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坐寇與公民——駁neo anderson關於辱母案的立論

美國經濟學家、社會學家奧爾森，關於政府的形成，有著名的流寇/坐寇論：在政府形成之前，主要的統治力量是流寇，流寇只管搶劫，搶完之後也不管劫掠對象的死活。然而，在一段時間之後，流寇之間會產生一種類似公地悲劇的效應——你掠奪完了我掠奪，導致被掠奪對象長期半死不活，更別說發展經濟，長此以往，流寇們連掠奪都沒得掠奪了。於是，聰明的流寇就意識到，只有壟斷掠奪權，杜絕其他流寇的掠奪，才能剪羊毛剪的長久，乃建立了基本的統治秩序，從流寇轉變為坐寇。坐寇的產生，就是政府的來源。

當然，本文並無意探討政府的統治機制，只是從奧爾森的著名立論中截取了兩個辭彙，在具體使用中，兩個辭彙同原來的意思自然也不盡符合。

Neo Anderson的文章中，提到了兩種勢力。一是民間的黑惡暴力集團，二是國家的公權力。他就此展開的論述是：民間的黑惡集團在長期的活動中，積累了豐富的法律經驗。而國家一旦採用法治的手段來解決問題，重則殘民，輕則縱奸，既然黑惡集團更懂得規避法律，實際的過程中，既不能懲治民間的黑惡集團，又不能保護民眾，結局就是殘民加縱奸。

這個論述就很微妙：實際上，Neo Anderson也知道，國家暴力機關從來就不是白蓮花，至少他承認了，國家暴力機關還是有殘民的可能的，在這一點上，濫用的公權力和民間黑惡集團比起來，並沒有什麼根本的區別。那麼，為什麼他又要叫我們「認清階級」，去擁護公權力，而非民間的盜匪呢？

他並沒有說明這個問題，就顯得對自己的立論很不負責任，那麼我不介意幫他說明——這實際上就是坐寇對流寇的優越性。遊離於法律和秩序邊緣的黑惡勢力們，就是流寇，並無意建立秩序，只是利用弱者無力自衛的特性試圖撈一筆；而公權力注重的是長久的利益，所以懂得要建立基本的秩序，其掠奪過程也相對文質彬彬、從容不迫，也即成為了坐寇。

Neo Anderson得出的結論是，對於人民來說，（「認清你所屬的階級」！）託庇在坐寇的統治下，遠遠比被流寇掠奪要好——流寇要殺羊，坐寇只是剪剪羊毛而已嘛。因此，他乞求坐寇們摘下種種面具，脫下底褲（例如「法治」），去把流寇趕盡殺絕。

然而，坐寇對於流寇的優越性，不正是在於其掠奪方式還稍微有點底線，尚期望社會正常發展，不至於讓人民生活在被掠奪的生死邊緣嗎？你呼喚坐寇脫下法治的底褲，那麼坐寇豈不是也變成大型流寇了，還有什麼優越性可言呢？趕走了一個流寇，來了一個更大的流寇，於我等百姓何益？

這實際上還遠遠不是Neo Anderson最大的邏輯漏洞。流寇固然可惡，然而為了消滅流寇，坐寇真的靠得住嗎？他乞求坐寇們去將流寇趕盡殺絕，實在是他不懂，或者選擇性地忽視了坐寇的本性——坐寇和流寇相比，儘管文質彬彬，溫文爾雅，從容不迫，畢竟也是寇，消滅流寇的目的，並不是為了伸張正義，不是為了被掠奪者的利益，而是為了更好地剪羊毛，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換言之，是不是要消滅流寇，消滅到什麼程度，讓人民來講，固然是消滅到底為好；然而按照坐寇的考慮，如果進一步消滅流寇的成本，甚至高過消滅流寇所帶來的利益，他們何苦要費這個麻煩呢？如果消滅流寇的成本低，而能得到的掠奪利益高，他們就會去積極消滅流寇，如果消滅流寇的邊際效用已經為零甚至為負，就還不如和流寇坐下來好好談談，你三我七，利益分成，排排坐，吃果果。

Neo Anderson的文章營造了這樣的幻象：濫用的公權力（坐寇）和地方黑惡團體（流寇）為了其掠奪利益，是水火不容的，前者為了自己的利益，一定要將後者趕盡殺絕。然而事實上是不是真的如此，就有待商榷了——蔣介石在還沒有捲鋪蓋逃到台灣去的時代，一入上海，便倒頭拜在杜月笙膝下，後者的勢力幫助蔣介石清洗了上海的黨組織和工會，甚至還一度當選上海的議院院長；數年前劉漢的勢力橫行四川的時候，德陽、什邡的公、檢、法機關不少人也積極地投入劉漢的勢力當中。可見，坐寇想要的並不是將流寇趕盡殺絕，而是坐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其對流寇的敵對，也止於邊際效用的最大點，在這個最大點上達成妥協之後，坐寇的本性就顯露出來了。

何況，基層治理在微觀上的性質，究竟配不配算坐寇都很難論斷，具體到人上，按照流寇模式治理地方也並非是不可行的——反正我就做完這一屆，這一屆之後出什麼事情，就不是我能預料的了。在這種官僚的治理下，官僚流寇和地方流寇更是很容易實現帕累托改進，呈現互相利用的關係。畢竟扒房牽牛的事情，顯然越來越不適合執法機關出面，結果只能是地方上的黑惡組織成為工具。

所以就不要有一個自己有權利在坐寇和流寇中間選一個的錯覺了——用坐寇的模式還是流寇的模式拔你的羊毛，是根本由不得你選擇的，非但如此，而且更多的時候你所面對的是兩者的緊密團結。

那麼我們就只有被坐寇和流寇一致掠奪這一種選擇了嗎？顯然並非如此。如果你決心做順民，那自然只有被坐寇和流寇輪流掠奪的份；如果你決心做公民，那《馬賽曲》里有你的一條明路：「公民們，拿起武器，投入戰鬥，用鮮血灌溉我們的農田」；《義勇軍進行曲》里有你的一條明路：「起來，不願作奴隸的人們，讓我們的血肉，鑄成我們新的長城」。非但如此，我還要敬告一切自稱左派的讀者，你們的《國際歌》也給你們指了一條明路：「從來不靠至高的拯救者，不要上帝，不要皇帝，不要保民官」——除非你讀的是假的馬克思。

我也很樂意建議我們自詡為盧瑟代表的neo anderson去好好兩學一做：

依法治國是黨領導人民治理國家的基本方略，法治是治國理政的基本方式，要更加註重發揮法治在國家治理和社會管理中的重要作用，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加快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實現這個目標要求，必須全面貫徹實施憲法。

全面貫徹實施憲法，是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首要任務和基礎性工作。憲法是國家的根本法，是治國安邦的總章程，具有最高的法律地位、法律權威、法律效力，具有根本性、全局性、穩定性、長期性。全國各族人民、一切國家機關和武裝力量、各政黨和各社會團體、各企業事業組織，都必須以憲法為根本的活動準則，並且負有維護憲法尊嚴、保證憲法實施的職責。任何組織或者個人，都不得有超越憲法和法律的特權。一切違反憲法和法律的行為，都必須予以追究。

憲法的生命在於實施，憲法的權威也在於實施。我們要堅持不懈抓好憲法實施工作，把全面貫徹實施憲法提高到一個新水平。

——《在首都各界紀念現行憲法公布施行３０周年大會上的講話》

在文章的最後，neo anderson這麼說：「認清自己所處的階級，想明白國家，還是民間惡棍是自己最大的威脅，是多數人首先弄明白的事情。」

那我也有一問留給讀者：

認清自己，想明白自己是做向流寇或者坐寇低頭的順民，還是自己掌握自己命運的公民，才是你首先要搞明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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