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刀
02-10
「禽獸,放開那女孩!」我叉著腰,氣運丹田,吼道:「讓我來!」 無光的暗巷裡,流氓頭子啐了一口,罵:「哪來的小屁孩,滾一邊去。」 衣衫不整的姑娘兩眼淚汪汪。 我心生憐憫,向前猛踏一步。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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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
流氓頭子伸手,接住這一刀。他將木刀咔嚓折斷,又一腳把我踹翻在地。「想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我叫蘇德過,是個孤兒,自幼無父無母。 自我記事起,身上便有一本武功秘籍,叫做《天下第一刀》。可惜的是,這絕世刀法,只剩下半本。我猜,另外半本興許被人撕去擦屁股了。更可惜的是,我不識字,只看得懂畫。我想,要是我識字的話,那我現在準是天下第一了。
哪還會被人揍到鼻青臉腫?我被揍得嗷嗷直叫。巷外,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看熱鬧,甚至有人搬出板凳抱著瓜子。 流氓頭子惡狠狠地朝我肚子踹一腳,又往我臉上吐了口痰,才帶著一干小弟離開。姑娘忙蹲下來,問我:「你沒事吧?」 我疼得齜牙咧嘴,用袖口抹去臉上的痰,道:「被打得這麼慘,你說有事沒事?」姑娘抿了抿唇,可憐兮兮,好像被揍的人是她。我一溜煙站起來,道:「雖然我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不過有一說一,姑娘……你衣服沒穿好。」姑娘頓時捂住胸口,「啊」地尖叫起來。
姑娘名叫蘇谷柯,是黃善余的徒弟。等著她師父來接她的功夫,我和她聊起了天。我說:「姑娘,你看我倆如此有緣,竟然都姓蘇,你說,會不會我是……」蘇谷柯追問:「是什麼?」 我壞笑:「會不會,我是你爹?」 蘇谷柯白了我一眼,別過頭去。我厚著臉皮,湊上去又問:「那你師父又是什麼來頭啊?」蘇谷柯說:「我師父可是天下第一刀哩。要不是今天我貪玩走遠了,我才不會被……」她後面說的,我沒太聽清。
我只注意到了「天下第一刀」這五個字。 記得么。我也有這麼一本武功秘籍。黃善余終於在天黑前趕到。 我定睛看著他。不苟言笑,眼神冷峻。的確是天下第一該有的樣子。 於是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緊緊抱住他的大腿。「師父,請收弟子為徒!」黃善余扶起我:「你是?」
我倔強地說:「我叫蘇德過,想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刀。還請師父成全。」 蘇谷柯也在旁邊補充:「師父,就是他從流氓手裡救出的我。」 夕陽緩緩墜下。我看見,黃善余那堅定的眼神閃爍了幾下。 他說:「那……你跟我走吧。」回府路上。師父走在前面,我和蘇谷柯走在後面。她說:「師父從不收徒,今天收你,算是你走狗屎運了。」我叼著狗尾草,翻了個白眼:「從不收徒?那你又算什麼哦。」
蘇谷柯切了一聲:「我不管。你得叫我師姐。」 我驚得張大嘴,狗尾草也掉落下地::「你明明比我小啊喂,憑什麼要我喊你師姐?」蘇谷柯別過頭:「我不管我不管。按輩分來,你就得喊我師姐。」 夕陽下,她圓圓的側臉甚是好看。 不知怎的,我竟痴痴笑了起來,道:「好,好,好。那我就叫你小師姐吧。」 她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乖,大師弟。」回到府上,師父安頓好我的住處,便面色凝重地休息去了。前腳剛走,小師姐後腳就溜到了我的屋子裡來。她問:「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想跟師父學刀法嗎?」我反問:「你是不是一輩子都沒說過話?話咋能這麼多呢?這麼晚了,能不能讓我早點睡?」
她擺出兇狠的表情:「我可是你小師姐!你得聽我的!」 我只得無奈地搖頭,胡侃道:「你也不是沒看到,今天我被流氓揍得有多慘。我拜師,完全是因為我想保護你啊。」 誰知,小師姐竟信以為真,漲紅了臉:「討厭~」第二天。師父丟給我一把沉甸甸的柴刀。我問:「是怎樣?要我砍柴?」師父面無表情:「這是為了增強你的力量。」 我問:「分明是你懶得自己劈柴了吧喂?!」師父面無表情,背手離開。
小師姐則在我旁邊嘻嘻笑。我問她:「這麼大一黃府,連個劈柴的傭人都雇不起?」 她說:「師父所練刀法,威力極大,容易誤傷。自從上次死了個人後,就再也沒人敢來了。」頓了頓,她又說:「你是第一個主動求著來的。」 我聽著毛骨悚然。到底是什麼樣的刀法,竟強悍如斯?我劈了一個月的柴。小師姐也陪我聊了一個月的天。我說:「你有功夫陪我聊天,不如幫我劈柴實在。」
她搖頭:「你不好好鍛煉自己的身體,怎麼能兌現你對我的承諾?」 我放下柴刀:「你不要血口噴人啊!我什麼時候就對你承諾過了?你給我解釋清楚,不然我這一世清白就毀在你手裡了!」 小師姐說:「一個月前,剛認識那天,你說過的,你要保護我。」 我一刀劈裂木柴:「開什麼玩笑!哪有師弟保護師姐的,應該是師姐保護師弟才對吧!」 她笑,不說話。師父終於開始教我刀法了。 出刀。斬。 收刀。師父的動作很快,和那本書里的圖畫一模一樣。我學得很快。 師父的古井不波的眼睛裡,藏著一絲驚異,卻是什麼也沒說。 倒是小師姐羨慕地說:「你的天賦真好呀,學得好快,難怪師父常誇你是練武的料。」「師父……常誇我?我不信。他明明就是個老古板,連笑都學不會,又怎麼會夸人。」 小師姐掩嘴而笑:「小點聲,別讓師父聽見啦。」 我不耐煩地說:「知道啦,知道啦。」情愫暗生的春天,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流逝。轉眼間,已然是盛夏。我的刀越來越快,刀法也愈加精湛。小師姐半是惋惜,半是欣慰地說:「身為你的師姐,我很自豪,你總算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我收刀,嬉皮笑臉地說:「才怪。要想超過你簡直太輕鬆了,因為你壓根什麼都不會。」 小師姐錘了我一拳:「就你話多!」現在,我和小師姐的關係已經好到如同親生兄妹了。可師父,卻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樣。就好像他欠了我錢,卻又還不起似的。有一天,我和小師姐一起去鎮上採購。很走運,又遇上了半年前的那伙流氓。流氓頭子陰陽怪氣地叫起來:「喲!這不那誰嘛!救美的大英雄啊!」 我挖了挖鼻孔,問:「對不起,你哪位?」 流氓頭子惱羞成怒,招呼小弟便要上。我像半年前那樣,手裡握著一把木刀。出刀。 斬。收刀。流氓們整齊劃一地倒地,捂肚子打滾,哀嚎不止:「大爺我錯了,饒了我吧,饒了我吧……」「你變強了。」小師姐說。我揉了揉她的腦袋:「那當然啦。說過我要保護你的,就一定做到。」 小師姐笑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我越來越強。師父沉聲道:「你的刀法火候已到,去尋一把天下最好的刀吧。」 我看向師父。他已經很老了。鬢角霜白,即使不笑也是滿臉褶子。可他的眼睛卻分明是年輕人的眼,好似有一團火在瞳底燃燒。我能看得出來,師父渴望著我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刀。沉吟片刻,我對師父說:「不必了。有這天下第一刀法,已經足夠保護谷柯了,若是還有著天下最好的刀,只怕再難脫身江湖。」 師父眼神複雜,什麼也沒說。當天晚上,夜涼如水。師父找我喝酒,三杯兩盞後,已是酩酊大醉。 我從未見過師父喝醉,這是頭一回。 師父醉醺醺地拉住我:「德過,你知道自己的爹娘是怎麼死的么?」 我也醉醺醺地說:「我爹是被仇人殺的,我娘是難產死的……嗨,說這個幹嘛!來來來,喝酒喝酒!」師父推開我的手。他一字一字地說:「你爹,是我殺的。」 有如五雷轟頂,我全身震顫了下,頓時酒醒。我扯出笑:「師父,這種玩笑,開不得。」 師父起身,道:「我像是那種開玩笑的人么。」 桌面下,我單手按刀,又問:「那你為什麼要說出來。如果你不說,我永遠也不會知道。」黃善余抽刀:「我想和你痛痛快快打一架。不說出真相,你永遠也不會儘力和我打鬥。」黃善余說,他天生武痴,迷戀刀法,和我爹比試過程中,失手殺了我爹。從此,天下再也沒有對手。寂寥中,他想到,可以自己培養出一個實力相當的對手來。「於是你就找到了我?」「不。準確來說,是你找上了我。你告訴我,你叫蘇德過,所以我才肯收你為徒。」黃善余說,「我相信,你的天賦只會在你爹之上,現在看來,果然不假。」我喃喃自語:「難怪,我手裡有著半本《天下第一刀》,想必那半本就在你的手裡了……原來,我一直在跟著殺父仇人習武……」 刀身微鳴。「我竟然……拜殺父仇人為師……」拔刀。斬。擋。再斬。閃。再斬。黃善余大笑起來,像個瘋子:「這才是戰鬥!」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笑。交戰中,漸漸的,我竟心靜下來,再無半分氣憤。最後一斬。斬斷了黃善余的刀。黃善余披頭散髮,張牙舞爪地咆哮:「來啊,來啊!來殺了我!」 收刀。 我背過身去:「你畢竟是我的師父。我下不去手。」 他咆哮道:「這麼說來,你還是沒有用盡全力么!」 我不置可否。離開這個鬼地方吧。身後又傳來黃善余的聲音:「你要去找谷柯么!」 我沒有回頭。他痴狂地笑:「她已經被我殺了!」 我猛得停步。 回頭。 我紅著眼眶:「你為什麼要殺她?!」 黃善余道:「她是你親生妹妹,你娘生下她後便難產而死。原本,我收她為徒,就是想著她能夠繼承你爹的天賦,可沒想到,你爹的天賦全在你身上了。」頓了頓,他又說:「她沒用了。所以,我殺了她。」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陰暗的巷子里,她蹲下來,像是在發光,溫柔地問:「你沒事吧?」 夕陽之下,她走在我的身側,調皮至極,滿意地說:「乖,大師弟。」 院內劈柴時,她陪在我身邊,滿眼幸福地說:「你要保護我一輩子哦。」 在我說出「保護你一輩子」後,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不。心臟像是被刀捅了個穿。不!我狂吼起來:「你怎麼能殺她!」出刀。斬。收刀。這一刀,很快。快到黃善余來不及閃躲。他倒在了血泊中。臉上還帶著笑。 諷刺至極。 他這一輩子加起來,甚至都沒今晚笑的多。風吹。葉落。我跪倒在地。師父是我的殺父仇人。 小師姐是我的親妹妹。而現在,他們全死了。 全都死了。我癲狂大笑。我終於成為了真正的天下第一刀。 可是又有什麼用。我已經沒有了想要保護的人。大風起兮,塵飛揚。 迷得我眼淚橫流。我搖搖晃晃地起身,朝外走去。迎面卻與一人撞個滿懷。 抬起眼皮,竟然是小師姐。「你怎麼滿身是血?」「你不是死了么?」我和她同時問。我向她解釋清了來龍去脈。 她也和我解釋。將兩人的信息拼湊到一起,我終於得到了真相——師父和我爹是親密至極的發小,共同修行天下第一刀的刀法。 一次比武中,師父誤殺我爹,從此活在自責與內疚中。 師父撫養我妹長大,卻怎麼也找不到我。 因為我早就離家出走了。陰差陽錯找到我後,師父便收我為徒。隨著我刀法進步,我的身上滿是我爹當年的影子。師父心中的內疚越來越重,終於,出此下策,借我之刀了結自己的生命。「可師父為什麼要激怒我……我明明可以不用殺他的……」 「師父從來沒笑過,我想,自比武誤殺後,他就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小師姐低聲說,「在他心裡,內疚比死亡更可怕。」我痛苦地抱住腦袋。「那為什麼……剛剛我找遍府邸都找不到你?」 小師姐擠出笑容:「我去給你取天下第一刀了。」 她晃了晃手裡的刀。月光如水,灑在地上。而這刀鋒,卻比月光還要涼。手裡的刀,有如千鈞,再也握不起。哐當。 刀落地。我和她緊緊抱在一起。這天下第一,我不要了。 我只要你。完。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