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願每一顆幼小的心靈都能被世界溫柔以待

大一暑假那年,我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小夥伴穿越大半個中國,去太行山支教。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的力量如此單薄,根本無法靠一己之力改變什麼。

面對著質疑、不解甚至是詆毀,我不知道我們這幾十個大學生一腔熱情的堅持是否真的有意義。我私心只是想,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放下一切雜念,認認真真地,做一件特別的事。

但四年之後回過頭再來看,我依然感念那段經歷。開始時我努力去教孩子們如何成長,後來我也被孩子們教會什麼是成長。

就像我們支教隊創始學姐說的:「即便意義微乎其微,你坐在這裡說我,連這一微都沒有了。意義是做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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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蒲公英,為落地而飄揚

14年的7月,武漢的夏夜依然熱得讓人發瘋。我們20個女生,5個男生,一共25人,拖著箱子,拿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前前後後,浩浩蕩蕩,風風火火地就上路了。

目的地是太行山腳下,一個國家級貧困縣裡的小山村。

我們坐火車從武昌站到河北石家莊站,然後一路坐公汽、大巴、麵包車進山。

這是我第一次坐硬座,而且一坐就是12個小時。是我第一次,和小夥伴一起,離開家去那麼遠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在腦海里有了一個不同於城市的概念,叫山村。

我們的隊伍叫「蒲公英」,一種纖弱蒼白,但能隨風落地播種的植物。

蒲公英的發起人是璇姐,物理學院大三的學姐。看起來矮矮小小的樣子,體內卻有著驚人的能量。

聽說當年璇姐為了找對接的學校,一封一封的給河北各教育局、學校寄信發郵件。做策劃、拉贊助,也曾四處碰壁,幾乎都做不下去了。去學校踩點的時候,在火車上站了10個小時,在汽車站等了8個小時,到達小學一共花了23個小時。後來繞路回了趟家,才知道奶奶得了癌症快不行了。

為了送奶奶最後一程,璇姐跟隊里說,今年暑假她可能去不成了。

老隊員們說,你放心,還有我們,我們一定會把這件事做下去。

可是千難萬難,光靠幾個人的力量又怎麼做的起來呢?好在,我們遇到了一個願意為此事奔走的老校長。

齊校長算來已經年過半百了,一輩子都奉獻給了這所小學校的孩子們。他每天在學校值班,很少回家睡。第一次給璇姐打電話是晚上八點四十,用的辦公室的號碼。為了改善孩子們吃飯環境,他和他兒子一磚一瓦蓋起來一個勉強稱得上食堂的屋子。

我們過來支教,齊校長肩上的責任比誰都大。

小學校坐落在一個小山坡上,大約一個足球場大小。明明是7月酷暑,山裡卻有早秋的涼爽。蔚藍的天空乾淨得讓我窒息,雲朵大塊大塊懶散地躺著,偶爾涼風吹過,推推搡搡,滾來滾去。教學樓前的五星紅旗飄揚起來,在藍天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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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們被安排睡在廢棄的辦公室。一推開門,沒錯,就是電視里經常會出現的,迎面撲來滿是灰塵和蜘蛛網的橋段。我們一屋六個女生,兩張板床拼在一起。

如果說女生們睡的勉強算是床,男生們就乾脆只能睡在教室的桌子上。桌子還睡不下,就把椅子拼一拼。副隊長是個比我大一屆的萌胖子學長,碩大的身軀癱在狹長的椅子上,他說自己能修鍊成小龍女。

學校後面就是一個養雞場,廚房裡的蒼蠅多到能把人擠出去。每次做飯,我覺得背景音樂一定要配上尼古拉·安德烈耶維奇·里姆斯基-柯薩科夫的《野蜂飛舞》才能表現出如此熱鬧的場面。伙食一共四種菜,茄子、包菜、土豆、西葫蘆,排列組合,每天做兩種。主食是饅頭加老乾媽,對我這個南方姑娘來說,偶爾一頓麵條,能算是治癒靈魂的救贖。

二、種下一顆種子,也許它會發芽

我帶五年級的班主任,教孩子們語文和音樂。

那裡的孩子告訴我,他們的老師年紀都非常大了。時常會體罰他們。考試沒考好要挨打,作業

沒做好也要挨打。語文課基本就是背誦類似《英才教程》上面的課文賞析,而音樂課幾乎不存在,能學一兩首歌就算是非常好了。

他們的知識匱乏得可怕。我問秦始皇是誰,得到的回答是,秦始皇,姓秦,名始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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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里三令五申不可以貶損當地的老師,不可以因為帶去太過先進的教育模式而使學生對自己的老師產生厭惡。我們只會待上一兩個月,而真正教育孩子們的仍然是那些堅守在一線的老師們。

我們無能為力,也難以苟同。但我們始終,心懷敬意。

利用班主任外加語文老師的便利,我霸佔了每天早讀的時間。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我給孩子們每天講一條《論語》。看著他們搖頭晃腦地背誦,我想到自己年幼時在祖輩面前聆聽教誨的樣子,雖不甚明白,懵懂中,卻也學得許多做人的道理。隨著年齡的漸長,面對紛繁的世相,儘管愈多思想的碰撞,可胸中依然有一份不可逾越的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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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名文學院的學生,教語文,我是不怕的。但教音樂,說真的,我心裡一點底也沒有。

在那樣一個小山村裡,音樂對於孩子們來說,簡直就是一件奢侈品。城裡的孩子從小被家長逼著學樂器還總是叫苦連天,而山裡的孩子們見都沒見過。

在他們的概念里,音樂,等同於村裡大喇叭轟炸的農業重金屬。

第一節課,我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教室,抱著一台筆記本,和一把小尤克里里。一句話沒多說,在黑板上寫下一行字,

「音樂,是有形的。閉上眼睛,你就能看見。」

我讓班上13個孩子們圍在電腦前,閉著眼睛,用心去感受音樂,就連班上最調皮搗蛋的小男孩,都變得出奇的安靜。

從古典到流行,從民樂到搖滾,我沒有指望他們真的能聽懂,但至少,我覺得他們有權利,去欣賞世間的美妙的聲音。

我用小尤克里里給孩子們彈唱了一首梁靜茹的《小手拉大手》,有會唱的孩子竟跟著節奏一起哼起來。我把尤克里里給孩子們輪流傳看,他們無比興奮而又小心翼翼地撥弄著琴弦,有的孩子還做出浮誇的陶醉表情,彷彿自己彈奏出的是天籟。

為了教好節奏,我帶著孩子們一起拍桌子,轟隆隆震得整個樓都在顫抖。氣的我們隊長衝進教室,以為我們要造反。

或許在我們走之後,不消多久,他們就會忘記我們教過東西。但是,我還是一廂情願地想留下些什麼。把細碎的知識和道理種在孩子們心裡,不知道哪一天,就會發芽。

多年之後,等他們長大,也許會想起,曾有一個老師很嚴厲地讓他們背誦古文,教給他們為身而為人的原則,也會帶他們彈琴唱歌,上課拍桌子。成為平凡日子裡美好的回憶。

三、終有一天,我們要獨自披甲上陣

命運從來就是不公平的。有些人窮盡一生拼盡全力也未必能追求到的東西,有的人一生下來就擁有。

那也曾是我心口的一道疤。成長路上,自己一路縫縫補補,很多曾經不理解的事情,如今也都能一一化解。可我面對孩子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跟他們講,那些我曾和他們一樣,經歷的類似的成長里傷痛。

我知道,有些事情,一旦提及,就會像一個黑洞一樣,無窮無盡地吞噬著我們腦海里原本構想的一絲美好,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對於那裡的孩子們來說,一包辣條、一個饅頭加一根冰棍,是最普通不過的午飯。家裡條件好一點的孩子,還能吃上泡麵,對他們來說,一桶泡麵是難得的美味。

小陶是我班上一個最特別的女生,永遠只看她穿一件紫色連帽衫和一條洗的發白的牛仔褲。內向、孤僻,一提到媽媽就會哭。

那天,我和萌胖子學長去小陶家做家訪。當我推開破舊的房門,眼望空蕩陰暗的家徒四壁,我的眼淚水瞬間就掉下來,萌胖子學長看出我的難過,說,

「你先別進來,在外面緩緩。」

小陶的父母離異,兩人丟下小陶不管。爺爺因為修房子摔斷了腿。幸好奶奶身體尚健,年逾古稀的老人,還要操持里外。

娟姐班上有個叫小哲的男孩子,可謂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他平時上課總是調皮,下課還欺負女生,偶爾還有已經不上學的小青年過來找他,學校的老師都不太喜歡他。當時大家都以為這是個問題孩子,可是大家後來才知道,他母親跑了,父親又取了媳婦常年在外,家裡只有他和一個偏癱的奶奶。孩子回家後挑水做飯照顧奶奶。

這些孩子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要被硬生生直接摁在犬牙交錯的生活上。

突然間我覺得自己好殘忍,對於從小生活在這樣家庭的孩子,我們又怎麼能想當然地把"樂觀""開朗""堅強""獨立"這些冰冷的字眼硬生生套在他們的頭上呢,畢竟,都還是孩子呀!

看多了勵志的新聞報道,把「山溝溝里飛出金鳳凰」這樣的橋段拿來津津樂道,或者又掉幾滴無關痛癢的眼淚,我們難道不才是那些可恥的看客?

當貧窮和苦難都被拿來消費而不自知,到底是展現了自我欺騙的善良還是滿足了高高在上的聖母心?!

我並不希望我的孩子們一定要功成名就。也許讀書是一條出路,但畢竟隨著社會的穩固,階級上升的通道會越來越窄,「寒門再難出貴子」並非危言聳聽。如果他們能在艱難的生活中不那麼辛苦地養活自己和家庭,即使就是在平凡的崗位上做一份平凡的工作,但能享受到平凡世間的溫情,粗茶淡飯,妻兒在旁,不也挺好的嗎?

我只希望,他們能在平凡中點亮自己那份也許不耀眼,但卻獨特而溫暖的燈光。

四、我們是彼此照耀的繁星

最後一天,沒有刻意地告別。

所有老師都被要求待在自己的卧室,隊長把孩子們一一趕走。對,就是趕,很嚴厲。我趴在窗子邊,眼看著孩子們都被驅散,昔日熱鬧的小院子突然間在白天安靜起來。還有的孩子在門外不肯離去,只能眼巴巴看著學校大門緩緩關上。

說真的,我討厭依依惜別的場景。孩子們送給我的摺紙,寫的字條,我全都轉身丟進垃圾桶。不是不珍惜,是終究要離去。

但在大門轟然關上的那一刻,我眼淚水突然間就掉下來。

那天晚上,我們把所有最好的囤貨都拿出來,校長夫人給我們燉了肉和菜,隊長去給我們提了兩箱幾箱啤酒,萌胖子學長還向我展示他徒手起瓶蓋的功夫。

齊校長有胃病,很多年沒有喝酒,可是最後老校長舉杯,望著我們大家,嘴巴張了幾下說不出話來。最後說了句,「辛苦大家了」,然後一飲而盡。

後來我早早就睡下了,第二天起來聽說有的隊員鬧到夜裡3點,喝大了,抱頭痛哭。

其實,我是羨慕他們的,我想,我是沒有這麼濃烈的感情。

我想起我們幾個老師晚上下課後,坐在小學校的房頂上,吃著一塊錢一袋的泡雞爪和花生米,喝著啤酒時的情景。夏夜的山風吹來,把我的頭髮吹得凌亂。

我問萌胖子學長,「你覺得這裡的孩子和城裡的孩子有什麼不同?」

他說,「沒什麼不同,都是孩子罷了。這裡的孩子遠沒有我們想的脆弱,也沒有我們想的複雜。」

我又問,「你覺得我們過來支教的意義是什麼?」

他說,「可能只是陪伴吧,陪他們度過一個還算愉快的暑假,僅此而已。」

我抬頭望著滿天璀璨繁星的天空,那樣近,那樣耀眼,所有的星星掛著,滴落下點點瑩輝。抬頭仰望,瞬間感覺自己仿若跌入銀河深處。

我想,也許地上的我們正對應著天上的哪顆星星,有的大一點,有的小一點,有時耀眼,有時暗淡,有的聚在一起,有的遺落孤單,但這些都沒有關係。我們同在這茫茫宇宙里,那些大一點、亮一點的星星,指引著小一點、暗一點的星星,給它們光熱,如此互相照耀,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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