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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笑氣摧毀的富二代:癱瘓後的我才意識到「毒癮」的可怕

我的富二代同學徐峰說,那些以前帶給他快樂或悲傷的東西都變得無足輕重。笑氣把他的快樂透支掉了。

這是真實故事計劃的第 198 個故事

徐峰是我的本科室友。去年,他結束了在英國的交換生課程,回到鄭州讀研究生。幾個月後,我也去了鄭州,一群死黨招呼著要聚一下。

徐峰是個富二代,熱情開朗,總能成為人群中的焦點,人也隨和,不會讓別人感到不舒服。畢業後,我參加了工作,徐峰則考上了研究生,聚少離多。

那天,吃完飯後,我們去了酒吧,酒過三巡,慢慢玩嗨了。徐峰拿出一隻氣球,把出口放進嘴裡,緩緩鬆手,裡面的氣體被他吸了進去。氣球還沒完全癟下去,他就瘋了似的,開始大搖大擺,哈哈大笑,像吃了興奮劑。

幾分鐘後,徐峰的狀態漸漸平靜,看到我一臉驚詫的樣子,亢奮地說:「知道這是什麼嗎?」

「搖頭丸?」

他搖搖頭,說:「你真老土,這是笑氣,在英國很流行。回來之前我還擔心在國內買不到呢。怎麼樣,要不要來點?」

我本能地拒絕。他繼續勸道:「這不是毒品,是一種麻醉劑,醫學生很常見的。不信你問老劉,他是學醫的。」老劉也是徐峰的死黨,讀的臨床醫學,比我們高一級。

老劉走過來說:「這玩意兒不算毒品,以前確實是用來麻醉止痛的。不過在國內挺貴的,一般人吸不起。」

徐峰大手一揮:「我請客,哥幾個,別客氣,來。」說著給我們每人發了一隻氣球,我拿著不知如何是好。有幾個人已經很熟練地把笑氣吸完了,變得和徐峰之前一樣手舞足蹈。

網路圖 | 夜店興起「嗨氣球」

徐峰看我沒吸,以為我不會,又給我示範了一遍。我試著把氣球出口靠近嘴巴,不料松得太早,氣體都噴到了臉上。他們看到我的窘態,哈哈大笑,不知道是笑我出醜,還是笑氣在起作用。

徐峰又遞給我一隻,我擺擺手說:「下次吧,剛剛我已經吸進去了一部分。」他就沒有再勉強我。

回家後,我上網查了笑氣的相關資料。笑氣的學名叫一氧化二氮,1799年,英國化學家漢弗萊·戴維發現了它的麻醉作用,能使人失去痛感並發笑,因此被稱為「笑氣」,現在主要用於食品加工、助燃劑和表演。

我清晰地記得,在酒吧里,當笑氣噴向我時,有一些氣體撲到了嘴邊,涼絲絲的,還有淡淡的甜味,讓嘴唇有點麻。

圖 | 小罐里的笑氣被打入氣球

大概過了一星期,徐峰約我看球。那天晚上,英超有場重量級的對決——切爾西主場迎戰曼聯。我和他都是切爾西球迷。

徐峰在學校旁邊的連鎖酒店開了房,我過去時發現他女朋友何晴也在那兒。我有些尷尬,何晴站起來說:「沒事兒,你們看球吧,我先回去了。」

比賽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切爾西半場就有兩球領先,但徐峰顯得焦躁不安,他以前看球時都是情緒激昂的。我打趣道:「你不會去英國待了一年,變成曼聯的球迷了吧?」

他尷尬地笑了笑,擺手說,不會不會。

比賽勝負已定,看下半場時,我的心態很放鬆,和徐峰討論比賽、球員和主教練,以及有爭議的判罰。他只是簡單附和,顯得漠不關心。我察覺到不對勁。

最終,切爾西4:0拿下了這場焦點之戰。終場哨一響,老劉推開門進來了。徐峰看到他,彷彿看到了救命稻草,一下子站了起來。老劉似乎沒想到我也在這裡,笑了笑。

徐峰接過老劉的背包,拿出一個盒子,打開後是一排排的金屬罐子。我瞥了一眼,馬上就明白了,罐子里裝的是笑氣。

網路圖 | 笑氣彈

背包里共有四盒,每盒二十罐,徐峰在手機上給老劉轉了1200元,平均每罐笑氣15元,確實不貴。老劉笑著說:「這些你先吸著,不夠我再送來。」

正說話的功夫,徐峰已經熟練地把罐子里的笑氣抽入了奶泡槍中,然後對著槍口吸。不一會兒,地上已經有七八個廢棄的罐子了。

他招呼我吸兩口,我借口明天要早起,離開了。剛走出房門,看到何晴和幾個女生躺在另一個房間的地板上,對著天花板大笑,嘴裡說著污穢的話,但表情卻像是在互相讚美。床頭柜上有散落的金屬罐子,估計這些貨也是老劉送來的。

老劉在學校時就喜歡做些小買賣,曾經多次到我們宿舍推銷東西。他最大的特點是口才好,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大二時,有一回我就拜倒在他的舌燦蓮花下,花三百塊錢買了套沒什麼用的英語複習資料。

現在,老劉的主業是販賣笑氣。

徐峰對笑氣的依賴越來越深,老劉偶爾自己也吸兩口。我勸過他們好多次,徐峰不以為意,嘲諷我說:「你啊,就是膽小,不懂享受,像你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當年考試時你連作弊都不敢,沒想到畢業了還是這麼慫。」

說完,他把三支笑氣擠到一隻氣球里,然後吸進去。不一會兒,他狀若瘋癲,除了刺耳的笑聲,和吞雲吐霧的癮君子沒什麼區別。短暫而猛烈的窒息感讓他有些暈眩,身體慢慢倒了下去。

我大吃一驚,趕緊過去扶。一旁的老劉滿不在乎:「瞧把你嚇的。放心吧,他沒事兒,就是吸得猛了些,一會兒就醒過來了。」

我有些惱怒地看著老劉說:「你不覺得你現在就像那些毒販子,在把徐峰引入歧途嗎?」

老劉笑著說:「這玩意兒不是毒品,在哪兒都能買到。何況徐峰是在英國染上的,和我有啥關係?」

他告訴我,笑氣在國外的留學生群體中很受歡迎,來效快,危害小,開party時經常用它來活躍氣氛。

我想起徐峰剛到英國的那會兒,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抱怨在國外生活很孤單,想家,交不到什麼朋友,他還說自己胳膊上起了很癢的紅點,水土不服,什麼都吃不慣。本來性格外向的他,為了融入當地的圈子,經常參加一些聚會,一來二去,就吸上了笑氣。在英國,笑氣是不受管制的,隨處可見,在中國也未列入毒品。

說到這兒,老劉看著我說:「要不你也來點吧,真的,吸兩口,沒事的,你看看徐峰,也沒出啥毛病啊。再說了,大家一起出來玩,別人都玩這個,你不玩,在一旁裝清高,往後誰還帶你?」

他把氣球硬塞到我手裡說:「試一下,很爽的。」

最終,我沒有經受住誘惑,把氣球里的笑氣全都吸到了嘴裡,整個人彷彿飄在空中,周圍一切都有種慢鏡頭回放的感覺。

笑氣的勁兒很快過去,我渾身輕鬆無比,不過並沒有立刻笑出聲來。老劉笑著說:「怎麼樣,哥們兒,我沒騙你吧,是不是爽上天了?」

那天晚上,我總共吸了三次笑氣,直到回到住處,仍然覺得身輕如燕。

這種事有了第一次,就很難剎得住了。往後,幾乎每個周末,我都去參加聚會,吸幾隻嗨氣球,權當周末放鬆。在聚會的人群中,大部分都是徐峰的同學和朋友,也有幾個和我一樣的新手。

我們這些新手不敢玩得太過,經濟上也不寬裕,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旁邊,老老實實地自娛自樂。徐峰他們明顯是個中老手,吸起來毫無節制,為了追求刺激,甚至找人比賽,比誰能一次性吸入更多的笑氣。

有一回,徐峰把整整十罐笑氣打到一隻大氣球里,全部吸進了嘴,完事後還沒來得及歡呼,就漲紅著臉倒了下去。直到聚會結束,他才被人用水潑醒。

醒過來的徐峰,看上去迷迷糊糊,精神很差,我和老劉把他送回住處,他原本結實的肌肉變得軟綿綿的。開門時掏鑰匙,他的手竟然哆哆嗦嗦,開了三次才把鑰匙插進鎖孔里,也沒力氣轉鑰匙,最後還是我把門打開的。

我想勸他往後少吸點笑氣,但考慮到自己也入了坑,就放棄了。

分別時,老劉叫住我,湊到我耳邊,說:「兄弟,往後你需要貨時,在微信上喊我,友情價,送貨上門。」

我問他是從哪兒弄來的,他神秘地笑了笑,掏出手機,打開微信,裡面有一個群,叫鄭州市笑氣交流群。老劉笑著說:「貨是別人搞來的,我負責拉客戶,賺個差價。你要是要的話,按進價給,我一分錢不賺。怎麼樣,夠意思吧?」

我沒回應他,打哈哈糊弄過去了。

網路圖 | 笑氣愛好者的QQ交流群

到了月末,我發現自己花費超支了,工資要等到下個月十號才發,我連房租都付不起,暗自發誓要把笑氣戒了。雖然每罐只要十幾塊錢,但藥效過去得很快,基本上一分鐘就完事。一場兩三個小時的聚會,平均要吸食二三十罐才夠嗨。

我比不上徐峰這種富二代,也不能像老劉那樣以販養吸,每月三千塊錢的工資,刨去房租水電,根本負擔不起吸笑氣的費用。

可下定決心拒絕笑氣的第三天,我開始懷念那種暢快感,難道是對笑氣上癮了?越想越怕。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開始長跑,跑不了多遠就喘粗氣。本以為是長時間沒有鍛煉的原因,可聯想到上次和徐峰踢球時,不到半場,他就因體力不支被換下了,以前他是院隊主力,踢全場沒什麼問題。

之後,我被公司派到外地出差,以為遠離了徐峰和老劉,也能遠離笑氣。事實上,癮症是如此難以戒除,出差那段日子,我還是會懷念吸完笑氣飄飄欲仙的感覺。從不抽煙的我開始抽煙,一天一包,吞雲吐霧,藉此轉移對笑氣的思念。

回到鄭州後不久,老劉給我打電話說,徐峰住院了。

老劉說,自那天我和他把徐峰送回去後,他就靠外賣和笑氣生活,再也沒有出過門。我有些責備地看著老劉,他解釋說自己已經不賣笑氣了,徐峰是通過其他渠道買的貨,他們用微信聯繫,對方送貨上門。

徐峰對笑氣的癮越來越大。情緒有時亢奮不已,有時無比失落。由於長期吸食笑氣,他的身體越來越差,力氣越來越小,甚至走路都成了問題,索性就一直躺在床上。

送餐的外賣小哥也說,徐峰連拿外賣的力氣都沒有了,每次都是小哥把飯直接放到床頭的桌子上。徐峰躺在床上,彷彿處於夢遊的狀態。他的屋裡堆滿垃圾,散發出陣陣臭味,好幾次都是小哥順手提出去的。

終於在最後一次,徐峰連續吸食笑氣十多個小時後,全身失去知覺,大小便失禁,臭味散發到屋外,鄰居們進來查看,發覺不對勁,把他送到了醫院,診斷結果是肢體亞急性癱瘓。

醫生束手無策,只能採取保守的長期治療方案,說這種情況很少遇到,沒什麼辦法。吸入笑氣後,一氧化二氮大量且持續進入人體,會導致人體內的維生素B12急劇減少,吸入者的肢體可能會麻木,記憶力和認知能力越來越差,脊椎神經元的活動受到抑制後,大腦、胃腸、呼吸道、神經系統都在逐漸受到影響。

徐峰的父母想把他送到國外治療,最終還是放棄了,一是在國外笑氣更常見,二是家人和朋友都在鄭州,可以幫忙照顧徐峰,防止他復吸。

銀行卡和支付寶上的消費記錄顯示,回國後的三個月里,徐峰吸食笑氣的花費多達幾十萬元。他父親很懊悔:「當初就不該往他卡里打這麼多錢。都怪我不好,忙著做生意,對小峰不夠關心。」

徐峰的父親把生意交給下屬打理,自己每天待在醫院裡陪兒子。康復過程很漫長,為了戒掉他對笑氣的依賴,我們嘗試了很多辦法,比如吃和笑氣口味相近的冰淇淋,但效果都不明顯。

徐峰說,輕微的刺激已經很難觸動他了,冰淇淋在他口中就和棉花一樣無味。那些以前帶給他快樂或悲傷的東西,愛情、足球、友情,都變得無足輕重。笑氣把他的快樂透支掉了。

我想讓他試試用尼古丁代替笑氣,但想了想就知道沒用——我們對笑氣的依賴程度完全不在一個等級,我戒掉笑氣也不全是尼古丁的功勞。

再後來,醫院檢查發現,徐峰的運動神經受損嚴重,左手幾乎廢了,手臂無法抬起,手指不能彎曲,只能輕微地擺動,腿部力量也受到損害,坐上了輪椅,兩個月後才能獨自站立,在護士的攙扶下行走。

和徐峰一起吸笑氣的那些人中,也有幾個被送到了醫院,最嚴重的吸食者落下了不可恢復的終身殘疾。徐峰的女朋友何晴有回一次性吸入了過量的笑氣,導致窒息,去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後發誓再也不碰這玩意了,至於她和徐峰的戀情,也告吹了。

笑氣吸食者的父母,有的和徐峰父親一樣,懊悔自責,也有些脾氣躁的,對兒女破口大罵。後來,我看到一篇吸食笑氣的女留學生寫的公開信,因為吸食大量笑氣,她身體機能紊亂,學業中斷,每月花費十幾萬元,最終坐輪椅回國。公開信在網上引發極大關注,媒體對笑氣的報道也接二連三。

在國外,笑氣是徐峰他們這些富二代玩的遊戲,我為了顯得合群,進入了自己承受不起的圈子。而徐峰他們或許是出於好奇和社交,或許是顯示財富地位,在異鄉的孤獨生活中接觸到了笑氣。笑氣的傳播是一條以合群為目的的社交鏈。

唯一不同的是,徐峰追求刺激,吸入的量很大,效果會持續幾分鐘,而我囊中羞澀,每次只吸一小罐,效果幾十秒就過去了。徐峰的身體受到嚴重損害甚至癱瘓,而我花費金錢,精神渙散,捲入一個和癮症糾纏不休的旋渦。

有一次,我問老劉:「你是怎麼戒掉笑氣的?」

老劉笑了笑,說:「為了驗證笑氣是否具有危害性,我用實驗室的小白鼠做了回實驗,給每隻小白鼠吸食了一罐笑氣,結果十隻小白鼠里,死了三隻。」

「你呢?」他問我。

我沒有回答,遞給老劉一支煙,自己也點了一根,叼在嘴裡。

沒有告訴他的是,那天在他打我電話前,我已經編輯好了信息,準備讓他給我送些貨來。可看到徐峰的慘狀,我驚出一身冷汗,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今,我已經有超過半年沒有吸食笑氣了,下一步,爭取把煙也戒了。

徐峰休學了一年,回到家後還在調養。上次見到他時,除了手腳不大利索外,身體其它機能都得到了很好的恢復,人不再鬱鬱寡歡,重新變得開朗和健談。

笑氣消失了,他卻更愛笑了。

作者李恪,新媒體從業者

實習編輯 | 劉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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