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歲，你依然少年，他已走過一生

2005年福建省委省政府公布了福建四大紅色名人故居，分別是：毛澤東、朱德、張鼎丞、蔡威故居，前三位人物大家都不陌生，然而「蔡威」這個名字的出現卻讓許多不熟悉他的人頗為意外。

是的，和無數著名的革命先烈和開國元勛相比，蔡威曾經只是一位默默無聞的紅軍戰士，犧牲時年僅29歲，那麼是怎樣驚天的事迹讓他能夠與黨和國家的主要領導人和開國元勛一起並列「四大」之一呢？

（蔡威故居）

————這個故事要從上個世紀初說起————

19歲，他原本可以做個舒服的富家公子……

1907，一個名叫蔡澤鏛的孩子，出生在福建省寧德縣一戶殷實的士紳家庭，祖上曾是寧德首富，他的父親是寧德商會的會長。因為家庭條件優越，這個孩子自幼便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先後就讀於福州格致中學、上海惠靈英語專科學校。按照長輩的人生規劃，這個天資聰穎的孩子未來無論選擇做官、做學問、做商人都將是一片坦途。

然而就在19歲這年，他用自己的選擇和長輩們規劃的人生做了一個了斷：由於在校期間受到新文化、新思想熏陶，1926年，這個原本可以舒服地做個富家大少爺的男孩光榮地加入中國共產黨，從此走上了九死一生的革命道路。

（蔡威故居）

嚴峻的考驗很快就到來了，1926年冬，受黨組織派遣，蔡澤鏛從上海回閩，和北大畢業的鄭長璋一起籌建國民黨寧德縣黨部，同時秘密開展我黨的活動。

1927年4月，國民黨反動派發動反革命政變，蔡澤鏛與鄭長璋雙雙被捕，鄭長璋英勇就義，成為了寧德縣歷史上第一位烈士。當然，這一「殊榮」原本也可能屬於蔡澤鏛，因為及時轉移了文件，隱藏了身份，在家人的重金斡旋下，蔡澤鏛於8月被保釋出獄。

死過一次的蔡澤鏛沒有接受家人「回頭」的勸告。不久，他便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中……

21歲，他告訴別人，要去很遠的地方……

1928年，一個寧德人在上海街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識地喊了一聲「蔡公子」。是的，他看到的人正是蔡澤鏛。

1927年，出獄後的蔡澤鏛來不及與懷孕的妻子告別，便再度奔赴上海尋找黨組織，這一時期，他化名蔡威，代號「C小姐」，以同濟大學學生的身份開展革命活動。隨後，又進入周恩來直接領導的中央特科訓練班學習無線電技術。隱蔽戰線有鐵的紀律：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兒。從此，他便斷絕了與家人的聯繫。

當這位老鄉告訴他，他的妻子生了個男孩。蔡威只是笑笑，沒有和對方相認。當老鄉問及他要去哪裡，他只告訴對方，要去很遠的地方。也許是蒼天不忍英雄就此埋沒，安排了這次街頭偶遇，幾個月後，蔡威的家人收到了他託人帶來的家書，在信中他給自己新生的兒子取名蔡植生。

這封信也是蔡威最後一次與家裡的聯絡。

25歲，他發出了鄂豫皖蘇區第一束紅色電波……

1931年，在上海主持中央工作的周恩來收到了一封求援信，寫信的是紅四方面軍總指揮徐向前。

1931年10月7日，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在鄂豫皖蘇區成立，下轄4個師，近3萬人。但是鄂豫皖蘇區遠離中央，通信聯絡完全靠腿，速度慢又不安全，經常發生人員損失、信件被截的情況。收到這封信，周恩來的腦中迅速閃過幾個人選……

1931年10月底，蔡威受命與王子綱、宋侃夫、徐以新等奔赴鄂豫皖蘇區創建電台。蔡威書生模樣白白凈凈、又說一口福建官話，為了偽裝身份，他硬是在烈日里暴晒了幾天，把自己裝扮成出遠門的商人，一路騙過層層關卡來到鄂豫皖蘇區的新集。

剛剛來到這裡，蔡威一行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展工作。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根據地根本就沒有電台。幾個人只能被留在軍委當參謀。可是大家眼中這個西裝革履、「洋學生」模樣的蔡參謀卻根本閑不住，一天到晚圍著部隊繳獲的廢銅爛鐵轉悠，一件件比對，一件件挑選……

一個多月下來，「洋學生」變成了滿身油污的機修工，而他手中的廢銅爛鐵竟然「變」成了一台發電機！1931年12月23日紅四方面軍在黃安全殲國民黨軍第十九師，終於繳獲了第一部完整的電台。後來的商潢戰役，又繳獲一部電台，這樣建立無線電台的器材就齊全了。

1932年2月，新集鎮鍾家畈村後的祠堂里傳出清脆悅耳的「嘀嗒嘀嗒聲」 ，鄂豫皖蘇區的第一束紅色電波從這裡飛向黨中央。電台組建後，紅四方面軍先後同中央革命根據地、湘贛革命根據地、湘鄂西革命根據地建立了聯絡，從此改變了鄂豫皖蘇區遠離中央、孤軍苦戰的局面。

1932年5月8日，紅四方面軍取得了蘇家埠戰役勝利，繳獲大批無線電器材。紅軍電台擴建成兩個台。後方台由宋侃夫、王子綱負責，前方台由蔡威負責。電台建成容易維護難，特別是前方台，跟隨部隊轉戰，維修保障是大問題。

然而再多的難題也難不倒技術精湛、頭腦聰明的蔡威：發電機火花塞斷了，蔡威用燒熔的白銀把它焊上；充電機的「賬圈」壞了，蔡威用瓦灰打磨新的替換；沒有潤滑油，他把豬油、牛油煉兩次後再過濾使用；沒有汽油發電了，蔡威自己設計了木製水輪發電機……

這一年，蔡威25歲。

26歲，他成了反「圍剿」中屢屢顯靈的「活菩薩」

隨著技偵條件不斷成熟，從1933年2月起，蔡威領導電台開始嘗試破譯敵軍密碼。蔡威是大學生，擁有良好的數學和英語基礎，知識面廣，業務嫻熟，又有多年的對敵鬥爭經驗，當仁不讓地成為了破譯團隊的核心骨幹。

他們從敵軍報頭、報尾明碼中的時間、地點、部隊番號等簡單的電文入手，比對已掌握的情況，一個字、一個字地猜測、推敲，逐步摸清密碼規律，完整地破譯了敵軍的第一部密碼「通密」。

隨後，破譯團隊又一鼓作氣拿下了楊森、劉存厚、李家鈺、羅澤洲、鄧錫侯、田頌堯、劉湘等四川軍閥的電台密碼。從此，四川軍閥的無線電通信再無「機密」可言，甚至於只要敵人用「通密」發報，他們可以拿著聽筒直接念出電報內容。

1933年2月，四川軍閥田頌堯集中38個團6萬兵力對川陝蘇區發動了「三路圍攻」，然而作戰部署一早就被我軍電台偵知，紅軍採取 「收緊陣地、待機反攻」的策略，利用有利地形，節節抗擊，大量消耗敵人。

5月，紅軍與敵在空山壩展開決戰。蔡威再次破譯了敵軍全套作戰方案，紅軍據此集中主力打敵左路，並以部分兵力秘密穿插敵後，發動突襲。經過三晝夜激戰，殲敵七個團，潰敵六個團，傷俘敵近5000人，創造了以少勝多的戰例。戰後蔡威受到了四方面軍總部的通令嘉獎。

「三路圍攻」不成，1933年10月，敵人又集結20萬兵力對川陝蘇區發動「六路圍攻」。在反圍攻作戰中，蔡威領導的電台再顯神威，他們日夜偵收敵軍電報，有時一天多達200餘份。

10月21日，蔡威截獲萬源守敵糧食接濟不及，軍心不穩的情報，前沿陣地的紅軍趁機開展政治攻勢，瓦解了敵軍。年底，蔡威截獲敵前敵指揮王陵基企圖強攻我筆架山陣地的情報，紅軍迅速集中兵力迂迴包圍了敵人，打了一場漂亮的殲滅戰。

1934年2月，蔡威又偵獲王陵基回家過春節的情報。我軍趁機一舉將敵擊垮。當然，敵人不是傻子，隨著戰事焦灼，敵人也在通信上耍起了花招，電台密碼幾天一改，越改越亂，有時則在傳達進攻命令時突然啟用新密碼……

這些花招確實給蔡威的破譯工作製造了不少麻煩，然而在蔡威驚人的勇氣、耐心和智慧面前這些麻煩很快望風披靡，幾番較量之後，不管敵人的密碼再怎麼變，蔡威也只需要兩三個小時就能完全破譯出來。

經過10個月英勇奮戰，紅四方面軍以殲敵8萬餘人的輝煌戰果，徹底粉碎了敵人的「六路圍攻」。我軍對敵情了如指掌，大大震驚了一線指揮員，他們追問紅四方面軍政委陳昌浩：「這麼準確的情報哪來的？」陳昌浩詼諧地回答說：「我啊！房間里供奉了一尊『菩薩』。」

在表彰英模會上，陳昌浩代表紅四方面軍總部向蔡威頒發了嘉獎令，並專門獎勵蔡威大洋300塊。大家這才知道這位神秘的「菩薩」原來就是大家敬愛的蔡威台長。

這一年，蔡威26歲。

28歲，他用紅色電波指引中央紅軍走出了困境

長征組歌中有這樣一句歌詞：「四渡赤水出奇兵，毛主席用兵真如神」。然而大家不知道的是毛主席英明決策的背後也有蔡威的功勞。

其實在中央紅軍長征後不久，蔡威便通過敵方的電台偵知了中央紅軍的艱難處境：「中央紅軍已經剩下不到3萬，而且陷入四面圍剿之中，在黔、滇山區飄忽，方向不定。」

中央紅軍的安危牽動著戰友們的心，這一時期，由於敵人的瘋狂圍追堵截，中央紅軍天天行軍作戰，電台無法穩定工作。為幫助中央紅軍走出困境，蔡威的電台開始發揮指路明燈的作用。蔡威指揮二台以國民黨賀國光行營電台為中心，加緊破譯蔣介石嫡系部隊的密碼。並將掌握的中央紅軍周圍敵軍的部署、兵力、行動方向等重要情報源源不斷地拍發給中央紅軍。

由於中央紅軍的電台處在行軍狀態，方位不斷變化，蔡威帶領電台全體同志堅持全天候守聽，只要中央紅軍一宿營，不分晝夜立即通報。

1935年1月4日，二台破譯了敵人在中央紅軍周圍部署的情報，迅速向中央發報。電報全文不過300來字，卻將當時中央紅軍周圍分布的國民黨軍17支不同部隊的位置、人數和動向悉數告知，利用了這些精確情報，毛澤東調動當時只有三萬多人的中央紅軍巧妙穿插於二三十萬國民黨軍的重兵包圍之中，在運動中殲滅敵人，四渡赤水，成就了長征史上光輝神奇的篇章。

1935年8月26日，中共中央和紅軍前敵總指揮部率領右路軍走出草地，到達班佑、巴西地區。蔡威偵悉：胡宗南部正向包座急進，企圖堵截紅軍北上。黨中央根據情報發起包座戰鬥，打了一、四方面軍會師後的第一個大勝仗，粉碎了敵人妄圖把紅軍困死在草地的圖謀，為紅軍北上創造了條件。

長征勝利結束後，毛澤東、朱德同志談及這段歷史多次對蔡威領導的二台表示感謝，毛澤東同志說：「你們紅四方面軍電台的同志辛苦了，有功勞呀！在我們困難的時候，在四渡赤水前後，是你們提供了情報，使我們比較順利地克服了困難」。

一、四方面軍會師後的1935年10月，紅軍總司令部二局成立，專門負責無線電技術偵察工作，蔡威任局長。

這一年他28歲。

29歲，他燃盡了自己的生命，化作紅軍征途中的一盞明燈

長征勝利後，毛澤東說過：「有了二局，紅軍長征就像夜裡行軍打燈籠；如果沒有二局，長征勝利是難以想像的。」然而由於超負荷工作，蔡威帶領二局為紅軍照亮長征道路的同時也一步步燃盡了自己的生命。

雖然是二局的最高首長，蔡威依然堅持徹夜監聽破譯。惡劣的戰爭環境以及長期過度的忘我工作，嚴重損害了蔡威的健康。時任紅四方面軍總指揮的徐向前非常關心蔡威的身體：「多注意休息，別病了。」蔡威笑著說：「戰鬥有間隙，而電台偵聽不能中斷。為了明天，我們要干啊！」

在艱苦的長征途中，蔡威隨部隊幾次翻雪山過草地，白天行軍，晚上工作。為了保證電台戰友們的戰鬥力，蔡威把自己的馬讓給病號騎，將上級照顧他的大米、白面送給病弱的戰士吃，自己和戰士們吃野菜、草根、皮鞋、皮帶。由於條件惡劣，蔡威患上胃病、腸炎，最後染上重傷寒病。直至生命垂危，他仍躺在擔架上破譯了馬步芳、魯大昌、朱紹良、蔣介石以及重慶行營的來往密電。戰士們讓他歇一歇，他叫來身邊的同志拿來小鏡子照著自己憔悴的病容說：「你看，我的病是不是好多了。」

實際上，他已20多天吃不進東西。由於環境險惡，醫療條件差，1936年9月22日，當部隊第三次走出草地到達甘肅岷縣時，蔡威不幸病逝，年僅29歲。

（加入共產黨後，蔡威再也沒有留下任何照片資料，他的最後一張照片，讓自己的容顏永遠定格在了18歲。）

29歲，他走過了一生，歸來依然少年。

守口如瓶的蔡威把一切秘密都帶進了墳墓，包括自己的出身和籍貫……在他犧牲後不久，老家的妻子也因思念成疾去世，兒子從出生到去世都沒有找到父親的下落。而另一邊蔡威的老戰友們始終沒有忘記這位長眠於黃土高原的英雄，經過老戰友李先念、徐向前、宋侃夫、王子綱等老同志數十年的尋找，1985年蔡威的身世之謎終於揭秘。

1998年，甘肅岷縣，在當地老鄉的指引下大家找到了當地人口中傳述的那場徐向前、朱德和近千名紅軍為一名烈士舉行葬禮的地方。這一天，離21歲的蔡威說的「去遠方」整整過去了70年，這位29歲的少年終於回到了他魂牽夢繞又不可說的故鄉。

把名字刻入青史，把容顏留在18歲。29歲，在一個當下青年朋友覺得還可以彷徨一下的年齡，一個紅軍戰士用他轟轟烈烈又默默無聞的一生，告訴你，這就是青春的意義。

（1986年7月21日，蔡威烈士犧牲五十周年之際，徐向前元帥揮筆寫下了：「無名英雄蔡威」。）

謹以此文，紀念蔡威同志誕辰11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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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長征後衛薛伯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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