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肇斌:走進克欽(二):走訪克欽獨立軍3旅前線

題圖:克欽獨立組織副主席、克欽獨立軍副總司令恩版臘。由於主席、總司令蘭耀宗卡年事已高,目前為精神領袖,並不掌握實權。恩版臘是克欽獨立組織和克欽獨立軍實際上的最高領導人。

走進克欽(二):走訪克欽獨立軍3旅前線

1月7日清晨,克欽東部省會城市邁扎央剛從睡夢中醒來,「鐵血克欽」便來敲門了,我只好應答著從床上起來,趕緊洗漱一番。來到外面,發現房前來了三位女子,原來她們是支援克欽獨立軍的民間志願者。在「鐵血克欽」的介紹下,我知道了這三位景頗族女子的名字,分別是尚女士、麻麻圖、麻麻銳。再等了一會兒,一位克欽獨立軍軍人開來了一輛體形較小的綠色軍車,後面的車箱里還安裝著一個可以架設高射機槍的鋼架子。據「鐵血克欽」說,這種軍車是一位民間人士給克欽獨立軍捐獻的,總共捐了15輛。

大家寒喧了一小會兒,便張羅著把「鐵血克欽」等志願者募捐的衣服、頭盔、藥品等物資搬上車。物資搬上車之後,長相嬌美的麻麻圖坐進了駕駛室唯一的副駕駛座位,我們則爬到車箱里,在兩側的木板長位上坐下來。汽車啟動了,順著路面疾馳而去,迎著清晨的寒風,我雖穿著「鐵血克欽」的一件棉衣仍感到有些寒意。

車子到了邁扎央難民營旁邊的小集市旁停下了,大家紛紛下車,這三位女子在那裡買了一些肉和食用油之類的東西。「鐵血克欽」之前就告訴過我,山上的克欽獨立軍官兵身處寂寞的叢林環境,更喜歡香煙一類的東西。於是,我便打算買十條他建議的下緬甸生產的「一枝花」香煙,可是店主全部找齊,也只有九條。麻麻銳則建議我再買一桶食用油,我便按她的意思辦了,總共花費了360元,準備以果敢資訊網的名義送給前線的獨立軍官兵們。另外,「鐵血克欽」還有些期待地告訴我,山上的士兵有時會拿槍去打獵,如果巧幸打了一隻麂子的話,我們就有口福了。

購好物資後,車子在石子路面上賓士著,捲起陣陣灰塵,大家就像放在篩子里的米粒一般拋上拋下。又疾馳了很久,在一處山嘴邊,車子駛離了石子路面轉了個急彎,朝山間泥路上開去。據「鐵血克欽」說,這是克欽獨立軍為了前線運送物資方便而特意修的一條馬路。

我們所乘坐的這輛軍車雖然貌不驚人,但馬力十足,在陡峭崎嶇的山路上吼叫著奔騰著,時而奮力爬坡,時而蹚溪而過,驚險的情景常讓那幾個景頗女子花容失色。路邊的樹枝、藤條時不時撩過她們的秀髮我們的臉,幸好大家都戴了帽子,才免去了大部分的「打臉」次數。

在無人區一般的原始叢林中經過幾個小時的跋涉,終於看到前面出現了幾處茅草為頂、竹片為牆的房子,此刻才感受到人類在此處的存在。在那茅竹房旁邊,我還看到有一張小球網支架在那裡。「鐵血克欽」告訴我,那是士兵們用來玩「蹴鞠」的,也就是當地人常說的「藤球」,華夏文化的良好傳承在這裡可見一斑。

車子又轉了個大彎,終於在山頂處停了下來,幾個克欽獨立軍軍人走了過來,相互問好之後,便幫著大家把車上的物資卸了下來。看到一位戴著毛線帽、顯得非常樸實的中年軍人走了過來,「鐵血克欽」用景頗話跟他打了招呼,並向他介紹了我,大意是我是果敢資訊網的工作人員,想對該部作一個採訪。因為之前就溝通過,所以即刻被得到允許。同時,「鐵血克欽」告訴我,這位中年軍人就是3旅的副旅長兼前線總指揮,專門負責前線戰事指揮。

卸好物資後,大家合影留念。幾位女士把香煙、肉、食用油等交給了一位做伙食的戰士,再把一袋蘋果及零食拿到了一處休閑的地方。在那裡,軍人們自己鋸了一截大樹當茶几,鋸了幾截稍小的木頭就是凳子了。茶几面上還有幾個細心製作的竹筒,分別是當作水杯和茶杯,斜削麵的飲水,圓口的喝茶。看看四周,都是一樣的茅草竹棚子,旁邊還養了幾隻雞和狗。我看到一處屋子旁放著幾個朝天叉開的竹編,裡面放著一些茅草,便百思不得其解,問了之後才知道,原來是雞窩,讓雞可以趴在裡面下蛋。

圖1:大家從車上搬下志願者募捐的物資

圖2:卸好物資後大家合影留念

圖3:克欽獨立軍將士們居住的茅草竹棚(旁邊的竹叉子就是雞窩)

圖4:待客的茶水和山楂果子

一邊閑聊著,一邊喝著茶水。一個戰士給我們端來了一盤洗好了的山楂,並拿來了一碟鹽巴和辣椒粉作調料品。大家便拿著山楂沾著調料,繼續著話題。在幾位女子的指引下,我看到了旁邊就有幾株山楂樹,樹上掛著許多成熟了的山楂果子。四周環視這景頗大地,遠處的山巒連綿起伏,頭頂是湛藍湛藍的天空,風景美極了。人站在此處,便有一種「山高我為峰」的感覺。

閑聊了一會兒,副旅長帶我們去看了他的辦公室,那是一間防空洞,上面橫豎蓋架了四五層樹桿,最上端堆放著輪胎和泥土,下面就是放著一張床的住處,住處最裡面的壁間還挖了一個可容得下幾個人的土洞。這樣,即使外面的住處被炸塌,人還可以藏身在那個土洞里而得以安全。

參觀完之後,副旅長披掛上全副武裝,一改樸實的樣子,而顯得英姿煥發。他告訴我們,要去巡視前沿陣地。出於對我們的信任,他同意了我們一起前去的請求,於是,我們便得以獲准一起同行。車子從山楂樹下開了出來泊好,我們便依次上了車。御了貨的車子似乎顛簸得更加厲害,而路也越發狹窄和陡峭了。隨著車子劃破森林寧靜的怒吼聲,經過一段時間的跋涉,我們來到了一處前沿陣地。近處的山頂反斜面上,也是幾處茅草竹棚屋,空地上停放著幾輛摩托。陣地四周拉著幾道鐵絲網,旁邊還有一個戰士們自己用樹桿製作的高低杠,可能是平時健身所用吧。在那陣地上有幾道相互連通的戰壕,戰壕中有幾處掩蔽工事。

圖5:前線某陣地(一)

圖6:前線某陣地(二)

大家下了車,隨著副旅長走了上去,進入陣地的戰壕里。隨著副旅長手指的方向,我們看到了前方的幾處陣地,也是這種小竹棚。其中,透過樹林中間的空隙,我們看到對面不足五百米的山樑上就是緬軍的陣地,雙方都可以看到對方人員走動的情景。在那裡,「鐵血克欽」出於安全考慮,低聲囑咐我們,不要把身子露出太多,拍好照片後就馬上回到坡後面來。我當然知道,在這麼近的距離內,敵人的狙擊手完全可以做到百發百中。

圖7:某陣地對面的緬軍據點清晰可見

也許是長期駐守山頭的原因,這些戰士們看到我們到來,都顯得有些開心,特別是幾位女性的到來,暫時填補了這個環境里雌性荷爾蒙的欠缺。在坡頂反斜面後邊,有一個竹子做的簡易桌子,上面曬著一些野果子和一些白菜,旁邊放著幾條簡陋粗糙的木頭椅子。大家圍著桌子坐下來,副旅長用景頗話向這裡的守軍們詢問了前線的情況,並叮囑了一番之後,我們便隨他離開這個陣地。大家上了車,隨副旅長去另一個前沿陣地。

圖8:副旅長在聽取工作彙報

到了另一處斜嶺旁邊,大家隨著副旅長魚貫而行,所見也是同樣的茅竹棚子,差不多同樣布局的陣地。一間簡陋的廚房,裡面有幾個炊具,竹台上放著一些西紅柿和臘肉之類的食物。廚房旁邊的空地上鋪著一張雨布,上面曬著一些乾飯粒。聽他們說,因為這裡的氣候很潮濕,把剩飯晒乾可以餵雞,不然就霉爛了。果然,我們後來在戰壕里看到了戰士們養的幾隻雞,因為長期呆在寂寞的山頭上,這幾隻雞都顯得特別木訥。

圖9:前線某陣地

圖10:陣地旁邊布設的鐵絲網

圖11:戰士們曬的剩飯

圖12:陣地上的廚房外景

圖13:廚房內部

我們來到陣地最前方,在一個簡易堡壘里看著前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緬軍的一排軍營像一排棋子一樣有序地設置在那處山樑上。同樣,五百米左右的距離,雙方就這樣對峙著,似乎要把這種「長相廝守」的狀況延續下去,直到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圖14: 鋼槍瞄準敵人

圖15:果敢資訊網工作人員在拍對面緬軍陣地的照片

圖16:陣地對面的緬軍陣地

我在這邊觀察敵軍陣地的時候,一個年輕的戰士拉著「鐵血克欽」與尚女士在說著什麼,因為他們用的是景頗語,我無從知道內容。然後,他們幾個便順著山樑去了另一個方向。後來,他們把看到的情況告訴了我。原來,這位小戰士非常興奮地對他們說:「我帶你們去看一個大傢伙!」他們以為他口中所說的「大傢伙」一定是這個陣地上的絕密殺器,便隨著他去了。到了那裡,年輕的戰士掀開了一張雨布,下面藏著一門小小的60迫擊炮。看到此情此景,「鐵血克欽」與尚女士都有些心酸,眼睛都快濕潤了,但為了鼓勵小戰士,他們還是假裝高興地說:「不錯!不錯!」在跟我講起這件事的時候,他們說,看到自己民族的戰士們為了民族革命事業,而用如此簡陋的武器和血肉之軀來抵抗緬軍攜帶著飛機、重炮的侵略,打退了緬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他們無比心痛,無比心酸。

圖17:這就是那個小戰士所說的「大傢伙」

「這就是我們的戰士,他們為了捍衛民族權益,在武器相差如此懸殊的情況下,以無比堅強的意志來抵抗侵略者的狂妄!」說到這裡,「鐵血克欽」的眼睛有些濕潤,表情非常凝重。

在完成了巡察的工作之後,我們便隨著副旅長回到了原處,發現有戰士在地上曬著一排排迫擊炮彈。據說,這樣是為了防止戰時出現啞彈。在那裡,副旅長御下了武裝,與我們喝茶聊天,並接受了我的採訪。因為副旅長不會中文,所以就由尚女士作翻譯,「鐵血克欽」也協助著我的採訪工作。

副旅長一直與戰士們同甘共苦守在前沿防線,因此這裡的一舉一動都在他掌控之中。對於近期的戰況,他告訴我們:「在我們3旅前線某地,對面有三百到四百緬軍,他們的炮兵陣地就在前面不遠。昨天白天,敵軍還向我軍陣地打了三炮,因為對方是騷擾性的襲擊,所以我方沒有還擊。在吉東戰鬥和11.20勐古戰役打響之後,緬軍幾乎每天都在炮擊我陣地,時不時會打幾發,但都沒有擊中我方軍事目標。我方靜觀其變,隨時作好戰鬥準備,但沒有實際出擊。勐古戰役時,因那是6旅和4旅轄區,他們兵力綽綽有餘,所以我們3旅就沒有出去協同作戰,只是作好本地區防務,以防禦敵軍攻擊為主。12月15日,緬軍出動步兵,在炮兵掩護下,對我陣地發動猛烈進攻。12月16日,敵炮兵朝我陣地打了26炮,步兵沒有進攻。因為他們的炮擊沒有有效擊中我方軍事目標,所以我們沒有理睬,只是加強警戒,觀察敵軍動態。」

對於克欽獨立軍與緬軍之間的戰爭爆發,他告訴我們,自1994年簽訂停火協議以來,雙方都基本沒有戰爭,只是偶爾互相放幾炮震懾一下對方。但自2011年以來,這種平衡就被打破了。對於自己經歷的戰爭,他回答我們:「這些年來一直在打仗,卡埡戰鬥我旅也參加過。2011年克緬戰爭就是從這個防區開始,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地方曾經就是緬軍控制的陣地,後被我旅奪回。」他用手比劃著指著周圍這些地方告訴我們:「我們主動攻擊,奪回了這些地區,把他們攆到那邊去了。現在緬軍也沒有再撤退,你們也看到了,現在就是對峙狀態。」

關於事件的起因,他有些激憤地告訴我們:「中國投資方與緬甸政府簽訂協議後,在我們克欽地區興建大唐水電站,於是緬軍便找了一個借口侵略我們,說是為了保護大唐水電站,所以派兵進入我旅的防區。剛開始大家都保持克制,當時雙方雖然有了摩擦,互相扣留了對方的士兵,但只是繳械,並沒有開火。我們抓到他們的緬軍戰士,以優待俘虜的政策對待他們,後經交涉後把人好好地還給了他們,但是他們抓了我們外事辦專門與緬軍聯絡的一個戰士後,把他虐待致死了,只交還給我們一具屍體。那個戰士死得非常慘,受盡了折磨,身上皮膚被刀割了很多傷口,上面還撒上鹽巴和辣椒粉,樣子慘不忍睹,我們看到之後既悲傷,又憤恨。大唐水電站本來是在我們15營的防區內,但他們緬軍有意進犯,發起挑釁就是想搶奪大唐水電站的控制權。

當時是緬政府和中國投資方協商之後在那裡建的大唐水電站,緬政府沒有經過我們克欽政府同意,私下與中方協商簽訂的協議,但轄區在我們克欽範圍內。他們不經過我們同意,完全沒有任何協商的餘地,直接就侵佔我們的資源,無視我們的主權。我們克欽土地上的資源,木材、水利等都是祖宗留下來的,不容任何人侵犯。但因為當時是停戰時期,我們也沒有與他們爭,資源被他們利用也就算了,你建一個電站沒事,但你不能大量駐軍,對我們的安全形成威脅。

那天,一個緬軍軍官帶著一隊人馬來到我們在大唐水電站附近的營地,進了我們的指揮部,很囂張地要求我們的軍隊馬上撤離。因為我方一直就駐紮在那裡,所以我方官兵絕不屈服,回復他們,沒有上級的命令,我們絕不會離開!這時,雙方都不讓步,都端起槍在我營部圍欄門口對峙起來了,緬軍士兵見我方很強硬,不知是由於心虛還是緊張,便開了第一槍,雖然沒打到我方的人,但我軍不會屈服,直接就地還擊。也許緬軍可能只是想嚇唬嚇唬一下我們,但我們想,既然你開了第一槍,那我們就不客氣了。當場把那伙緬軍全部消滅,連軍官在內一個不留,致敵死亡七八十人。

後來,緬軍政府派人來交涉,要求把屍體拉回去。我們同意了,讓他們把屍體拉回去了。敵軍屍體剛一拉回去,他們就馬上組織新一輪戰鬥,派更多的軍隊過來攻擊。一直打,一直打,就這樣打到現在。」說完這件事的時候,他那樸實的面容上顯出幾分激憤的神情,讓人感覺到了一個克欽獨立軍軍官「威武不能屈」的精神和骨氣。

對於大唐水電站的情況,他告訴我們:「現在還有緬軍駐紮在大唐水電站廠區內,大約有50多人留守在大唐水電站,但克欽獨立軍在四周駐紮,對他們形成包圍之勢。因為考慮到中方的感受,考慮到中方投資者的利益,我們沒有對駐紮在大唐水電站的緬軍開火,但時時關注著他們的動態。只要他們不增加兵力,我們也就不想開戰。如果他們增加兵力的話,我們肯定要把他們打出去的。」

談到克緬雙方的力量攻防情況,他告訴我們:「反正就從2011年開始到現在,幾乎每個月都有戰爭發生,大大小小不等。不是固定在哪個地方打,在轄區各營地前線都在發生。27營那邊前段時間比較激烈一點,雙方都有一定的傷亡。現在與我旅相當於對峙狀態,如果緬軍要組織大規模的兵力進攻,就必須配合飛機。比如吉東那邊,就是這樣。如果沒有戰機,那麼他們占不到任何優勢,比如上次的勐古戰鬥和吉東戰鬥,就是靠飛機的優勢。我軍為了避免戰士的傷亡,只好選擇撤出。我們現在控制的這些高地,以前全是緬軍駐防的,但我們通過全旅戰士的努力,把他們從我們的土地上趕出去了。接下來,我們還要加大努力,把他們趕出克欽邦的地盤,趕回他們老家去。他們是侵略者,這裡是我們景頗人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只要你來進犯我們,不管你來多少人,我們也要把你趕出去。我們克欽的勇士們誓死保衛自己的家園,要跟侵略者血戰到底。」

我問:「敵軍現在飛機大炮都來了,武器和戰鬥系統都在升級,決心要消滅這些民族革命武裝,未來,你們該怎麼辦?」

他非常慷慨激昂地回答道:「不管敵人多強大,我們都不能退,你退又能退到哪裡去,家園都沒有了,死也要死在這裡!作為一個平常的景頗人來說,不是打仗,不是參軍,到老來了,也要葉落歸根,也要死在自己的故土上。作為軍人的話,都是一樣的想法,老死也是死,戰死也是死,怕什麼?如果我跟你說,你把你的家讓給我,你說行嗎?有這樣軟弱的人嗎?你會願意嗎?所以說我們包括我們前面的先輩,他們都埋在這裡,我們也生活在這裡,你緬軍這樣來搶佔、來侵略我們,不管是克欽士兵也好,老百姓也好,都不能退讓,我把家園讓出去了,我們去哪裡?哪裡會收留我們?我們不能退讓,絕對不能退讓!」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揮動手臂做了一個砍劈的動作,堅定而乾脆。

隨後,他又補充道:「不管緬軍的飛機也好,大炮也好,不管你來多少,我們克欽獨立軍不能說武力懸殊這麼大,我們就繳槍不殺,那不可能!就像剛才所講的那樣,哪怕全部死在陣地上,我們也會血戰到底!如果說我們這邊前怕狼、後怕虎,緬軍的飛機大炮來了我們就投降,那麼,我們就不可能抗戰到現在五六十年了。他們隨便來,隨便放馬過來!你緬軍是一隻老虎,我們只是一隻野貓,不能因為你們老緬是老虎,我就乖乖地被你咬死、吃了,哪怕在臨死之前,我也會狠狠地咬你一口。」

我又問道:「在克欽的抗緬戰爭中,有沒有出現逃兵?還有,請問有沒有特別突出的英雄事迹。」

他很鏗鏘地告訴我們:「我們克欽士兵沒有逃兵,沒有誰因懼怕而往後方跑的,在槍林彈雨中集體前進,要死也要死在一塊兒,絕不會後退。因此沒有特別突出的個人,克欽的每一個士兵都是不可戰勝的英雄。」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緩和了一下口氣說:「當然,如果要到下緬甸遠征作戰,也許會出現個別的逃兵,因為那不是自己的地盤,自己的家園。現在在自己的家園裡戰鬥,你能跑到哪裡?他們決不會逃避責任。為自己的家園而戰,還有退路可走嗎?只要敵人敢來,就只有死路一條!」

談到山上生活的艱苦,我問:「現在山上的生活環境這麼惡劣,又非常孤寂,你們如何度過?」

他回答我:「你也看到了,我們的戰士,雖然沒有辦法換防,不能回到家鄉,但在民族生死存亡之際,哪裡還能顧得上兒女情長?思念親人也好,思念家鄉也好,堅守陣地絕不能離開。面對艱苦的環境,他們只能忍受著。無聊的時光怎麼辦?自娛自樂,唱點民族歌曲,以此來打發時間。有些年輕的戰士,思念女朋友,在他們所唱的歌曲裡面,都表達了這種情意。」

我問:「您作為部隊的首長,常年與戰士們一起生活在山上,對家庭的照顧就少了,您在思念家人的時候會怎麼做?」

他回答我:「我當然也會想念家裡的親人!但想家裡的親人時,作為一個軍人,特別是現在的戰爭時期,必須以民族為重,以大局為重。你說,不想自己的孩子和家人,那是不可能的。但再想,也要堅守前線,不管是士兵也好,軍官也好,都必須堅守自己的職責。如果說每天就想著家人,想著自己的私事,那就不可能來當兵。反正軍人嘛,你要麼天天跟老婆孩子呆在一起,要麼不要來參軍。我們暫時只能把兒女情長放到一邊去,把民族的重任擔起來。」

在交流中,我了解到,有些陣地旁邊有一張小小的如排球一樣的網,是為了玩中國古代的蹴鞠,這邊稱為「藤球」。沒有戰事的時候,戰士們會踢踢藤球。山上沒有電,但買了一些太陽能充電板,給手機充充電,聽聽收音機。克欽政府有一個自己的廣播電台——拉咱之聲,幾乎是全天段播出,其中還每天播出新聞節目,有時十二分鐘,有時十五分鐘。還有兩個自辦的電視台,拉咱電視台和邁扎央電視台,不過,都只是在本地有線電視網中傳播,既沒有上衛星,也沒有採用無線發射。

圖18:將士們在山上收聽節目所用的收音機(旁邊是太陽能充電板)

我問:「現在果敢的同盟軍那邊戰士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基本保證每餐都有肉吃,不知你們克欽獨立軍的生活怎麼樣?」

他告訴我:「因為現在是戰爭時期,不能保證每天都有肉吃,但基本的溫飽還是能夠保障的。但你說,要達到一定的標準,那是難以保證的。打起仗來,這裡不能生火,後勤補給只能靠老百姓,從山下後方煮好飯菜送上來。為了民族,我們軍人只能這樣,別無選擇。」

之前就聽說克欽獨立軍對士兵喝酒和吸毒是零容忍,所以我就問了副旅長這個問題。他告訴我們,克欽獨立軍對士兵的要求很嚴格,禁止喝酒和吸毒,以前對吸毒的直接槍斃,對喝酒的採取嚴懲。士兵吸毒,上級領導還要跟著降級。現在,如果有士兵發生吸毒現象,那就拉去戒毒所,關上一年半載。如果克欽高層有吸毒現象,直接降到士兵級別,但如果徹底改過自新之後,還有機會恢復原職。現在這邊在禁毒方面增加了很大的力度,吸毒和販毒的很少,幾乎沒有了。只有在緬控區,他們又種又賣,種植罌粟,製造毒品。後,副旅長又充滿信心地補充道:「現在在克欽獨立軍管轄區,你要想找到一棵罌粟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們在1991年就完全禁種罌粟了。」

我問:「緬甸政府2015年通過一項法案,實行一夫一妻制,但在一些民地武地區,仍然存在著權勢人物納小妾的現象,不知你們組織里允許找小老婆嗎?」

他笑了一下,很肯定地說:「一句話,不允許!我們組織嚴格上實行一夫一妻制,除非是特殊情況,比如沒子女、妻子患有重大疾病,則可以經過大會商議允許通過,才能找小老婆。但這種機會極少,上級一般不會批准。否則,直接把官職削了。」

我問:「對於這次的五家武裝組成緬北聯合陣線,您對此怎麼看?」

副旅長回答道:「我覺得,我克欽獨立軍跟緬軍在打,你果敢軍也在跟緬軍打,不管若開也好,德昂也好,克倫也好,我們現在聯合一起打緬軍,這樣更好。只有兄弟民族武裝聯合起來,握成拳頭,力往一處使,才能更有力量打擊緬軍,所以我是非常贊成的!我還希望,有更多的武裝組織參與到這道民族聯合陣線當中來!」

對於緬甸未來的政治走向,我問了這個問題,副旅長回答道:「反正就是希望和平,不管是與哪個民族也好,與哪個國家也好,最希望就是,不管和誰都能夠和平共處。誰也不要來侵犯誰的領土,我也不可能去侵犯你緬邦的領土,也不可能去侵犯果敢軍的領土。我們不可能去侵犯曼德勒呀、仰光呀,但你現在來侵犯我們,我們被迫反擊,這是一場反侵略的戰爭。如果是遇到一個不好的鄰居,我可以把房子賣了,遠離你。但作為鄰邦,我不可能把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賣了,離開這裡。讓給你了,我去哪裡?對於近鄰中國,我們會盡量搞好關係,不希望我們之間的邊境上出問題。每個人,每個家庭,都能夠得到和平,這就是最好的,所以我們渴望和平早點到來!」

最後,這次採訪圓滿地完成了,正好是吃飯時間,我們便在副旅長的邀請下,一起進到廚房就餐。當然,很不巧幸,這些天士兵們沒有打到麂子,所以我們被證明這一天是沒有口福的。在那個廚房裡,幾個小兵把菜炒好了端了上來,一碟烤肉,一碟炒肉,一碟辣椒鹽巴,一碗景頗酸湯,一撮辣子生薑佐料。炒菜煮飯的火灶上方,掛著一隻被煙熏制的雞和一些肉塊。

圖19:廚房一角

圖20:我們這一餐所吃的菜肴

吃完飯之後,我們便與副旅長、戰士們告別了,又是山一程水一程地趕赴其他目的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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