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韓：在條漫里當一個熊孩子

原載於《新周刊》總第487期，微博野生漫畫家專題。文 | 詹騰宇 圖 | 受訪者提供

左手韓火了。一個認真作畫、偶爾露臉的非著名青年漫畫師，成為近期躥紅速度最快的微博漫畫家。

自2016年末開始，從第一篇點贊過萬、廣泛流傳的《KTV的洪水猛獸》，到置頂點贊過五萬的《一個星迷的自我修養》；從轉發其他漫畫家作品，到大量微博粉絲在留言區催更、獻段子、插科打諢和表示敬仰，中間相隔不過兩月，微博粉絲迅速突破五十萬。

憑藉紮實的腳本和分鏡處理，處處巧思的埋梗抖包袱能力，以及對人物表情、台詞、情緒和讀者笑點的掌控力，《左手韓》系列條漫成功了。「之前我一直畫傳統漫畫，劇情也是很嚴肅正能量的那種，所以這次的顛覆，算是一個隨心隨性的表現吧。」

這讓一直潛心創作但鬱郁不得志的左手韓看見了希望，並開始有了如何走得更遠、活得更好的「煩惱」。「爆紅？這倒沒有……但明顯感覺到有越來越多的讀者願意花時間看我的作品，催更的人也很多。」左手韓說，「還有就是明顯突然感覺畫不過來，需要團隊的力量了。」

為什麼我的漫畫總自帶BGM？

活在條漫里的左手韓，如周星馳演繹的小角色般霉運不斷：歌藝好，卻在KTV被造型如鬼神般的同事們反覆頂歌，無處獻技之餘還遭各路神曲污染視聽，吐血；愛美食，卻總看不穿食堂師傅打不滿一勺吃食的套路，還被強行餵食，吐血；單身狗，期待朋友介紹的妹子如照片般美好，但每一個人都證明了圖片僅供參考，怒斥PS害人不淺，吐血；顏值高，但要麼被理髮師鏟成離奇怪狀，要麼被搓澡工搓到面目猙獰，帥不過一秒，就崩壞成古谷實式的呆賤表情包。「校草的事情我承認我撒謊了，我是校草坪」，還是吐血。

條漫中人氣最高的角色，是讓左手韓一天跪七次的小學生外甥，完美展現了熊孩子驚人的早熟度和破壞力。人氣極高的外甥在元宵時攜女友小紅再次登門拜訪，殺了還在趕稿的左手韓一記扎透心的回馬槍，《熊孩子2》應運而生。

無論是「左手韓」或其他角色，都做出了「幀幀是表情包」的奇效，寫實刻畫和鬼畜風格形成反差，更顯賤萌入骨。「我會根據角色的感覺去塑造出性格。那種感覺就像自己是導演、編劇、演員、攝影於一身，有代入也有抽離，一定要把所有人的情緒調度到最好。」左手韓說，「像星爺的電影，很多角色都很有張力，甚至有點用力過猛，但這些角色的設置和呈現，會給我很多啟發。」

條漫的主題都是很日常的事情：熊孩子來襲、KTV亂象、搓澡與飯堂打飯的尷尬，PS後的照片與真人極度不符……關於這些事情，早有大量吐槽漫畫；若表現手法不佳，或者不具特色，必然流俗而迅速湮沒。左手韓反而殺出了重圍。

他把這些點與人揉著丟進漫畫，孕育出了新意思。「我腦子裡會有很多點子。先把重要的鏡頭畫出來，再自然推展剩下的畫面。」他保留了學院派細膩寫實的畫風，一改過去主題正統、格調嚴肅的創作方向，把日常細碎和人物用周星馳式的kuso風調了節奏。

不平鋪直敘，兩三格丟一包袱，最後小包袱攢成大包袱，接連不斷地擊打著讀者的神經。隨著劇情推進，分鏡也相應鬼畜晃動，密集的笑點在搖晃中快速釋放，擴大，爆炸。

左手韓擅長在故事推到高潮時，丟出讀者耳熟能詳的歌詞，讓原本靜止的畫面呈現貓怪麥克(WHATS MICHAEL)式集體起舞的生動韻律感，變得快、動、響，最後群魔亂舞——飯堂容嬤嬤的餵食節奏，KTV的神曲大合唱，熊外甥的聖羅蘭大合唱，哄鬧中笑點滿溢。

左手韓在《熊孩子2》的微博回復中寫道，「我打算抽時間讓老中醫號號脈，為什麼我的漫畫總自帶BGM？」這種把漫畫編齣動畫范的分鏡方式，成功撓到大量讀者的痒痒，深化了幽默效果。

一個讀者回復道：一般看視頻容易發笑，漫畫作品讓我樂出眼淚的不多。

渾身笑點的角色，猥瑣多樣的表情，快速銜接的包袱，收放有度的劇情，不斷推高的情緒，以及不斷出現炒熱氣氛的各種神曲……

成功的模式可以被總結為各種要點條目，但左手韓不滿足於有套路的複製，「我很反感套路這個詞，每一部作品都應該是絞盡腦汁用心創作出來的，如果真的有什麼套路可以量產複製，就會失去作品的靈氣，讀者都不傻。」

要是能重來，我想做熊孩

左手韓原名韓祖政，1988年生於大連，左手作畫。他從小折服於周星馳對幽默的獨到詮釋，敬仰井上雄彥瀟洒大氣的畫風。

看過周星馳《少林足球》後，他效仿並摸索著完成了人生第一部足球漫畫，中間夾雜了充滿惡搞精神的，諸如「臀部進球」之類的情節，謂之「初中時代的自娛自樂」，並許下了做漫畫家的夢想。

走紅之前，左手韓的經歷與做過漫畫家夢的人基本一致：自小痴迷繪畫，受人讚歎，矢志考取美院，但落榜，遂復讀。後畢業於天津美術學院，創作過體育、社會主題的嚴肅向漫畫作品，攜得意之作《老馬》進京向漫畫出版商自薦，遭到漠視。

「那幾年日子倒沒什麼壓力……又不是從身家千百萬成為街頭流浪漢，落差不大，更多的是心裡的落差。是那種你在很努力的花好多年做一件事情，卻始終得不到想要的回報的失落。」

蟄伏日子裡，左手韓終於見了一次仰慕多時的周星馳，「星爺就是我的指路明燈。」左手韓在復讀時重溫《喜劇之王》，看不懼嘲諷，蓄勢待發的尹天仇；失戀時再看《大話西遊》，畫一幅背身而去，表情冷峻的孫悟空。

《老馬》被退稿時，周星馳的臉再次浮現眼前：無論你能不能看得起我，我都是一個演員。「那天和星爺見面大概也就十分鐘的時間，星爺把我的《老馬》原稿很仔細的看了一遍，問了我畫一幅需要多久，表情的把握、畫風的形成等等。總之那天，跟做夢一樣。」

畫風受井上雄彥影響頗深的韓祖政，開始嘗試在表達方式上向周星馳致敬，讓自己的漫畫人生「重來」，開啟「熊孩」之路。成功的漫畫（乃至文藝作品）總以概念先行。一個優秀獨到的世界觀和腳本甚至比畫藝更重要。

他開始轉變思路，畫一些以鬧騰，惡搞，耍賤為表，諷刺社會亂象為里的條漫。不再考慮給角色植入嚴肅的內核，足夠好玩就行了。

左手韓曾借漫畫中的小外甥之口做過自白：「現在的漫畫大多流行賣腐搞基、帥哥美女、暴力情色，你的畫風這麼正經死板，誰愛看啊？！」

漫畫中，左手韓的畫作被外甥撕爛，末尾是一句「要是能重來，我想做熊孩」。這一熊，帶來了他漫畫人生的大轉機。

腳本是漫畫的靈魂，而造梗、埋梗是艱難而糾結的。喜劇人的創作過程通常毫無喜感，左手韓在最初轉變風格時極不自信，「我第一個轉型作品是《沒有美顏就沒有傷害》，畫到一半的時候被我扔進了垃圾桶。多虧我的垃圾桶是乾淨的，半個月後又把它撿了出來，看了一下……意外感覺還不差，就給完成了。」

這疊險些被丟棄的畫稿大獲成功，左手韓在關注度驟增時保持了謙虛謹慎的姿態，向留言「我快笑死啦」的網友們逐個回復「謝謝支持，下次更新再來捧場」。

在《左手韓》系列條漫爆紅的同時，嚴肅題材的《老馬》逐漸獲得了認可：前有「悟空杯」中日漫畫大賽金獎，後有第10屆日本國際漫畫賞優秀獎。

左手韓在《一個星迷的自我修養》用一組文字和配圖表達了心情：那種被肯定的喜悅（破繭成蝶的靜態畫面），這種苦盡甘來的感覺（周星馳在功夫中以一敵百的靜態畫面），隨即表情收緊，畫面微晃，左手前指，高喊一聲——真tm解氣！

《一個星迷的自我修養》是左手韓在爆笑條漫大獲好評之後，回歸深沉為主、幽默為輔的敘事方法的代表作。這條微博下的回復不再是狂歡式的叫好，而出現了許多的感同身受和笑中帶淚。

左手韓走了五年嚴肅漫畫的路，最後用惡搞條漫成就了自己，也回過頭來重新完善了嚴肅創作的形式——紀實內核，幽默點綴，鮮活感人。

漫畫家最初的夢想都不大，長久留存的傑作絕非一蹴而就。鳥山明在畫《龍珠》時，念叨的是「還能畫下去就好」。

漫畫從業者的路難走，左手韓目前仍沒有做太長遠的夢，「可能不是史上經典，也不是傳世佳作，但是如果你看了能夠嘴角微微上揚，或者體會到一絲絲什麼含義，那就夠了，我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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