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面

我想聊一個人，以及一碗面。

人是我奶奶，面是一袋普通的速食麵。

那年我剛從南京回到家，在南京過了兩年不甚快樂的生活——失敗的工作，失敗的愛情——踏進家門時，是晚上11點多。

我把大包小包行李箱一股腦扔在地上，斜躺在沙發上抽煙，奶奶坐在我旁邊，眼神猶猶豫豫的想問些什麼，但終於最後也沒開口。她立起身來，往廚房走，像準備要幫我做點什麼吃食。我確實餓了，但卻不想讓奶奶去做，兩年前離家的時候什麼都不會，獨自生活兩年，雖然看似一無所獲，但是基本的生活能力是有了，偶爾做兩個小菜，往往還能獲一些讚美。

於是我說：「你坐到嘛，我自己來弄。」

「你弄啥子？屋頭沒得菜，要明天去市場上買。」

奶奶說完這話，我是真的蒙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食材，怎麼做吃的？

「沒得就不弄了嘛，等會我就去睡了，明天起來吃。」

誰知奶奶不說話了，仍固執地往廚房走。

廚房的門關節好像有點生鏽，奶奶推了一下，沒推開，便用右手攥住門把手，左手小臂抵住門一推，才推開，走進廚房，小小的身影被牆擋住了。

我跟過去，輕輕的推開門，奶奶正彎著腰在灶台上左邊第二個柜子里找什麼東西，她年紀已經很大了，背隆起像個小山，又瘦骨嶙峋的，這時又偏偏要墊著腳，我看著她的背影，眼淚幾乎都忍不住要掉。

正想上去幫她，可是她已經把柜子關起來了，手裡拿著一包，拿著一包老壇泡椒牛肉麵。

我終於恍然大悟了——小的時候，我愛吃速食麵，奶奶常常罵我，說這東西吃了不衛生也不健康，但又磨不過我愛吃，就買來放在，對，就放在灶台上左邊第二個柜子里，永遠是這個柜子，永遠是那個味道，實在架不住我撒嬌時，就給我煮上一袋。

奶奶給我煮的速食麵，和煮別的面是一樣的，都是先燒開水，用的是那口用了十多年的老鍋子，水開了，滋啦啦的冒著白氣，便揭開鍋蓋，把麵餅下進去，再把面渣也倒進去，然後往碗里放佐料，三五分鐘後，麵條要足夠軟了，奶奶才舀一勺水，淋在碗里，把調料衝散，再撕兩葉綠菜，放鍋里煮，再完全熟了，才把面夾在碗里，然後再舀兩勺水，最後把水倒掉，把剩下鍋里的面渣也倒在碗里，端給我。

那個時候我總是吵吵嚷嚷：我不要菜葉我不要菜葉。為的只是早那麼一兩分鐘吃到面，喝到麵湯，可今天，我寧願時間永遠的變慢：

我眼看著她先燒開水，用的仍是那口用了十多年的老鍋子，水開了，滋啦啦的冒著白氣，她揭開鍋蓋，把麵餅下進去，再把面渣也倒進去，然後往碗里放佐料，三五分鐘後，麵條要足夠軟了，奶奶才舀一勺水，淋在碗里，把調料衝散，再撕兩葉綠菜，放鍋里煮，再完全熟了，才把面夾在碗里，然後再舀兩勺水，最後把水倒掉，把剩下鍋里的面渣也倒在碗里。

她端著面轉過身來，我已哭得淚流滿面。她也蒙了，不知道我為什麼哭，大概是以為我苦，便說：

你回來就好了，小時候那麼多苦日子，你都熬過來了……

她哪裡知道，我哭不是為了我的苦，是為了她一生的苦啊，奶奶有兩個兒子，一個我爹，一個我二叔，二叔智力有問題，十幾歲那年從樓上跳下去，摔死了，剩個我爹，也不爭氣，我初二那年，也是幾年沒回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給奶奶說想吃湯圓，結果我奶奶湯圓煮好了，他卻倒在了廁所里，再也沒吃上。

我開始痛恨自己，恨自己什麼都不管不顧的離開家，離開故鄉，我以為我不留戀，才發現，原來我根本就是不敢面對。

「端切吃嘛，等會面冷了。」

奶奶說完這句話，回房間了，我端著面坐在桌子前，奶奶知道我要回家，所以提前去超市買了我喜歡吃的泡麵，泡椒牛肉麵很辣，我邊吃邊忍不住流淚。可面又那麼好吃，好吃到我也忍不住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