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人難得

【按】本文首發於個人微信公號(隨讀隨寫)。此處略有修訂。

冬日閑覽《龍坡雜文》。

台靜農先生的這個小冊子曾列入「三聯精選」,這回讀的是海燕出版社的小精裝全集本。台先生為孫今《詩人與詩》作的序言令人感慨,其中說:「知人論世,以求千百年前詩人的精神生活,卻也不是容易的事。即使親如家族,尚且未能相知的,不是有『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的事嗎?」接著舉了顏延年之於陶淵明的例子,顏對陶「可說是傾倒的了,但他竟不能了解陶公的詩」(想起羅志田教授《胡適傳》里也有類似的話),落筆道:「說來好笑,顏、陶兩公只是喝老酒的朋友似的。這不過是一個例子,兩人同時代,同是詩人,更是朋友,其不能相知如此。」

更讓我感到驚異的是靜農先生對嵇康與山濤絕交的解讀:

又如山巨源與嵇叔夜,兩人應該是相知的了,因為當時竹林名士,行跡上是一群高級酒徒,心情上多少具有共同呼吸之感。後來山公將委身司馬氏為選曹郎,居然薦叔夜自代,使叔夜不得不寫那封絕交書。雖是好友,出處豈能強同?山公行事,又不像有意拖人下水的人,那麼山公真是不知叔夜的人了。叔夜那封絕交書招致的後果,不知山公作何感想。

作為歷史學這個行當的一介學徒,年來稍感自己有一點歷史學的思維,雖然遠遠談不上「知人論世」,但總是試圖把一個人、一件事放到具體的情境下觀照,多一些體認,少一些議論。可能是性情所致,對於眾皆嘆賞的英豪,如果有成千上萬人體貼追捧,我往往就不去湊熱鬧,而想另尋出路,發掘他們作為「常人」的一面,比如《胡適的「自我閹割」》即是此意。同樣,對於人人唾棄、埋沒、感到不快和不理解的人,我則希望自己也能發掘他們作為「常人」的一面。曾作《「情書一捆」的隱與私》,這篇小文寫現在90後、00後也許已很陌生的魯迅與許廣平的師生戀,也是這種意圖。「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魯迅先生雖然還沒有到「世人皆欲殺」的地步,但的確有不少人對其咬牙切齒恨之入骨。而我只是想把他首先當作一個常人看待罷了。這當然是個理想,無奈現實很豐滿(充滿殘酷喜悅失落荒謬,以及平常),理想很骨感。儘管如此,理想還是要追尋的。

前些天,一位前同事在微信中稍稍傾吐了他在工作中遇到的煩惱,不知所措之餘打電話給他,任他敘說,我只是唯唯以應,畢竟這是他的「一面之詞」,他真正需要的恐怕是傾聽,而不是如何幫他出謀劃策。對這位好友而言,或許這還不夠,我也只能稍加勸解,讓他平復心情,冷靜對待。電話掛斷後,懷想往事,不禁長嘆。人生實難。相較於錯綜糾結的現實,做研究可能還更單純一些,雖然也需要想像自己投身其中,但「時間」和「空間」這兩個屏障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阻隔「移情」,或不至於忽冷忽熱忽喜忽悲。

還是繼續重溫《龍坡雜文》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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