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爺

02-10

這篇文章拖了太久，今天終於找到合適的時機動筆。謹以此文獻給我的姥爺。

——題記

距離姥爺離開我已經有六年有餘了。人們常說時間會沖淡一切，可為什麼直到今天，每每想到他我還是會心裡生疼，會眼淚掉得停不下來，比如，在考常微分的前一天失眠的夜裡，在父親節看到媽媽和舅舅轉發了同一篇歌頌父愛的推送的時候，在回憶與他有關的任何細節的時候。

姥爺雖然小時候在農村吃土豆長大（他自己說的），為了吃上半塊饅頭能走幾十里山路，但身體素質還是很好，個子高、挺拔，五官長得也精神。年輕的時候經過層層嚴格的選拔，成為了預備飛行員，結果因為高空跳傘的時候怕得要死（哈哈哈惜命嘛），後來就沒有成為正式飛行員，而是當了陸軍。據我媽說，建國十周年國慶閱兵之前姥爺被選入了儀仗隊（當然是長得帥才能被選進去啦），就是要在天安門廣場走方陣接受毛主席檢閱的那種！大家拼了命地訓練了大半年，結果後來好像因為上級指示要削減閱兵式的規模，方陣被解散了······於是姥爺就失去了這麼珍貴的一次機會，時隔多年我聽起來也覺得甚是心痛。

我是姥姥姥爺一手帶大的，從生下來到小學三年級我都和他們住在一起，三年級到小學畢業，姥爺每天接我回家吃飯，等媽媽下班再把我領回去，所以在我的童年裡，姥姥姥爺的房子才是我的歸屬地。小學的時候，每天回家雷打不動要練琴、練舞蹈、寫作業，這三件事情對我來說都很痛苦。練琴的時候，姥姥就坐在旁邊專心監督我，只要彈得不好就很嚴厲地讓我反覆練，有時候我也會頂嘴也會不高興，每到這個時候姥爺就出來當和事佬，勸姥姥讓我少練幾遍，我會悄悄在心裡說他是我的「保護傘」。寫作業時候呢，組詞造句都是姥爺幫我，而數學上的問題就會問姥姥。

姥爺是一個多才多藝、特別有生活情趣、善於學習的人。他在家裡養了好多盆花，陽台上一片綠色煞是好看，以至於我一直以為養花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因為姥爺好像沒做什麼它們就長得生機勃勃。有一陣小學門口賣小雞仔，毛茸茸的惹人憐，我心裡痒痒的很想買，可是家裡人不同意，覺得養不活。有一天姥爺終於禁不住我的軟磨硬泡答應給我買了兩隻（也是因為他自己也喜歡養），可把我開心壞了，每天和它們嬉鬧，姥爺負責給他們餵食換水。但是當時是初春，乍暖還寒，小雞身體弱，有一次降溫的時候就給凍死了，我和姥爺都挺傷心的。

姥爺還喜歡唱歌和吹口哨，最喜歡唱的是《春天的故事》、《木魚石的傳說》和《最浪漫的事》。有段時間他自學簡筆畫，特別喜歡畫大象，光練這個就用了好多張草稿紙。沒過多久竟然畫小動物畫得有模有樣，讓沒有美術天賦的我甘拜下風。我學英語的時候，他湊過來讓我教他兩句，我就隨便教了「Hello」「Good morning」這兩句。後來某一天我們一家出去吃飯的時候，在餐館碰到一家外國人，他慫恿我去打招呼，那時候我那麼膽小自然不肯，結果他就走過去跟人家說「Good morning」，當時好像不是上午······但是那家人也很熱情地回應了，估計他們覺得這老爺子只會說兩句英文還這麼熱情，也挺可愛的哈哈~

上小學的時候，姥爺每天騎電動車接我回家，他的後背寬闊，頭靠在上面覺得很安心。有時候高興他還會在車上唱兩句流行歌，有一陣特別愛唱《兩隻蝴蝶》，現在想來這私家車竟然還帶音響，實在是高！

姥爺平時很疼我，打撲克永遠讓著我（我從來都沒發現過，是媽媽說的），好吃的都先塞給我，學習之類的事情絕對不逼我，可是有一次他發了很大的脾氣。平時我中午放學都是跟姥爺回家，結果有一天媽媽跟我說第二天中午要來接我，我答應了，卻忘記告訴姥爺這件事。結果第二天，我跟媽媽走了，卻留姥爺一個人在那裡空等了很久很久，他還差點以為我出了什麼事，跑到學校里找了一遍，累得夠嗆。後來打電話給媽媽，姥爺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在電話里就發了很大的火。下午放學我戰戰兢兢見到姥爺的時候，心裡真的怕得不行。他雖然平時溫和，但因為年輕的時候當過兵，發火還是很有威懾力的。一路上他都在很嚴厲地說，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嗎，我年紀大了還跑來跑去到處找你，你知道我多累嗎，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的安全嗎······我默默地縮在后座，心裡很難過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回到家以後，姥姥悄悄跟我說，你要好好跟姥爺道個歉。於是姥爺洗手的時候，我怯怯地走過去說：「姥爺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的。」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既是因為難過也是因為害怕吧。可我沒想到的是，他立刻走過來把我攬在懷裡，柔聲說：「記住了，以後可別這樣了。不哭不哭啊~」他本來那麼生氣，可是我一哭他就心軟了。

姥爺一直有糖尿病和膽結石，可是他很注意飲食，控制得不錯。我上初一的時候，姥爺有一次住院了，媽媽說是因為膽結石發作。他住院期間爸媽常常不在家，我就自己煮麵吃。過了一段時間姥爺出院了，可是身體也日漸消瘦了，不像以前那樣喜歡到處走動了。有一日見我，他把我拉到房間里，拿出兩個小牛的生肖掛件，讓我挑一個（我是屬牛的）。我問他哪裡來的，他就說路上撿的（姥爺素來節儉，一般不會買這種東西的，但這個明顯是買的）。當時貪心的我還開玩笑說能不能兩個都要，他說不行（後來才知道另一隻牛送給了我表弟，給媽媽和舅舅也送了）。姥爺疼我，一共兩個孫兒，就連選這個也讓我先選。我高興地收下了，遲鈍如我，哪裡想得到，這是一個覺得自己行將就木的老人留給孩子們的紀念啊。

初二的某一天，我晚上回到家，發現沒人在家，就自己開了火煮泡麵吃。等我一鍋麵剛煮好的時候，接到媽媽的電話，裡面傳來的是哭腔：「你，你來看看姥爺吧，他要走了······」接下來的感覺就跟做夢一樣，我沒法相信這是真的。我飛快地跑在路上，不會喘氣也不會累，上了公交車之後眼淚不住的掉下來可是大腦一片空白，只想要快點過去。等我進了家門，裡面有一些不認識的人，很嘈雜。我進了卧室，他就躺在床上，我握住了他的手，可是他卻沒有睜開眼睛看看我了。旁邊有人說他是因為膽管的癌細胞轉移再加上糖尿病的併發症，突發急症，休克之後救護車還沒到人就不行了。癌症！！我之前從來沒有把這樣一個詞和他聯繫在一起，我知道他生病了身體虛弱，可是我以為他會好的，萬萬沒有想到他會突然離開我。我很想質問媽媽為什麼不告訴我真實病情，這樣我就會更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可是我不能，因為她恐怕比我更難過。

第二天我還是去上學了，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即使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沒有發覺我的異常。我害怕分享這種悲傷，我害怕我會失態。直到一年之前，通過微信，我頭一次卸下心防，跟最知心的朋友講了這件事情，說要是我媽媽不要瞞著我就好了。隔著屏幕我哭得不能自已，幸好他沒看到。他安慰我說，你媽媽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如果你早就知道了是癌症，那你和姥爺相處的時候心態就會不一樣了。他還說，哎呀，你還是個小孩子。後來我慢慢地咀嚼他的話，才越來越覺得有理。

現在回憶起來，姥爺在我心中的形象還是那個站在風中，一身大衣，特別瀟洒的男子漢。好多事情，現在回想起來真的還是歷歷在目的。

今天寫這麼長的流水賬，其實只是為我們兩個人寫的。

我只是想說，我想你。我一直一直都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