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燈 刺客血劍 上

嘈雜的集市熙熙攘攘,走南闖北的驢子掛著叮叮噹噹的鈴鐺。路邊的茶館熱鬧得緊,七嘴八舌亂七八糟的江湖瑣事反覆議論。西北獸人谷整兵待發,中原狼煙四起。朝中一個姓何的大臣剛被滅了滿門,九千歲排除異黨勾結叛逆,天下不安。江湖倦客,羈旅愁思,茶館的桌椅看盡了人間滄桑。

眉頭緊,江湖起;眉頭舒,江湖滅。

神州大地,九州蒼茫。白衣少年,路途漂泊,塵灰染不去鬢宇間愁苦凄涼。

舉家被滅第三十天。何玉這麼想。烈日炎炎,可是他的心冰涼透骨,三十多天顛簸趕路,日以繼夜。

不是不想睡,真的睡不著。何玉的眼睛通紅,仇恨是支持他趕路和活下去的燃料。

他忘不了那一天。月上柳梢頭,正月十五晚上華燈初上,暮春晚風習習,春天含情脈脈。公子何玉提劍出門,翩翩少年,晚風陶醉。企料人世滄桑,劇變陡生,自己的爹娘姐弟,所有自己在這個世上的羈絆,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何玉回來後,感覺自己已經死了。

和自己的過去,一同被三十個黑衣人屠殺。

看門的老鬼頭,支持著一口氣。他說,這是朝中政敵買兇殺人,這仇報不了。

當朝大奸魏國公,溝通西北獸人谷,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皇帝混吃等死,何父仗義執言,一代忠臣,死無完屍。

屍首兩地,雙目圓睜。

活下去,別報仇。這是老鬼頭最後兩句話,六個字。

一聲哭喊,不似人聲。

何玉眼淚模糊了雙眼。他爹曾經說過,何玉生下來沒掉過眼淚,若是掉淚,必有大難。

這三十天,何玉躲過了五次暗殺,又有幾十個黑衣人死在他的劍下。他的劍鞘已經血跡斑斑,繃緊的神經每時每刻都有可能斷掉。

現在還不能死,他想。他要去找劍仙歸不歸。

這個老東西。

第一次見到歸不歸,是在魏國公的七十大壽上。滿朝文武齊聚一堂,這場面比皇帝的壽宴更闊氣。酒才滿上菜未至,一個老叫花子摸了進來,隨便找了個人沒滿的桌子,端起酒壺。

總管嚇得臉都綠了,還沒來得及責問下人,魏國公緩步走到老乞丐的面前。

雙手合十,畢恭畢敬:

「師兄,近來可好?」

歸不歸頭都沒抬,把玩著手裡的酒杯:「聽說你要對何家人下手?」

端著菜迷迷糊糊的何玉心裡一驚。這趟沒白來。早知道當今九千歲位高權重,隻手遮天,沒想到公然對同僚開刀。他略微抬起眼睛,偷偷瞄了一眼九千歲。九千歲面黃無須,五短身材,像一隻退了毛的雞,又像一隻佝僂著身子偷糖的猴兒。眼睛精光四射,看著叫花子面無表情,過了一會兒,說,既然是師兄駕到,不如裡面說話。

歸不歸笑了,手裡攥著一個咬了一口的雞腿兒,「進去就不必了,我來是帶走一個人。」

何玉就是這麼被帶走的。吃飯的高官,看家護院的高手都沒有看到叫花子是怎麼帶走何玉的,他出手如電,身形縹緲,像是一陣擦肩而過的風。

何玉看著眼前金碧輝煌的九千歲官邸越來越遠,自幼習武的何玉竟然掙不開老頭鎖住他的雙手。油了吧唧的,雞腿兒味道從老頭的嘴裡吧唧吧唧傳出來。

從這個散發著雞腿味道、長著一嘴大黃牙的嘴巴里,何玉知道了今天自己差一點就死在九千歲府里。他以為天衣無縫的喬裝打扮早已被人識破,門外御林軍埋伏許久,觥籌交錯裡面暗藏殺機。

「多謝救命之恩。」何玉重重抱拳。

老乞丐裂開了嘴,雞腿兒味兒飄飄洒洒,「老子為了救你廢掉了一張挪移符,你就跟老子說這個?」

何玉心裡一驚。佛道衰敗,法術盡皆失傳,這江湖上符師已經絕跡了,好的符有價無市,一張薄薄的符紙現世往往引起軒然大波。老乞丐滿臉褶子,搖了搖頭。「我這裡有九千歲勾連獸人之證物,兩個時辰之後來取。東西給你,死活憑天意。」

何玉滿心歡喜,沒有想到,自己興高采烈地拿著所謂的證據回家,血光衝天,滿門盡遭毒手。

而那證據,只不過是一塊金條。

上面有一張紙條,我在塞北磨盤村。署名是一個雞腿兒。

何玉風塵僕僕,風餐露宿,那塊狗頭金一點沒動。他明白老東西是救了自己一命,但是偏偏在自己不想活了的時候。這三十多天,他被截殺過好幾次,每次死裡逃生。這給了他一種錯覺,彷彿那幫刺客在耍他,派來的高手越來越厲害,卻總是讓他差一點就死掉。

只要我活著,就要趕去塞北小村,把這塊狗頭金摔在老東西臉上。

老頭和魏賊兄弟相稱,怎麼會沒有貓膩?打不過也得打,反正也不想活了。何玉不知道為什麼老東西要救了他,他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一團亂麻,和這個酒館裡來往的過客們嘮叨的江湖一樣。他有氣無力地把店小二喚過來:「兩張餅子……一杯酒。」

「得嘞。」夥計麻利兒地把酒飯端上來,招呼別人去了。

餅子解飽,杜康解憂。他茫然地想,自己這是在幹什麼,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心裡的一場大夢。咬了一口餅子,硬茬子硌得慌。他緩緩捏起酒杯,突然感覺到不對勁。連年荒年,餓殍遍野,朝廷嚴禁釀酒,這家酒館怎麼這麼大的膽子?

抬起眼睛,閑散胡侃的江湖人消失不見,一個個黑衣刺客圍了過來,虎視眈眈。

看來躲不過去啊。九千歲有一個殺手組織叫影子,果真名不虛傳。何玉拽出來自己的劍,順手抄起了一把椅子,眼睛盯住了為首的一個刺客。

這個刺客沒有蒙著臉。看起來而立之年才過,身材勻稱,肩上斜背著一把長刀。是個小白臉,兩縷眉毛胡掛在嘴唇兩邊,一雙眼睛修長明朗。

希望見了血也這麼好看,何玉惡毒地想。

來者緩緩拔出了自己的刀,刀身雪白佤亮,像是割裂了昏暗的天空。何玉冷笑一聲,他又想起來死在自己家裡的師傅的話,打不過不能怕,再厲害的高手也怕不要命的。為首的小白臉揮揮手,示意手下人避開,亮了個漂亮的起手式,一頭孤傲的鷹展開了翅膀。

怕你不成,何玉掄出椅子,揮劍上前。兵器相撞,何玉被震得手腕發麻,閃轉騰挪之間,他覺得今天走不出這家店了。對方劍招靈活多變,出手詭異,專挑何玉空的地方出招,劍在他手裡活了似的,游龍吟叫,愈戰愈勇。白光一閃,何玉躲閃不及,後背被劍刃碰到,血滴滴答答淌下來。何玉眼睛掃過那把劍,如遭雷擊,後撤幾步,直愣愣盯著那把劍。

他這才看清楚這把劍,劍刃有一個縮口,劍尖比劍刃寬一截。他認得這把劍,自己的師傅死在父親身前,一劍封喉,傷痕就是這個模樣。何玉瞳孔收縮,冷冷地打量來者,爹娘的血流在他的眼睛裡,他大吼一聲,沙啞的嗓子破了,何玉不要命了,只有一件事還在他的腦子裡:

弄死他!

舉家被屠之前,何玉是一個每天昏昏欲睡的人。他爹嫉惡如仇,每天回家先罵魏賊結黨罪該萬死,再罵兒子完蛋不務正業。何玉那天被罵急了,撂下句狠話就去魏府打探,遇到了劍仙老頭子,拿了東西回去的路上還在想這回揚眉吐氣了一把,為民除害,看自己爹還敢不敢小瞧自己,沒想到回去爹娘陰陽兩隔。像是睡醒的醉漢被冷風抽了一嘴巴,從此他的世界裡只有那把造型奇異的劍和魏賊的頭。

弄死他。兵器相撞,火星四射,轉眼之前交手幾回合,何玉步步緊逼,劍招愈來愈猛,他的眼睛一片血紅。屍骨未寒的雙親在他的腦海里不斷閃現,一劍一劍,何玉賣了個破綻,後撤一步,詳裝不敵,白面刺客挺劍長驅直入。何玉欺身反擊,不管他的攻勢,直指對手的胸口。

以命換命!白臉刺客嘴角上挑,倨傲里摻雜了一絲不屑。

刺客的劍劃破了何玉的錦繡綢緞,刺穿了他的胸膛。何玉的劍卻走空了,白臉刺客消失了,像一陣沒有蹤影的風。

糟糕,何玉心頭一涼。這個傢伙是個妖。妖族本就稀少,他們的內丹是力量的來源,也是把妖族葬送的利刃。千百年來,無數渴望著成仙的修道者屠妖屠魔,為了得到妖們的內丹不惜一切。像你這樣拋頭露面遲早會被燉了的,何玉想,胸前那把劍沒有徵兆地消失了,猩紅的血噴涌而出。

白面刺客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何玉的身後,一腳揣在了何玉的後背上。何玉滾落到地上。

又是這種該死的感覺。就是這種感覺,被踩在對方腳下,動也動不了,眼睜睜地看著他把自己的希望啊,美好啊回憶啊一點點焚毀。他想爬起來,用自己的武器哪怕是生命也好,為自己的父母報仇,死的時候可以痛快一點。可是,這個可惡的世界不給弱者一點點說話的機會。

他放棄了抵抗。原本何玉就不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好青年,他每天昏昏欲睡,一天一天混日子。那麼拚命幹什麼?再厲害,這個世界還是這副鬼樣子,壞人依舊高高在上,蒼生的血灑在太陽下面,不知不覺地乾涸枯竭,年復一年,青春的壯志枯萎在寒風中。

可就是那麼一次啊,困了吧唧的何玉想出去證明一下自己,結果什麼都沒了。自己和這個世界的所有紐帶,所有的渴望都消失了。

現在,終於解脫啦。不必再為一個不可能達到的目標努力了,我真的儘力了,何玉想,默默閉上了眼睛,話都不想說一句。死就死吧。何玉可是全京城最沉默寡言的少爺了,即使是快死了,也懶得張嘴。

白臉刺客笑了。他一直沒有瞧得起這個逃亡的大公子,不過現在,他有點明白為什麼千歲讓自己親手了結這個人了。果真不簡單,他笑笑,豎起劍:「有什麼遺言嗎,何大少爺?」

何玉無聲地笑了笑。他懶得搭理這隻妖的嘲諷,閉著眼等死。

「我說,你們這麼一群妖精,欺負一個,丟不丟妖怪的臉啊?」

何玉睜開了眼睛,一道翠綠色的身影,手裡拿著玉笛,舞弄著下午的雲朵。

白臉刺客冷笑,「你是什麼人?」

綠衣少女不答話,橫過玉笛,朱唇輕啟,悠揚的音樂傳出來。何玉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眼皮越來越沉重,血汩汩地流出來。

白臉刺客變了臉色,在虛空里拽出來自己的長劍,身形晃動,幾道虛影乍現,刷一下,人未到劍已至,直取少女的咽喉。從任何一個角度來說這都是極其完美的一劍,避無可避,目標閉眼都來不及。

可是少女不躲不閃,清怨的笛聲飄飄渺渺,白衣刺客的長劍,竟再難進一分。白臉刺客自知不妙,身形停滯在綠色少女一丈處,動彈不得。他驚愕無比:「這是……你是……」

少女甩了甩自己一頭綠色的長髮,沒有理會動彈不得的刺客,徑直走到何玉身邊,把何玉橫腰抱起:「走吧,爺爺讓我接你。」

何玉頭昏沉沉的,癱倒在綠色少女的懷裡。陽光巧妙地婆娑在少女的臉頰,何玉在暈倒之前只來得及看清楚女孩兒的眼睛。

這是一雙怎麼樣的眼睛啊,閃爍著瑪瑙一樣的光澤,碧綠如海草,濕潤潤直徹心扉。

何玉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十幾刺客,動也不動,初柳醉卧春風裡,眼巴巴地看著兩人走遠。

白臉刺客嘴角上揚,「有意思了……姑蘇行,桃花落,寒冰起,蔭鳥鳴。」

俠客行俠仗義,戰士金戈鐵馬,修士辟穀吐吶,行走江湖都不是一帆風順。老江湖都暈過,更有甚者暈出了經驗,何時睜眼何時閉眼都一清二楚。實際上暈和死是同一種感覺,恨和愛也是一種感覺,後者令人清醒,前者無知無覺。

何玉做了個夢。

被捆在柱子上,周圍一片靜默,數不清的眼睛迷茫沉寂,緊緊地盯著他。

城破了,襄陽城破,獸人入關。

為首的牛頭人噴著鼻息,指揮著底下的無數小牛頭和小馬面,押送著一個個城裡的俘虜,觀賞城主的葬禮。

這是他們入城的第一餐。

水咕嘟冒著熱氣,牛頭獸人涎水直流,爪子抓著打磨得閃閃發光的薄刀片,「能夠吃到你是我的榮幸……偉大的襄陽城主,孤立無援,困守十年,你是個勇士……值得被我吃掉。」

何玉滿臉血污,亂蓬蓬的長髮打著縷。猛然,他抬起頭,啐了牛頭一口,狂笑不止「哈哈哈!老東西,爺爺盼這一天很久啦!」

可是又能怎麼辦呢?暈倒在病床上的何玉想,無可奈何啊,沒有任何辦法啊。還是要被一群牲口吃掉,渣也不剩。

「哈哈,老子就喜歡這樣的,」牛頭大笑,「把其餘人帶上來!」

盔甲殘破的副將, 病病歪歪的軍師,滿面愁容的妻兒,五花大綁,捆在一根根柱子上。「城裡的猴子們聽著……吃一口肉,免死!」

跪在地上的城民們眼睛裡閃過一道光。活下去的希望。

「畜生!王八蛋!草你祖宗!」何玉在柱子上聲嘶力竭地吼罵,用盡全力掙扎,眼睜睜地看著傀儡一般的城民,他守護了十幾年的城民,一刀一刀,把自己的親人,妻子,孩子,副將,下屬,智囊,剮掉。一口大鍋,血色的湯水翻滾。

吃了人肉的城民嚎啕不已,頭上臉上長出了褐色灰色的毛髮。他們瘋狂地抓撓自己,直至扣出來自己的心臟,追逐著城裡一切有人性的東西,撕扯嚎啕。

城裡,血光衝天。為首的獸人手裡拿著一截剛從孩子身上取下來的大腿,伸到柱子上的何玉嘴邊,「不來一口嗎?」

何玉眼睛裡噴著火。

已經分不清自己臉上究竟是血還是淚,何玉將軍看著自己辛辛苦苦守護了十幾年,正在分食自己親人的東西們。他痛極了這種無力感,被困住雙手,眼瞅著死亡和悲劇發生,無可奈何。

若有來世。

若有來世,話不多言,事不多做,自己和家人或者就好。

他咬掉了自己的舌頭,曾經驕傲地看著襄陽城的眼睛仍然睜著,毫無生氣地看著塗抹著血漆的襄陽。

「很好,又一批獸人出現了。」

牛頭喃喃自語,眼睛裡,藍色的刀疤蒙上一層血色。

夕陽下,襄陽城一片血色,城門斑駁,朱漆碎片,自此,世間再無襄陽。

不知道多久,何玉醒過來了。迷迷茫茫地睜開眼,何玉被迎面而來的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睛。

剛才只是一個夢嗎?何玉摸摸自己汗透了的衣服,心臟死死地攥成一團。

這是一個小木屋,小土炕收拾得一塵不染,碎花的門帘在清晨的風裡飄動。一束不知名的野花別在窗檯旁邊,一個老頭背對著何玉。

「醒啦就別裝睡了?」

何玉費了半天勁,雙手撐起自己:「承蒙前輩相……」

「收起這一套吧,」老頭轉過腦袋,「你不是還想找我嗎?」

何玉使勁眨了眨眼睛。這個老頭是歸不歸,不吃雞腿兒的歸不歸。老頭兒換了一身衣服,藏青色的袍子縫縫補補,打著乾乾淨淨的補丁。白花花的鬍子在胸襟上晃來晃去。

這幾十天,何玉幻想過無數次見面的場景,自己把老頭的鬍子一根根揪下來的場景。可是現在,他卻一點也恨不起來。

「唉,你和你爹一個樣。悶罐子,三棍子下去敲不出個屁。」

「啊?」何玉沒想到歸不歸蹦出來這麼一句。「你認識我爹?」

「這要看是哪個爹了,」歸不歸嘆了口氣,「不過我救了他們倆的混蛋兒子。」

窗外陽光明媚,暮春的早上不冷不熱剛剛好。一身綠衣服的少女無奈地看著蹲在草叢裡嘿嘿嘿傻笑的老頭,「爺爺,咱們這麼干是不是不大好……」

「切,」老頭兒擺擺手,「為了救這小子我廢了多少力氣,結果人家還不領情。給他長點記性。」

「這個年輕人是誰呀?」綠色少女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為什麼會惹上那群人?」

老頭繞有性質地看著屋子裡的另一個自己,「老朋友的兒子。」

這本來是一個無比晴朗的早上,四月的青春,陽光乜斜,陽關蒼勁。這是一條美麗的關外大路,時而狹窄時而寬廣,兩側是一望無際的青草和遠方,在牧民鞭哨里噼里啪啦抖動的生活。這是一條塞外的路,路的盡頭是東京,繁華的街道,數不清的商販叫賣自己的日子,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流淌,川流不息。遷徙的飛鳥順著何玉滴著血的路,經過了石頭砌成,刻著歷朝傳奇的故事;過往的飛燕看不懂在商道上飛舞盤旋的利潤硝煙,只看到幾千年就奔跑的江水還在奔波,古城遺迹裡面有數不清的痛苦埋葬,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這本是一個安寧的早上,塞外的榕樹下面,野兔做著晨醒的夢。如果沒有官道上漂泊的濃煙,官兵手裡寒冷的利刃,甚至看不清這個戰亂的年代。牧笛不再歌唱,羊群拚命逃亡,百里之外,磨盤村已成荒村。

何玉看不到這些。他只看到了自己的爹,那個微胖,固執,逼迫自己念書,小鬍子飄來飄去的爹,自知必死,只願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得活,才與這個老頭約定,一路照應,把自己引到此處。

原來什麼運氣啊,什麼死裡逃生啊,都是自己爹和這個老頭下的一盤棋。舉家滅門無可奈何,但求獨子平安喜樂。什麼仇啊都算了吧,何老頭說,兒子活下去吧,哪怕做個傻子都行。

「那你為什麼告訴我?」何玉捂住眼睛,我可以做什麼啊,什麼都做不了,血海深仇無可奈何,他明白,自己活下去恐怕是自己父親唯一走錯的一步,因為自己是個廢物,是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廢物。

「你爹希望你好好活著,什麼都別管,甚至想讓我出手把你打傻,在這塞外平安一生,」老頭搖搖頭,「但是我想讓你為民除害,報了此仇。」

「報仇?」何玉彷彿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憑什麼啊?」

「憑這個。」老頭餘音未了,自袖口掣出一把短劍,刺向何玉。一股衝天的殺氣蒸騰起來,何玉半卧在病榻,變故陡生,避無可避。

媽的,什麼情況?何玉還沒有看得清這把劍影,流光溢彩,一把翠綠色的短劍飛進來,「爺爺,夠了!」

噹啷一聲,老頭手裡的劍落地了,少女閃進門內,「爺爺鬧夠了沒有?」

老頭無奈地笑了笑,「本來想試出來這個小子的,沒想到,試出了你。」

女孩的臉一紅,「爺爺老糊塗了,胡說什麼?」

「所以,這是你的分身?」何玉瞪著第一個老頭,「這也太逼真了吧?傀儡術還是分身法?」

老頭兒縷縷鬍子,「分身法可是上古秘術,早就失傳了,老頭子可不會這個。這是分身符。」

何玉問,你是符師嗎,這麼有錢,還沒吃過雞腿兒?也太揮霍了吧,就為了嚇唬我搭進去一張符紙?

老頭兒搖了搖頭,嘻嘻哈哈的表情嚴肅起來:「這是為了保住我們的命。」

氣鼓鼓的綠衣服少女扔過來一把銹跡斑斑的劍:「既然醒了就別裝死了,起來打架了。」

何玉小心地問:「那個……打架之前能不能問問,我的親爹是誰?」

老頭兒似乎沒聽見,自窗戶翻出去,「快過來幫忙吧,法陣還沒有結好呢。」

少女看了一眼在病床上費勁起來的何玉,猶豫了一下把他拽了起來。

大笨蛋,這麼久還是記不得自己是誰啊。

百里之外,狼煙四起,黑衣人一隊一隊,鐵蹄前來,踏平磨盤村。為首的雕花馬車,高不可攀,龍爪鳳尾。為首的九千歲,面黃無須,坐在一塵不染的馬車上,「師兄……真想知道,你死之前的表情呢。」

晨風吹過他的眼睛,藍色的刀疤紅光乍現。

哦,這是血的味道。

世人皆言九千歲勾連獸人,誰知道,他本就是獸人一員?九千歲回想幾十年前,自己統領獸人大軍,攻破了困守十年之久的襄陽,血洗破城,自己一下子得到了大巫的重視,一步步攀高,終於做到了今天這個位置。

修為法力無邊,地位一人之下。可是獸人終究有一死,即使活的比平常人久,也是會死的。九千歲不甘心,他曾經在大巫沉睡之前問過,如何超脫三界不死不滅,大巫說,只有吃掉兩隻共生的大妖內丹,陰陽中和,方得永生。

世間妖本就稀少,千百年的煉丹師已經把妖屠戮殆盡,更何況共生的兩隻大妖?九千歲花重金購得一枚北方極寒之地的熊王內丹,卻遲遲捨不得吃掉。一枚內丹可以提升功力修為,兩枚同服可以超脫凡塵。

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九千歲骨瘦如柴的手緊緊地扣住把手,「加快速度,天黑之前,踏平磨盤村!」

第一次寫作,未完待續,希望大家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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