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羅玉鳳代筆了嗎？

最近兩天，我在外出差，突然收到不少消息，向我詢問關於羅玉鳳的事情。我和羅玉鳳雖然都曾任鳳凰新聞客戶端主筆，但我和她並沒有過直接接觸。雖然沒有直接接觸，倒也耳聞一些關於她的事情。不意她最近沸沸揚揚，甚至傳出我曾為她代筆的說法。我想做媒體的人，都應該悶聲發大財，不該總想搞個大新聞而斷章取義道聽途說。向我採訪的記者，我可以回答的地方，都做了答覆，然而他們報道上還是出了偏差，比如說「鳳姐的數篇爆文中，被媒體人看出了濃濃的王路味」。

我不知道媒體人說的是誰，如果有的話，只能說他不懂文學。此文還說，記者採訪我，我沒有正面回答。

我已經回答得很正面了，但是記者聽不懂，也讓我捉急，我姑且在自己的平台上，再把那些答覆貼一遍。以後誰再問我，我只能說無可奉告了。

1、羅玉鳳有沒有代筆？

羅玉鳳成為鳳凰新聞客戶端主筆，大概在2015年夏天。她最初的幾篇文章，我沒有發現和聽說任何代筆的跡象，我的判斷也是沒有代筆，包括那篇讓她收穫很多好評的寫紐約的文章，內容大概是前男友半夜趕她回紐約。後來《博客天下》拿她和田朴珺對比的文章，也正是這一篇。如果說之前鳳姐有成名作的話，應該就指這篇吧。那後面有沒有代筆呢？據我的聽聞，鳳姐後面的文章多半是由自己在微信上發表對某些事情的看法，由別人編輯成文。這種事情算不算代筆，我想要取決於編輯的程度。但因為我既沒有看過鳳姐的觀點原話，又很少看鳳姐的文章，所以不能明確地判斷。但就我對編輯者的了解，我想應該不算代筆。——至少在鳳姐沒有開公眾號之前是如此。因為那個時候，那位對接鳳姐的同事（也是她文章的編輯）經常發愁說，「鳳姐說得太散了，沒法連成文章」、「鳳姐對這件事得看法還是很有道理的，王路老師你覺得呢」，因為這些表述，我覺得編輯至少在當時，應該每篇文章都是忠於鳳姐的意思的。這樣的話，應該說有編輯，但不能說有代筆。

2、我編輯過多少羅玉鳳的文章？

羅玉鳳在鳳凰新聞客戶端發表的前兩篇文章，是經我手編輯的。後來就沒有再編輯過了，因為我有我的工作，編輯是屬於幫忙性質。就好比我在公司時幫同事拿過一兩次快遞，但不能講同事的快遞都是我拿的。兩篇文章編輯過多少呢？不到10%，而且都是以刪為主，基本上鳳姐給我一篇文章，我刪10%，就發表了。為什麼不大改呢？因為大改的話，氣質就變了。主要看氣質，所以氣質不能變。比如，鳳姐稿子里有一句：「我什麼樣人都見過，哈佛、耶魯、哥倫比亞、普林斯頓」，我當時很想把「都」改成「沒」，後來生生忍住了。

雖然只是一個字，但氣質上有很大的不同。「西方哪個國家我沒去過？」 和「西方哪個國家我都去過」，其中區別是鮮明的。我經手編輯的鳳姐兩篇稿子，這種地方一概不動。所以說鳳姐文章中「有濃濃的王路味」的人，你們應該回去再研究研究。

3、為什麼說鳳姐的文章最初是自己寫呢？

這個問題應該比較容易理解。鳳姐最初的成名，是在很多年之前。自從她去了美國，就漸漸沉寂下來，沒有多少事件發聲了。鳳凰新聞客戶端找到鳳姐的時候，鳳姐處在比較沉寂的時期，鳳凰是個很不錯的平台，有實力，有口碑，鳳姐如能加入鳳凰，對自己的形象也是一個良好的重塑。我想，鳳姐這時候應該是非常珍惜這個機會的。所以，她第一篇文章寫得很用力，然而並不得章法，有些散亂，且發布之後好評不多，大家對鳳姐的印象還停留在以往。但鳳姐很聰明，第二篇文章就談了具體的故事，講了自身的遭遇，因此靠這篇文章博得了很多網友的同情和共鳴。人都是在變化的，一個人在別人眼中的形象，也會漸漸由後來的形象覆蓋住先前的形象，這是自然而然的，所以鳳姐應該感謝鳳凰，鳳姐在扭轉形象的過程中，鳳凰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為什麼說鳳姐最初的文章是自己寫的呢？因為那時候她在美國生活還很窘迫，也沒有人找她做廣告，她也雇不起人代筆。這是其一。其二是，要寫的文章還是以自己親身經歷為素材，別人也代不來筆。為什麼我後來不大看鳳姐的文章了呢？也因為我發現她寫了幾篇之後，總是喜歡反覆重複自己幼年的經歷，以及在上海當收銀員的經歷，未免顯得單調了。是這樣的，很多作者在寫作一段時期後，會出現沒有新思路的問題。但不代表一開始就寫不出來。去知乎看很多上萬贊的答案，比如「有個吸毒的前男友是一種什麼體驗」，這種答案非常多人贊同，非常火爆，但不能因為它火爆就講它是代筆，或者它文筆好，跟那些都沒關係的。飯做得好吃不好吃，八成以上取決於食材，兩成不到取決於烹調技術。除非你的烹調技術有大缺陷，但對於白話文來講，會說話，就會寫文章，不要把寫作看得太高了。

4、那為什麼鳳姐後來由最初的親自寫改成多半口述由人整理了呢？

這個問題更好理解。因為在成為鳳凰主筆，並發表過幾篇文章之後，鳳姐的形象已經得到了比較大的扭轉，開始以勵志的形象出現在公眾面前。這當然與鳳凰的力推有關，也許我的文章《我如何看待鳳姐成為我的同事主筆》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這個答案在知乎上收穫了9000多贊同。在形象變得正面積極之後，就有了許多媒體希望採訪鳳姐，有出版社聯繫鳳姐出書，也有廣告商找到鳳姐做廣告。很容易知道，廣告收入要遠遠超過寫稿收入，而鳳凰能夠給予鳳姐的，在鳳姐成為主筆後不久就已經獲得了，所以鳳姐也就懶得寫稿了。但是，鳳凰是個公司，有公司的規章制度，作為主筆不寫稿，在當時的制度下，還是不太能成立的，我那時候都要一周寫兩篇稿子。但鳳凰又不方便因為鳳姐不寫稿而把她開掉，畢竟這種先合作引起一場輿論，再中止合作又引起一場輿論的做法並不好。雖然也有公司做過，但鳳凰並不希望，鳳凰還是希望鳳姐能夠長期寫下去，寫得越來越好，但因為鳳姐寫稿不積極，沒有辦法，最後折中的結果，就是當時聯繫鳳姐的編輯常常找鳳姐微信聊天，讓她評論對時事熱點的看法，並整理成稿。這也是為什麼我後來就不看鳳姐寫的東西了的原因。

5、為什麼在2016年9月，鳳凰和鳳姐之間的合作中止了？

有兩個原因。表面上的原因，是先前聯繫鳳姐的編輯離開了鳳凰，而鳳姐和鳳凰的聯繫，從來都是通過這個編輯進行，除了他之外，似乎沒有第二個人有鳳姐的聯繫方式。但是，這個原因只是表面上的。內里的原因，是鳳姐開了微信公眾號。鳳姐此前很久寫稿都不積極了，自從開了微信號後，又重新變得非常積極了，因為之前等於是給鳳凰寫，現在等於是給自己寫，順帶發表在鳳凰。在這裡，我也要講的是，鳳凰確實是一家非常優待主筆的公司，包括我在鳳凰時期的文章，領導也是同意我同步更新在自己的微信公眾平台、知乎、豆瓣、微博上的。其他鳳凰主筆如馮侖、劉仲敬等，都是如此。因為主筆在自己的平台發布，只要平台不是競品，就沒有問題，如果粉絲多，也會對鳳凰起到品牌宣傳的效果。但競品是不可以的，今日頭條、網易、搜狐客戶端等，隔三岔五有運營人員拉我入駐，我都沒有正式入駐。其實我在去鳳凰前註冊過，成為鳳凰主筆後，競品平台我就停更了。我在自己的平台同步文章時，也都會註明「鳳凰新聞客戶端」，但鳳姐的情況是，她發在自己公眾號上的文章，並不註明「鳳凰新聞客戶端」，在這種情況下，我想如果我是鳳凰的領導，也不會希望繼續合作的。當時我為什麼離開鳳凰呢？一個原因是，我不想再保持每周兩篇的工作量，另一個原因是，鳳凰對主筆的管理制度變了，如果留在公司，就要受公司新規定的約束，拿這一份工資，要麼離開公司不受約束，放棄這一份工資。我的選擇是後者。雖然選擇離開鳳凰，但我非常感激在鳳凰的兩年里，鳳凰提供給我的機會，以及鳳凰的各位領導對我的關愛。

6、鳳姐的文筆怎麼樣？

很多人問過我這個問題。我也很多次回答過：在這個時代，文筆不重要。——你見過多少閱讀量百萬加的爛文？數不勝數。見過多少好文章沒幾個人讀？依然數不勝數。今天，用白話文寫作，會說話，就會寫文章。文章爆不爆，跟文筆可以說一毛錢關係都沒有。知乎上有人問我，怎麼才能當上鳳凰新聞客戶端主筆？我說，光靠文章寫得好是不夠的，因為文章寫得好的人多得是，但是沒人看，也沒人知道你。在這個時代，很多時候需要的是關注度，而不是文章本身。鳳凰當時找到羅玉鳳，也不是因為她的文筆好，而是因為覺得她有她的獨特性，而鳳凰的口號叫「就做不同」。鳳凰願意吸納觀點不同的人，願意聽聽不一樣的聲音。想靠文章本身當上主筆，是很難很難。當然，有人問我是不是靠文章當上鳳凰主筆的？我想，我應該主要是靠運氣。雖然我2014年8月進入鳳凰時已經出過3本書，在豆瓣知乎都有幾萬關注，但現在回頭看，那時候文章也是爛得一塌糊塗。可能因為那時招聘我的領導從我身上看出了網紅的潛力，在鳳凰並沒有主筆一職的情況下把我招聘進去了，後來又設了主筆一職。我想，我是很感謝鳳凰的。鳳凰號現在又找李亞鵬、范冰冰等明星當主筆，能是靠文筆嗎？顯然並不是。這一層窗戶紙是應該捅破的。

7、你如何評價鳳姐？

這個問題就比較複雜了。第一因為，人是複雜的。第二因為，人是變化的。在今天的網路上，前一天還是劇粉，第二天就會變成劇黑，輿論的反轉太常見了。讓一個人過早地表態下結論，不是坑他或者等著他被打臉嗎？雖然如此，我倒不介意回答這個問題，不介意表態。佛教講，「行緣識」，識，講的是一個人的本質是什麼；行，講的是這個人干過什麼。評價一個人，不能籠統地評價，也不能粗糙地三七開，四六開，而要去具體評價此人做過的每一件事，或者是身上的某一種特點。鳳姐最近捐出讚賞的行為——我們不談初衷，因為初衷隱藏在心裡，人們可能因為不同的初衷而做出同樣的事情——只談事相的話，我是欣賞讚嘆這種舉動的，而且，我願意相信鳳姐此舉，是出於善的發心，出於真正渴望幫助和曾經的自己一樣陷入困境的人。至於有些人會想：鳳姐無非是要借這個機會把自己洗得更白，收穫更大的美譽，以便賺更多的錢——我想，能這樣想的人，他的內心是該有多陰暗啊，一切善舉，在他眼裡都是為了沽名釣譽，用這種眼光去看待一切人，他自己的生活又將剩下什麼樂趣呢？我兩年前的文章《我如何看待鳳姐成為我的同事主筆》也里提到，「聽說，鳳姐的生活很辛苦，白天上班做美甲，夜晚才能抽時間寫文章。在美國漂，也不容易。衷心祝願鳳姐的生活可以好一些。這個時代的勵志故事不多，如果鳳姐可以靠自己的勤奮讓生活不那麼辛苦，會給我們很多普普通通的人帶來慰藉和希望，會讓我們覺得這個時代還不至於那麼糟糕。」 我今天依舊是如此觀點，我欣賞讚嘆一切通過勤奮讓自己的日子越過越好的人，欣賞能給大家帶來慰藉和希望的故事。那我對鳳姐有沒有不欣賞的地方呢？也有。比如她成為主筆後變得不積極寫稿了，還比如她開公號寫稿後，不註明鳳凰新聞客戶端。在鳳姐通過鳳凰重塑自己的形象之後，她很少提鳳凰給自己帶來什麼，似乎一切都是她最初具有的。我想，這不值得欣賞。人要知恩報恩。雖然不欣賞，但我能夠理解，可能鳳姐心中還有一些不夠自信的情緒，總想證明一切都是自己奮鬥得來的，而不是別人給予的。但要知道，一個人本事再大，單靠自己奮鬥都是不行的，要仰仗千萬人的幫助。所以時時刻刻都要清楚，自己的一碗飯，永遠都是大眾給的，永遠要銘記在心，才能不生驕吝，才能真正走得更遠。此外，鳳姐經常提王思聰，我覺得，提一兩次就夠了。

8、你對鳳姐的未來怎麼看？

孔子講過一句話：「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 意思是，要贊同一個人的進步，但不要贊同她的退步。人都可以通過遷善改過，變得更好，我們應該讚歎一個人遷善改過，而不應該總是抓住她的過往。我想，我對鳳姐的態度和未來的看法，孔子這一句話就可以講得很到位了。要論到具體的生活追求上，我和鳳姐是有差異的。鳳姐「不認命」，總要拼盡全力，去證明給別人看，去改變自己的身份、階級。而我既不像鳳姐那樣「不認命」，也不「認命」，我讚歎儒家講的「窮理、盡性、俟命」，我們沒有辦法去主宰命運，認為可以主宰命運，那是妄想；但我們也不該任憑命運擺布，那是愚見。兩種見地，都是邊見，不是中道。應該努力遷善改過，做個好人，做些善事，爾後，等待命運的降臨。努力做好事，會不會明天就出災難？有可能。但是，好事還是要去做。不要強求命運的改變，要強求自身習氣的改變。無論身在哪裡，處於何種階層，都不妨礙做好事，對人友善。一隻不知名的小花，開在山野溪澗，從來沒有人看見，也不妨礙給這世界帶來芬芳啊。

我想，我該說的都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