就安靜的人流，行經此處更加沉沒下來。

我不由得想起731隊員用於稱呼實驗品的詞：「馬路大」。在那群惡魔眼中，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只不過是一根剝了皮的原木。而在這一群執行屠殺的日軍眼中，中國人的生命又是什麼呢？大概是動物，是昆蟲，是供他們遊戲的道具吧！

走到頭，前面是「萬人坑」發掘遺址。萬人坑並沒有一萬人，其實只有幾十人。但日軍的集中屠殺和遺體的集中發掘，是兩碼事！竟還有人以此做依據來證明南京大屠殺不存在，又是怎樣的喪盡天良？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這萬人坑，更是赤裸裸的展現了屠殺的恐怖。發掘出的遺體，沒有被收殮，而是像化石一般半裸露在泥土之外。扭曲的身體，印證了他們生前遭受的不幸；殘破的遺骸，無聲的控訴著日軍滔天的罪行。

像看化石般看著自己同胞的骸骨，會感受到怎樣一種巨大的悲傷？在日夜哀嚎著的亡魂面前，一切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展館的盡頭，有一座和平雕像。

可我走過731罪證館、走過918紀念館、走過遇難同胞紀念館，卻越來越疑惑。

和平在哪呢？

手術刀和屠刀下沒有和平，血泊中、骸骨上就有和平嗎？

四、六朝雨花凝天地，一部青史鑄千秋

雨花台是今天最後一個去處。

南京的地鐵很方便，一天時間，從城北跑到城西再跑到城南，竟不覺得乏累。

地鐵是一座城市文化的集中體現，這一點我幾次出遊都深有體會。尤其是每一站的牆繪，風土人情、藝術美景，無所不包。

但哈爾濱的地鐵站牆上什麼都沒有，就是潔白的一片。

不知是沒來得及有，還是代表冰雪文化呢？又或者，這裝修風格本就與花哨的牆繪不相稱吧。

南京地鐵另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們的單次車票。

不設計成片狀，而是做塑料幣狀。這樣一個小改動，說是這樣大大節省了出站時間也不為過。出站口還有單程票回收處，大概是想帶出來留紀念的人太多，讓流通的票大大減少的關係吧。

………………

雨花台不知古時是何美景，知道它的人，大體與我知道的相仿。

這裡有雨花石，這裡是烈士殉難處。

進山門，遠處便聳立著一座花崗岩烈士雕像，進景區，又有紀念牆、紀念池、紀念碑，甚至還有祠堂。有英勇就義的共產黨，也有保衛人民的江蘇公安；有兩宋二忠，也有抗元大將；也有有知名烈士，也有無名英雄。

美景總有血色。

景區中綠植遍布，只是溫度卻沒有絲毫因此而降低，我坐著遊覽車，依然汗流浹背。聽著導遊滔滔不絕，心思卻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遊覽車帶著我們兜了一圈，第二圈時開始兜售起雨花石博物館與雨花閣門票來。我的學生證失效了便沒帶，但她瞧我年輕，仍給了我學生票。

雨花石博物館中儘是雨花石，各種各樣，千奇百怪。這些天在所有景點都能見到各式各樣的雨花石，但總記得以前爸爸旅遊買過，便怎麼也不想再買上一塊兒了。這石頭天然形成，是個靠天賦吃飯的物件，博物館中的都是些天賦最好的。可天賦好不好，其實主要還是看人的腦洞大不大，雨花石雖有花紋，堆在一起每個也都算是平平無奇，但經過人一比喻，立馬就成了一幅幅美麗畫面。這個是雲，那塊是山，此塊里有人，彼顆中有景。這就美得很了。

出了博物館向前走有二忠祠，是兩宋兩位抗金抗元英雄楊邦乂文天祥之祠，這兩人既是宋臣，又是老鄉，還都曾為民族不肯變節，合祀一處真是一件美事。再向前去卻是一塊乾隆御碑，旅遊幾日彷彿四處都能見這廝的碑，每次見到都是一樣的心情：想這「狗皮膏藥」字畫不放過、美景也要糟蹋的噁心樣子，心頭便升起一股子無名火，就想一錘下去砸爛這碑。但看它的樣子，好似已經被砸爛過，火氣又消了大半。再看看就難免覺得它被更無知的人糟蹋了去，還不如留著。最後心情複雜的拍一張照，離開此處。

碑前數米是西晉古剎高座寺，這寺建建毀毀，已沒什麼看頭，但傳說卻很有趣。說是西晉時有個印度王子跑來講經，引得大家去聽。可他若是一嘴咖喱味梵語，哪有人聽得懂，只怕這「高朋滿座」的成語，最早竟是脫胎於一場對國際友人的圍觀。再前方不遠有個江南第二泉，我在濟南瞧了天下第一泉，這會兒又來個江南第二泉，真不知哪些文人墨客一天到晚總想著給泉眼排個花名冊，全國的排不進，還要排個地區的漲漲粉兒。忽然想到，那當年排名之時究竟是一人訪便天下名泉列個單子其他人點頭稱是，還是像如今大學排名一樣爭得頭破血流卻莫衷一是？只怕是另一個故事了，好在現在字也提了，泉也幹了，人也去了，就算有什麼紛爭，也不見了吧。

最後來到雨花閣，這兒便是真正的古雨花台。只可惜遺迹已毀了，現在的雨花閣仍舊是新建築，裡頭供個幾尊佛陀菩薩尊者羅漢，賣個幾件玉器木雕漆器石頭，再賺上點門票錢，又是幾個不錯的工作崗位。

但這兒能有今天的美景和這些賺錢的地場，不也正說明人民生活富足恬淡嗎，犧牲在此的英靈應該也安心了吧。

登閣遠眺那烈士紀念碑，忽的有些感動。

五、市井坊間煙水氣，布衣將相大文章

大屠殺紀念館附近走出一公里，有一家比較出名的連鎖飯館，叫鴨德堡。

這也是一家南京特色小吃店，賣的無非還是湯包和鴨血粉絲。

奈何我還就真的沒有吃夠。

這裡的菜單也透著一股快餐風格，我要了屜芙蓉湯包，叫了份「超級全套粉絲湯」，到有種點的是漢堡可樂的感覺。

「超級全套粉絲湯」果然對得起它那「超級全套」的霸氣名字，除了鴨血，還有鴨肉鴨胃鴨肝等等，味道自不用提，就是分量足了些，我拼勁全力，還是沒有吃完。

芙蓉湯包一屜四小隻，皮兒晶瑩剔透，餡兒湯足味鮮，這我倒是吃光了。

……………………

晚上來到老門東，作為夫子廟秦淮觀光帶的重要組成部分，老門東卻有些偏，有些名不見經傳。但有夜景襯托，再加江南老城的市井氣息，這兒倒也十分可愛。

老門東沒有門，卻有個牌坊。以前常用「當婊子還要立牌坊」罵人，說來慚愧我倒還不知道牌坊長得是什麼樣。只是前些日子在果戈里書店讀到過古鎮建築一類的書籍，認得了牌坊，此刻才叫得出名來。

老門東原是一個寬泛的叫法，是城門以東的老住宅區。只是現在為了留住這股子江南老城的市井氣息，圈地保護了起來，我卻總覺著這反而有些破壞了市井味兒。

片區最偏處有一家先鋒書店，也是這兒知名的文藝書店，賣賣書、賣賣紀念品，各大景區都有分店，早在前些天，我便在其他地方逛過了，小物件也買了不少。

其中最有趣兒的，大概就是他們做的南京話胸針了。將幾個四字詞兒做成胸針，別在胸口，別有一番南京味兒。尤其是那「一逼吊騷」，竟轉寫成了「依壁雕鑿」，念出來，不知會不會有大媽來問我：「你阿會講南京話？」

穿街轉巷，見了木建築、看了馬頭牆，飢腸轆轆，卻哪家飯店也不想邁進去，於是只好再溜回夫子廟，那兒比市井還熱鬧。

但來了夫子廟也不知道該吃些什麼，尋尋覓覓，就到了快打烊的時間，只好鑽進一家小吃店集中吃些小吃了。傳說南京有秦淮八絕，不知今晚我可以邂逅幾絕。

這兒名叫味俱全，算是個大排檔，各家攤位並在一起，充了磁卡到位置上刷便是了。

搜來颳去，我發現這小吃店零零散散，菜碼不大，但也真不便宜，便選了五樣兒就收手了。

吃了幾口，大失所望，大概是我點菜天賦用盡了。桂花小米粥，便是普通的黑米粥味；牛肉鍋貼，也和家中的差別不大；桂花鴨肉卷，便是皮蛋鴨肉卷，味道尚可，配著粥倒是足以填飽肚子；水晶桂花糕，卻徒有虛名，只是一黑一白兩塊糯米糕；最失敗的大概就是水晶腸粉吧，腸粉卷著黃瓜絲，浸在撈汁里，大概是我不喜歡撈汁的味道吧，怎麼也喜歡不起來。

六、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出來一查，秦淮八絕，拿下一絕，也是絕了。

後來才知道，真正的秦淮八絕，乃是八家飯店的精粹，用料講究得很，好一點的套餐也貴的離譜，即便是小吃，我在這種大排檔中怕是吃不到的。我摸了摸兜里的預算，還是慫了，就當是吃下一份年輕踩坑的獨特滋味吧，這次便留下一些遺憾，等到下次一起實現。

可又擔心下次來時，美齡宮項鏈見識了、明孝陵拜謁了、陳賡像找到了、南大碎屍案破獲了、大屠殺史料陳列館看著了、玄武湖環遊了、秦淮八絕吃全了，，，我卻已經不年輕了。

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少年時。

入了塵世，再瞧這些景緻，只怕滿眼都是旁人用力生存過的痕迹。

畢業半月游合集：

濟南：

【泉城明珠】其一：浮光掠影

【泉城明珠】其二、尋幽探勝

【泉城明珠】其三、下馬看花

南京：

【金陵舊夢】其一、商女唱花

【金陵舊夢】其二、六代綺羅

【金陵舊夢】其三、一江遺恨

揚州：

【廣陵琴音】其一、火傘高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