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峰往事丨中國民間登山第一人——閻庚華之死

閻庚華,中國大陸第一個以個人方式登頂珠峰的人,也就是所謂中國民間第一人:人們習慣於以此區別於國家體育經費和編製下的登山行爲。他是普通的哈爾濱人,瘦而精幹,並非職業運動員出身,但於戶外運動、極限運動頗為熱中。從1983年起,他一直就在從事業餘極限運動。甚至在1986年,他一路從山海關跑到嘉峪關,在那個年代,中國倒也有不少這樣的人物,但出現在中國似乎顯得很奇怪,而不象阿甘式的人物出現在美國。我們的社會、文化氛圍在許多方面和美國不同。

Everest by moonlight from Gorak Shep, Andrew

當登山知識的視野逐漸打開,他發現了雪山如此致命的誘惑,1990年代後期,閻庚華把注意力轉向登山運動,在珠穆朗瑪峰壯麗宏偉的誘惑之下,他決定要做隻身攀登珠峰的第一中國人——這些是作為典型中國媒體的報道說法,其實於他自己:或許熱愛雪山的願望是第一的。但他沒有多少錢,他需要贊助經費。

在1990年代,有不少類似的人。余純順,現在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他了,是屬於其中比較成功的一個:因為能寫,把自己的經歷和個人感受寫出來,有了名聲和資助。還有劉雨田等。現在他們的技術、體力和經歷,在今天的山友、驢友看來,都有點「傻」的感覺,這傻,包含了執著,也包含了他們自己那種流浪漢式的迷茫與尋找,在審美上給人感覺很奇特,甚至顯得老「土」,如果比較起現在的往往大學畢業、英語較好、視野較開闊的中國青年攀登者來。他們或許更象「落伍」的戶外大哥,在他們的時代,他們是先驗、先行者,看起來甚至很「悲壯」......

西藏攀登珠峰為北坡攀登線路 來自:everestbound

閻庚華著迷於雪山了。他目標順應著大視野,覺得這是人生的衝鋒,他把目標放在珠峰,而並非是那些低海拔、高技術、有壯麗曲線的橫斷。珠峰以通俗名聲的號召力更多給人以直接、初級的誘惑……從1999年開始,他第一次嘗試著攀登珠峰,但因暴風雪困守在海拔7800米四天後,最後下撤,這次攀登給予了他信心和經驗。而在2000年3月2日,閻庚華再次興奮地繼續奔赴西藏。此年3月中旬,對珠峰充滿嚮往的他,第2次來到珠峰北坡的大本營。閻庚華第一次前往ABC(前進營地)是4月24日,因為也是身體在最初的適應調整,開頭幾天,高山反應所導致頭疼和嘔吐,一直困擾著他,於是閻庚華下撤到6000米進行休整。幾天後,閻庚華再次回到前進營地進行適應。

而歷史之前的中國人攀登珠峰,基本都是國家編製下的中國登山隊、西藏登山隊的有專門常年專業訓練的人員,攀登有國家經費(當然,西藏登山隊的一些人們當時還是非體制內編製,平時並無正式工資)。當時,象這樣以個人奮鬥去攀登珠峰的方式,在西方社會非常常見,而在中國則是異數。

在5月初,閻庚華第四次前往北坳進行適應性訓練及運送登山裝備。珠峰東北山脊線路上,海拔7028米處的北坳是個名符其實的大硬雪壁,落差有近600米,作為珠峰北坡攀登第一道難關,,這個垂直的冰雪壁上有許多突起與褶皺,攀登者就是利用這些褶皺,迂迴著修成的一條路——其實就是用固定路繩。雪山上自然沒有平原的人工腳痕路。而這條路平均坡度超過了50度。而7028米以上是7800米的營地,之後是8300米營地,一般常規都是凌晨從8300米出發沖頂,然後趕回7900米處甚至更低營地。

Photo of NC camp, from Milan1970, summitpost

在今天,尤其2003年之後,對於中國大陸的業餘愛好者來講,只要能有一定經濟贊助或個人自費,配合了西藏登山隊或其奧索卡學校的登山專業協作/教練,目前走這條線路登頂,都有了頗大的成功率。而在1998、1999年,當時國外商業運作已成熟,而中國還沒有這一概念。最多存在一些極少量的企業樂於提供「贊助」。

閻庚華自己想登頂,他的登山技術、經驗等,大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而這次,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他對外界宣稱是獨自要嘗試登頂珠峰,也就是極具英雄象徵意義的SOLO,當然,他基本還是一路有夏爾巴的……嚴格說來,這根本不是solo,算不了個人獨登。

在5月7日,閻庚華從前進營地再次向上攀登,在北坳休息。 第2天,他登到海拔7800米,在此建立中繼營地,儲存了預備物資。之後的兩天,珠峰地區突降大雪,向上攀登的計劃不能執行,為了保存體力以及繼續適應,他於5月9日下撤到6500米前進營地。由於珠峰海拔高,大多數的攀登者都以從BC-ABC-C1-ABC-C1-C2-ABC-BC的方式反覆適應,一是可以把一些裝備(提前把高處營地帳篷、雪錐等器材準備好,以及氧氣瓶、食品等)提前運送過去,此外,這樣可以讓身體能調整更適應高海拔。這也是傳統的喜馬拉雅山的登山方式的一種:因為之後他可以輕身沿線路攀登,而在這些營地歇息,而人的身體在這種方式下更適應於高海拔山區的狀況。

2000年的5月10日,閻庚華撤回大本營進行休整。2000年的登山隊伍多,登山者們內部討論商量後,由幾支人多規模大的登山隊負責修路,其他隊出裝備或費用。經過十幾天的連續作戰,負責修路的俄羅斯登山隊、紐西蘭的國際隊等,成功地打通了前進營地至7790營地的所有通道,這些隊伍大都是傳統團隊方式的攀登方法。而沒有修路的登山隊,由每名隊員要交納25美元給修路的登山隊,同時,各隊也一致同意,兩支中國登山隊以東道主的身份免交修路費。當然,也有一些特別牛的世界高手的人物,一般是所謂真正阿爾卑斯方式,大都是人數很少的小隊伍,而且一般也都不大爬傳統的常規線路(東南山脊、東北山脊)。閻庚華不用交費,可以使用別人的修路:就是在一些陡峭路段,已有專門的固定路繩,就象華山、黃山陡山路上的鐵鏈,只是在珠峰上用的是合成材料的繩子而已。

從這個用固定路繩的意義上,登珠峰對於真正高手來說,是比較低級的技術行為,也不是真正的純粹登山:不是阿爾卑斯登山方式(不使用永久固定器材、輔助人力尤其是夏爾巴等當地嚮導,輕裝和快速……)

在5月10日,從ABC(前進營地)的6500米處出發,經過6個小時的山石土疙瘩路,閻庚華回到了大本營(BC),在ABC以上因為都使用GAS小罐,所以食物自然沒有佩帶煤氣罐的來的舒服,上面的食物多為速食麵、西方的方便高能量食品,但味道都不敢恭維。在大本營,閻庚華胃口大開,一頓飯竟然吃了20個牛肉包子、一碗粥以及一碗麵條,和兩個荷包蛋,還有很多的牛肉乾。這在平原地帶是不多見,到了高海拔,也是令人咋舌。閻的身體素質是很好的,常年長跑訓練使他有著可與一般藏族隊員、夏爾巴人的體力條件。但我覺得他是那輩人的登山認知和老觀念,在當時,這一切又是比較新的,就象1980年代的漂流青年們一樣……

北坡大本營 拍攝/劉政

2000年5月14日起,閻庚華向珠峰又發起了衝擊,當5月19日攀登到了最後一個營地——突擊營地8300米位置時,天氣在5月20日卻驟變了,大風夾雜著暴雪,此時,在海拔8300米營地的許多外國登山隊都選擇紛紛下撤,但在營地中守侯了一天以後,他按捺不住登頂的慾望,於是在5月21日冒著風雪向上攀登。而尼泊爾的登山夏爾巴拉巴次仁也隨著他一起向上攀登。對於登山者來說,耐力是非常重要的,但技術也同樣不可缺少。搞長跑出身的閻庚華有著驚人的意志與登山的渴望。但也許正是渴望「害了他」,或許是那背後電視台的拍攝、那看直播的黑龍江人民以及電視台及企業贊助?不管怎樣,老閻在5月21號這天失蹤了……

事後,拉巴次仁說:「我們與大本營失去聯絡以後,老閻決定21號上山,21號凌晨我們起床,大約在2點30分出發。那天風非常大,人在山上都站不住。我們在風中前進,大約在11點左右到達了珠峰的峰頂,我拿出攝像機想拍攝,可是天太冷了,大概有零下35度,所有設備都凍住不能動了,老閻帶的攝像機也不能動,老閻在峰頂展開了三面旗幟。有中國國旗和黑龍江電視台台旗,還有一面旗,他還把一個金色的牌子用哈達包好放在了峰頂,還讓我拍了許多照片。下來的時候,風特別大,因為背著許多攝像器材,我走得很慢,高山反應,我的眼睛也看不清。後來,不知道老閻什麼時候就不見了,我騎著山脊,下到了8300米,已經是深夜裡了,我找了個帳篷,用了別人帳篷里的一罐氧氣,睡著了,直到尼瑪把我叫醒,我才知道老閻還沒有回來。」

作為登山者,老閻看到的是樂觀的一面:我可以在暴風雪中成功登頂,並能安全下撤,我做到這些是有可能的。於是,他登頂了,悲劇也發生了。「在閻庚華隻身攀登珠峰的過程中,黑龍江電視台一直在跟蹤拍攝,在近3個月的時間裡,……弘揚了「挑戰自我、跨越極限」的登山精神,在社會上引起了極大反響。這次直播開創了中國電視機構在這樣的海拔高度現場直播的先河。實現了中國電視史上的突破……在這樣的海拔高度做現場報道,在中國乃至世界上都沒有先例,也實現了中國電視史上的突破。」 個人的意志還是被不夠理性的媒體給扭曲了……

2000年5月27日,閻庚華遺體被登頂成功的俄羅斯登山隊員在海拔8750米左右的第三台階上部發現。冰雪珠峰的夢想,還是讓他沒有放棄,他義無返顧地沖了上去。每個人都擁有夢想,但能將理想抑或夢想實踐進行到底的人很少,老閻甚至最後以生命為代價實現了他的雪山珠峰的人生夢想,與他自己,這或許也並非糟糕的方式。回尼泊爾之前,拉巴次仁將一塊喜馬拉雅山水晶交給老閻的中國同伴,他說:「閻庚華不會死,潔白的雪峰一定會收留他。」

不管怎樣,閻庚華開了一個先河:讓諸多中國業餘登山者知道,登頂珠峰或許並非遙不可及的夢想,而之後的連續幾年,都有新的中國個人登山者登頂珠峰並且活著下來,象後來的僧人王天漢在2002年成為的第一個登頂珠峰並活著下來的中國民間登山者(他現在還俗了),之後還有。2004年更是達到高潮,在多名藏族隊員、夏爾巴協助下,7、8名中國業餘登山者登頂珠峰。之後這幾年,不斷有業餘愛好者登頂珠穆朗瑪峰。

實際上,現在的登山者、媒體,恐怕大多數都已記不得老閻這個人了。

或許,老閻並非因壞天氣而去世,也並非因為自己,而是在那個年份,登山者所處的社會氛圍還在一種有點盲目、有點狂熱的氣氛中。擱現在的時代,老閻應該會繼續下去,活著進行他新的夢想……這是時代的悲劇。而從生死哲學上來講,對於老閻自己,或許並非全然悲劇,畢竟他消失在了自己的夢想當中。

那個時代,人們的訴求也簡單,夢想也單純甚至有點偏頗,而追求的方式也簡單簡陋。不是我們不知道,這世界變化快。如今,甚至在中國,登峰的世態已變得五花八門,但即使在中國,攀登的很多東西還顯得很幼稚,無論是技術行為、還是思維驅動,不管怎樣,總還算是在進步之中。

作者:小毛驢0024,寫於2007年6月

擴展閱讀:

1996 年珠峰事故全過程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何評價《絕命海拔》(Everest)這部電影? - 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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