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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免費勞動力我們為什麼不用?

二十年前,敬老院還沒拆遷,紅磚青瓦,並列著幾排好房。房前有個大院,水泥路邊兩排黃楊,黃楊兩側就是老頭們的菜地。一到秋天,水泥地上就鋪滿了白花花的地瓜干。這些地瓜干不是老頭們的資產,而是村裡人的。

村裡有個婦女,是我同學的娘。經常不知被誰惹怒,爬上屋頂,叉著腰就罵。辱沒不知道是誰的祖宗三代。有一回放學回家,我又聽見潑婦罵街,我跟我同學說:「不知道又是哪個狗日的在罵街。」

他就說:「聽聲音很像俺媽。」

我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但很快我們三位同學,就看見村裡循聲望去的人們都樂呵呵地往聲源的方向看,一邊看一邊相互詢問。「老娘們兒嘴這麼臭!」「三天兩頭罵,也不知道罵的誰。」「罵的二黑他媽!」

我的同學喊我倆跟上快走,到了他家那條路,就看見果真是月娥站在屋頂上與二黑對罵。二黑也一手掐著腰,一手指著月娥的鼻子罵。這種罵很沒水平,主要特點就是占對方祖宗的便宜。比方說月娥罵:「我日恁娘!」

二黑就罵:「我日恁(重讀)娘」。

月娥罵:「恁娘有屄不?」

二黑就反問:「恁(重讀)娘有屄不?恁娘沒屄怎麼夅的你?」

唯有畜生生產,才名曰「夅」。

月娥怒了,就撒著潑罵道:「恁娘有屄,恁娘用屄夅你的時候,把你屙茅子里了!你爬出來的時候滿嘴噴糞!趕緊回家再吃點屎去吧!」

這就刺激到了二黑,因為二黑他媽生的時候的確是在茅房。但實話實說,並沒有掉進茅坑。二黑的情緒很激動,卻被他媳婦拉走了,只能算罵輸了。月娥見對手臨陣脫逃,有些心滿意足。但見門前孩子回來了,又有些不爽。因為兒子回家帶回來倆同村的同學,她是了解的。另外一個同學學習不好,她很不歡迎自己的兒子和這種人交往,更不歡迎他來自己家。於是她恢復了戰鬥力,決定罵走差生。

「姓王的不許進門!姓王的進門就沒爹!」

我的同學王二玉,就此愣住了。

「沒爹?」他嘀咕。

「我有!」他反駁。

「進門就沒爹!」月娥重複了她的人設。

「呸!」二玉啐了一口在地上,並更改月娥的人設,「你說沒爹就沒爹?我還說國防(月娥的兒)沒爹呢!」

月娥急了,也不跟二玉廢話,從屋頂上操起一根掃帚就不見了。二玉意識到月娥要來揍他,立即撒丫子往家跑。月娥一直追到二玉家門口才肯罷休,並堵在二玉家門口罵了一會。我和國防眼睜睜看著夥伴被國防的媽追趕得像兔子,卻無能為力。國防不敢勸他媽,我也不敢,這讓我們感覺很壓抑。

月娥回來以後要去做飯,我就和國防在他家天井裡,趴在凳子上寫作業。她對我的態度就很好,從來沒罵過我沒爹。

後來有一回,我得知他家來了個勞力。是敬老院的一個智障老頭,名叫大寨。說是老頭,其實也不老,當年只有五十歲,無親無故的。說是智障,也不完全智障,就是憨頭憨腦,膽小怕事,也不會拒絕人。一到麥收和秋收,一隊的一些人,就經常將他喊到家中給自己幹活。按照他們的說法,這活不是完全免費的,是管飯的。因此這也不能叫做喪良心,唯有勞動是免費的,但是勞動是光榮的,而且他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為什麼就不能幫助別人呢?

有了這些理論支持,欺負人也變得高端起來。

月娥是扣押老頭次數最多的那位,國防跟我講,大寨太搞笑了,剝棒子時說想解手,我媽說不許去,他就把尿撒在了褲襠里。就這件事,村裡都說某些人也太沒良心了。等別人過來了解情況,扣押過大寨的就說:「幹活管飯,到點就讓他回去,哪裡不合適了?」理直氣壯到無法反駁,也算一種本事。

有人告訴大寨,不要誰喊你去幹活你就去,咱不去。但他那性格,連幼兒園的學生都知道他好欺負,說教是沒用的。多年前,人們忽然想起好像很久沒見過大寨了。敬老院的人說,大寨死了。

怎麼死的呢?

他去外面玩,迷路了,走了很久都沒走到頭,大冬天的,就在外面凍死了,是公安局通知的敬老院。

又過了幾年,真相傳來。原來大寨並沒有被凍死,這是個好消息。他是走到別的鎮上,被一個小作坊的小老闆扣住,免費幹了多年的苦力。以他的勞作,幹活的確是整個勞力的。別人不讓他做什麼,他就不做什麼,所以也應該算個「好員工」。最終他還是死了,死人就不能瞞著,以免攤上官司,因此得以讓敬老院知道這回事。說他迷路了,說他最後才說清自己從哪裡來,說平時就幫著幹活,也就養著他了。

這彷彿又是個很壞很壞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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