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梁：感謝折磨我的人和被我折磨的人。

最近退賽風波，許多球迷度過了一個個不眠之夜，或扼腕嘆息，或滿含熱淚，也有怒不可遏。所有這些，促使我翻看以往的資料，讓我重新認識了劉國梁、重新認識了國乒隊。

2009年，CCTV體壇風雲人物評選，劉國梁獲得年度最佳教練獎，他在發表獲獎感言時說，「能夠站在這裡我要感謝兩種人，折磨我的人和被我折磨的人。」

不追憶過往，難以發覺這句話的內涵和價值。

1.折磨過他的人。

孔令輝折磨過他。

劉國梁說，「孔令輝的呼嚕就像一部拖拉機，在世界呼壇也是數一數二的，我和他在一個房間住了近十年，沒一天睡過好覺。現在分開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不留神，就像用氣吹的一樣發胖了。」

雖然是大滿貫第一人，但劉國梁曾常常敗給自己的隊友。他說，「他不站你對面的時候，你非常欣賞他，他站你對面的時候，你非常討厭他，越是到年頭長的時候，其實發現，左右一看，這樣的人並不多，擁有這樣的人，是一種幸福。」

教練折磨過他。

劉國梁說，「折磨我的人是我的師傅蔡振華，把我從一個不懂事的人帶到了今天這個舞台。」

所有這些折磨換來他的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兩塊金牌，換來中國乒乓球歷史上第一位集奧運會、世乒賽、世界盃冠軍於一身的「大滿貫」得主。

國際乒聯折磨過他。

1999年的荷蘭世乒賽中，劉國梁忽然被查出表睾超標，國際乒聯在隨後一年中，開始對他進行多次隨機抽檢，以確認其是否服用了「興奮劑」（最後結果是他天然表睾高……）。

他雖然知道自己沒有服用任何興奮劑，但天然表睾超標必須要保持不喝水的狀態，才能維持表睾濃度處於超標狀態，以備隨時抽查。劉國梁為此整夜流淚。

雖然後來證明他是清白的。但劉國梁的狀態已經大不如前，曾經對陣瓦爾德內爾的六連勝就此終止。

接下來的2000年的悉尼奧運會，是乒乓球小球時代的最後一次重大賽事。劉國梁此役背水一戰，甚至剃了個光頭以表示「從頭開始」。然而事與願違，在男單比賽中，他又以大比分0:3輸給了瓦爾德內爾。決賽中孔令輝手刃老瓦捧起冠軍。但此時劉國梁與瓦爾德內爾的力量對比已完全逆轉。

國際乒聯折磨出來一位彪炳史冊的教練。

回顧這段歲月劉國梁說，「正當我沉浸在『大滿貫』的喜悅中時，我卻遭到了（國際乒聯）服用興奮劑的質疑。雖然最後證明了我的清白，但我的比賽狀態卻下滑到了谷底。我選擇結束運動員生涯，用另外一個身份在賽場上拼下去。27歲那年，我開始擔任國家隊教練。我在隊里推行技術革新、引入競爭機制，還安排隊員到最艱苦的基層部隊進行軍訓，磨練他們的意志。」

孤獨折磨過他。

在一次訪談里，他回顧了最初當教練的時光，「運動員的時候就想著哪天放鬆、出去玩，天天躲著教練，怕教練查房。現在終於沒人查房了，晚上可以出去了。沒人跟你玩兒了。運動員，你不能跟他一起玩。教練，你融不進去。那會兒的時候，我曾經晚上沒事兒干，又睡不著。夏天去新世界那邊，大排檔，我去喝兩杯去，自己喝。自己喝，肯定有球迷能認出來，『這不劉國梁嗎』。一個人在那喝太傻，怎麼辦。放兩個杯子，兩幅碗筷。讓人家一看，他不是一個人。他有朋友，要不，沒朋友沒事業。我那時想，這種日子要過到什麼時候。」

奧運會折磨過他。

里約奧運會開賽伊始，射擊、游泳、舉重等項目先後失手，大家忽然對歷來拿金牌拿到手軟的乒乓隊關注起來了。劉國梁用「度日如年，度分如年」來形容那種壓力，他說：「在這幾天時間裡，我一次健身都沒有，就在房間里呆著，不說話。壓力確實太大了，因為當大家一說無敵的時候，一說肯定贏的時候，我的壓力就加重一分，因為全國人民開心的時候，都覺得沒問題的時候，我必須是最清醒的一個，否則隨時都會翻船。」

媒體折磨過他。

國乒包攬金牌會遭到批評，說沒人看，沒前途，輸了收視率就飆升，就成了新聞。國乒隊萬眾矚目，人人監督，生活中出了問題也是新聞。

他說，「正面的回應一定不能躲，需要說明的，必須要說明和擺正態度。只要是人，都會犯錯誤，但有一點非常重要，那就是真實和坦誠。人不可能永遠是光鮮的一面，都會犯錯誤。但犯了錯誤要讓人看到你的變化和真誠。」

2.被他折磨的人也很多。

被劉國梁「折磨」最多的人，是運動員。

他說，「當教練是很糾結的。就是說，你跟運動員亦敵亦友。有的時候，你是他的對手，是他的假想敵。有時候你是他最親密的戰友。我要假想我的隊員是敵人。因為只有我假想他是我的敵人是我的對手的時候，我才能想出辦法來。怎麼去給他製造困難，怎麼去折磨他。」

在央視的《首席夜話》節目，劉國梁給主持人樂嘉講了一個訓練馬琳的故事。那時，馬琳已經獲得2004年雅典奧運會雙打冠軍。

馬琳在2005年的一次隊內比賽。劉國梁給他專門安排一個他最難打的對手。比賽裡邊，讓馬琳故意讓兩分。結果馬琳輸了，然後就有點情緒。意思是，「你明知道我這個球跟他打本來就難打，平打我都不好贏。你還讓我故意讓兩分。你不就是沒想讓我贏嗎。」

這會兒，突然間全隊集合。除了批評馬琳，罵他比賽打得不好之外，又馬上宣布罰他跑一萬米。而且，下午本來該休息調整了。不休息了，你繼續跟這個人再打。還是一樣的規則。

馬琳就去跑。一萬米，25圈。他當時心裏面想不通，本來就難打，你是故意找事。他們也非常了解教練，也知道是故意折騰他：那你折騰我，我還不如自己折騰自己呢。讓他跑25圈，他跑30圈。後面那5圈就嘔氣給教練看。而且不吃飯，下午又打。打完，肯定輸。

輸完之後，劉國梁又全隊集合。他跟馬琳說，「」基本上在正式比賽，不可能碰見這樣的困難。這會兒就是挑戰你的底線和最終意志品質的時候。所以，我臨時個人決定晚上我們繼續打。」

晚上再打，劉國梁把規則改了。因為畢竟馬琳已經消耗的非常大了。劉國梁說，「不讓分了，咱平打，當作正式比賽。而且，我給你做場外指導。」同時，他又怕那個陪練隊員不全力以赴去打。因為完全有可能所有隊員教練都罵他。「你看劉指導都急了，你這還不懂事。猛在這兒往死里打。所以，他手肯定會軟。稍微一刻意，大家就都過關了。」

這會兒，劉國梁說完馬琳，又就跟陪練隊員說，「你只要讓我看出有一個球你沒有儘力，當這麼多人面兒，你馬上開除回家。因為，你是錯過了給馬琳給全隊應很好的磨鍊的機會。而且，你贏了，給你一萬元錢獎金。這一萬塊錢，馬琳出五千，我出五千。」

這會兒，劉國梁跟馬琳站一條線上了。馬琳馬上回去吃飯，找隊醫按摩。最後，晚上嗷嗷叫，全力拚。

結果最後還是輸了。但是他非常努力。劉國梁還是給予他肯定，「這是我們運用的超常規的手段，訓練運動員極強的心理素質和抗壓能力，以及最終擺脫困難的能力。」

馬琳，1980年2月19日出生於遼寧省瀋陽市瀋河區，中國男子乒乓球隊運動員，現任國家乒乓球隊教練。

歷史記下的一幕是2008年舉國關注的北京奧運會，

劉國梁想方設法在心理上折磨運動員。

2013年1月，中國男子乒乓球隊進行的「直通巴黎」選拔賽後，劉國梁做了一場20分鐘的總結。這段視頻在網上流傳很廣。

回顧2012年倫敦奧運會，劉國梁說：

像馬琳這樣的奧運冠軍，天天住在球場邊，說是公寓，其實就是中國餐館的閣樓里。還有我們的領隊……他們跟我們一塊兒進入倫敦，他們根本見不著我們，甚至場地都進不了。

馬琳沒有么？他沒有這樣的成績么？他每天坐地鐵買菜，不是一天買菜，天天買菜，要求打下手。

永遠是進村的、打比賽的教練、運動員先吃，他們站在邊上，要水給倒水，拿筷子什麼的都幫大家準備好，最後，碗都是人家刷。這是我們球隊最最寶貴的精神財富……這是我們球隊真正能取勝的根本。

這些卻沒有人要求他們應該做，那憑什麼這些老將，你們吃飯他們站著，等我們吃完，他們再吃剩的。

緊接著，他針對年輕隊員說：

（他們）受的委屈你能想像到嗎？隊伍需要，國家需要，為了自己的夢想……

球迷在學你，不是學你玩飄，裝酷，耍大牌，沒人喜歡，大家就喜歡真實真誠的東西。

我們最不缺的就是冠軍。我們最看重的就是精神。

他用「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話折磨隊員，「張繼科一旦狀態好，他的憂患意識就會下降，在他身上潛伏非常大的隱患，他格局大，心大，贏球點很多很雜，輸球點又多又雜。」

張繼科，男，漢族，1988年2月16日出生於山東省青島市，中國男子乒乓球隊運動員。他是乒壇歷史上第7位大滿貫選手，也是繼劉國梁、孔令輝後的中國男乒史上第3位大滿貫選手。2012年，他在倫敦奧運會中獲得男子單打冠軍，2016年8月，在里約熱內盧奧運會中獲得乒乓球男子單打亞軍和乒乓球男子團體冠軍。

劉國梁不斷的用「輸贏意識」折磨所有的運動員：

比賽贏了不是新聞，輸了鋪天蓋地。

乒乓球不是徹底的勝利，就是失敗。

國乒口號：只能贏，不能輸，輸不起。

乒乓球已經成為了生命的一部分，輸贏都在骨子裡。

運動員是有一定的特殊性，是競爭極致化後的唯一和排他性。

往往一個球可以決定這一場球的命運，這一場球可以決定一個球隊的命運，決定你一生的命運。如果你這一場球輸了，你還有決賽嗎？

顯然，這樣的話也是在折磨他自己。

嚴苛的訓練，嚴苛的折磨，造就了冠軍，也造就了國乒無敵的氣勢。

在國際大賽上，劉國梁和隊員們用這種氣勢折磨他們的對手。

2016年，里約奧運會男團決賽中，水谷隼擊敗許昕贏得日本團體僅有的一分，他竟朝劉國梁怒吼、摔拍子，沒有絲毫的尊重。電視機前的觀眾都看到了。

劉國梁怒了，他把張繼科叫到身邊，指著日本隊囑咐道：「就別讓他們活！」隨後，張繼科和許昕最終3-1戰勝日本隊。

3.我們最看重的是精神。

嚴苛的訓練，嚴苛的折磨，造就了國乒隊的自信。

劉國梁說，「現在媒體給我們起名字叫地表最強12人，牛吹的挺大，反正我不敢吹，但是別人吹了，我們也能接受，確實別人想打過我們也不容易。」

他們是在折磨中成長的，在一切的一切折磨中，還必須用自己內心的力量支撐起來。

「一直順，不一定是好事。在球隊里，沒有奧運冠軍，沒有大滿貫，沒有大和小，只有運動員。這個球隊離開誰照樣拿冠軍。當你取得好成績的時候，別太把自己當回事，當你碰到挫折和失敗的時候，要用自己內心的力量支撐起來。」

哪個國家不想擁有這樣的隊伍，哪個國家不懼怕這樣的對手，因為他們敢說，「首戰用我，用我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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