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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所以我希望我的世界裡永遠沒有你

作者/羋十四

文章首發於公號(ID:mishisi)

原文為我愛你,所以我希望我的世界永遠沒有你,文末視頻可以點進鏈接觀看

你這一生,願意選擇和什麼樣的人在一起?

我曾經把這個問題拋給身邊的朋友。

有人回答,找一個情投意合的人生兒育女、白頭到老;

有人回答,希望一起創業的哥們都能早早實現財務自由,然後和家人去環遊世界;

有人回答,希望能在專業領域謀到一份教職,有志同道合的同事一起鑽研世界級難題,培養出幾個值得驕傲的學生。

郭小平的答案,是選擇和這些孩子在一起。

(圖為曾被全村人驅逐的孩子)

這些孩子是什麼樣的孩子呢?

其中有一個孩子,叫空空。他爺爺娶他奶奶的時候,他奶奶早就懷著他爸爸;他爸爸娶他媽媽的時候,他媽媽早就懷著他。等他出生後,父母不見了;等他跌跌撞撞會走路了,爺爺每天丟給他一捧大米,他懷裡兜著大米,渴了去山上胡亂找點水喝,大米吃完了就拔野草吃。他會把草拔下來,擰出汁再放進嘴裡,或者,從垃圾堆里找東西,混著吃。直到有一天,他從山上掉到溝里,額頭上划了一道口子,被送到醫院,做術前五項時,被查出感染了艾滋病病毒。

於是,有人聯名寫了一個要求驅逐空空出村的公開信,請全村人簽名,包括他的爺爺奶奶都簽了名。空空也被叫到了現場,他不怎麼會說話,當然也聽不懂別人說話,就在邊上高興地看著一群人聚在一起,討論著如何驅逐他。

另外一個孩子,叫翠翠。父母都是艾滋病患者,她很小就被抱養,被轉送,直到後來一個沒有親緣關係的奶奶收養了她——也成為了她心中最親的人。當她在村小學上一年級時,同學們通過各種途徑知道了她是艾滋病患者,有的給她起綽號,有的罵她,有的吐口水。老師卻為了不影響其他同學,而把她的座位挪到了角落裡,就連回到村裡面,也沒有人和她說話。他們都覺得,和她說一句話就會被傳染。翠翠得了抑鬱症,精神異常,不肯見人,哭鬧不止,做了很久的心理治療。

翠翠最終選擇脫離了原先「正常」的生活,決定回到郭小平的「學校」里。另一個女孩莎莎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來到這裡。莎莎去上學,被大家知道了她攜帶病毒,就被趕了出來;換了個學校,又被知道了,又被趕了出來。她被趕來趕去很多次,最後來到了郭小平身邊。

(很多孩子剛被送來時都有過抑鬱症,圖為空空剛到來時的情況)

紅絲帶學校的33個孩子,每個人身上都有類似的心酸故事。他們都因母嬰傳播感染艾滋病,小小年紀就失去了母親或雙親,外界對艾滋病的恐慌與歧視讓他們無處上學,甚至無處容身,只好被家人送來這裡。

郭小平,就是這裡的創始人,也是紅絲帶小學的校長。他原先是當地傳染病醫院的院長,在03年非典時期,接觸到了一批被隔離的艾滋病病人,那個病區被起名叫做「綠色港灣」。這一批病人中,有部分是後來紅絲帶學校學生的父母。而「綠色港灣」是紅絲帶小學的緣起,也改變了郭小平的後半生。

這個學校起初由「綠色港灣」病區的一間病房改造而來,最早只是暫時性給四名兒童艾滋病患者上課的場所,屬於黑戶。

郭小平早期的心愿很簡單,就是為那些到了學齡卻沒辦法上學的患兒找到一個容身之處,讓他們學學寫字,學學算術。——「以後好歹會寫個名字,出去打工時能算個工錢。」

中間如同「黑戶」存在的幾年裡,聘任制的老師來來往往,卻幾乎沒有人願意久留;但卻吸引到了越來越多處境艱難的艾滋病患兒。他們全部失去了母親,年齡參差不齊,飽受病痛折磨與社會冷暖。雖然有很多媒體報道,受到了政府的重視,得到了社會各界名人的幫助(孩子們的彭媽媽,濮存昕老師等),但一直到了2011年,紅絲帶小學才有了正式編製。

如今,包括33名學生和4名生活老師在內全部是艾滋病患者,只有郭小平和極少數幾位老師是沒有感染艾滋病病毒的「健康人」。

後來我查了很多資料,才發現,那裡的每一個人,都是有故事的人。

有一位女老師因為宮外孕手術輸血傳染了病毒,後來她來到了這裡,成為了專職的生活老師,每次有孩子發燒等意外情況,她就把他們接到自己床邊架起的一座小床上,看著他們入睡。後來,有一些孩子為了得到這個「特殊待遇」,常常謊稱自己發燒。女老師接受採訪時笑著說,不忍心揭穿他們,他們都想體驗一下母親的溫暖。

苗圃里的奶奶,就是其中一位艾滋病患兒的收養者,她一邊照顧「孫女」,一邊在學校打工,二人相依為命。

食堂做飯的老爺爺,他的兒子因為艾滋病去世了。他到這裡給孩子們做飯,每天和孩子們在一起打鬧,覺得日子很快樂。

我看了這所學校的紀錄片(文末視頻後半段),發現最溫暖的一點,就是他們都很快樂。

(圖為孩子們在上體育課,他們也上音樂課、美術課等普通中小學都有的教育課程)

在這裡,他們都覺得,日子很快樂。

即使他們人生的第一使命,是要活下去。

郭校長在錄製《我是先生》時問我們:「你們還記得新學校開學的第一堂課嗎?」

我們說記得啊,老師們會講學校歷史,講夢想講情懷,講前程講未來。

郭校長說,我們的第一堂課啊,是講要吃藥。

艾滋病已經被世界衛生組織,定義成一種可控的慢性病。雖然目前還不能完全治癒,但只要按要求服藥,壽命可以延長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終身服藥完全是可以控制病情的。

但因為孩子們還小,家長不懂,外面的很多醫生也不懂,所以孩子們被送到這裡的時候,很多都因為沒有及時服藥而發生過許多次耐藥性危機。

郭校長說,第一課,他就告訴孩子們,最關鍵的,是按時服藥,正確服藥。一個固定的時間,每隔12小時,服用國家發放的艾滋病藥物,就是他們的保命之法。

我突然意識到,原來我們平常拿來開玩笑的——你今天吃藥了嗎——對於這個世界角落的一批人,竟然是真的用來活命的。

但郭校長還有一點小小的貪心,他希望孩子們不僅是活著,而是可以有尊嚴地活著。

他說,有個孩子的理想是做幼兒園老師,他就告訴他,這個不可以的,你要體諒別人的偏見,那些父母如果知道你有艾滋病,肯定會不敢把孩子交給你。你要體諒別人的害怕。

導演姐姐就問他,這樣子說話會不會怕傷害到孩子。

郭校長說,那也沒辦法,我得讓他們知道大眾的看法,他們總要出去的,不可能一輩子呆在這裡。

(圖為紅絲帶小學邀請社會人士共進午餐)

只有對旁人的歧視有客觀的了解,他們才可以走出學會與世界共處的第一步。

這是一個悲傷而無奈的命題,卻是郭校長從未改變過的一個理念。

他最重要的心愿,是要教會這批孩子們,如何做一個普通人,而不是永遠被圈養在這個港灣里。

世界那麼美好,他們應該有更精彩的體驗。他曾經帶著孩子們出去旅遊,令他欣慰的是,當他們離開一個地方之後,孩子們都會自覺地從口中掏出備用的塑料袋把垃圾撿走。郭校長說,他要教給他們去愛,只有心裡有愛了,他們才能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才不會成為一個對社會有害的人。

郭校長還說:「我這一輩子,最大的心愿是學校早點關門。」

因為那就意味著,到那時候,艾滋病患兒被社會大眾接納了,可以和大家一起生活學習工作了。

有一次某團體帶人去學校考察,發現食堂的飯菜特別簡陋,就囑咐郭子平給孩子加菜。

郭小平給孩子們講道理,這樣是不對的,因為別人給你們捐錢,是希望你們活命,不是給你們浪費的。所以他帶領孩子們種菜,種胡蘿蔔然後腌到地窖里,這樣的話,食堂可以自給自足,省下一大筆買菜錢。社會上好心人捐款的錢,要拿來應急。孩子們生病的時候,可能在醫院裡一天就得花掉幾萬,那些錢要留到那時候用。

郭校長說,錢必須要精打細算著用,都是要用來救命的。

當這些孩子被問到,他們以後要幹什麼。

有人回答說,想當演員,可以給別人帶去開心和快樂;有人回答說,想當畫家,因為老師誇她畫得好;有人回答說,想成為一個和郭伯伯一樣的人,貢獻自己服務社會。

郭校長在一旁,平靜地看著他守護下的孩子們,沒有因為命運的不公而怨天尤人,沒有因為社會的歧視而三觀破碎,也沒有因為生活的艱難而止步不前。

我和郭伯伯是在山東衛視一檔名叫《我是先生》的節目里認識的,那檔節目請了全國各地的老師們,有來自高校的學者,也有來自中小學的名師,但唯一令我情緒崩潰的就是郭小平老師。

(圖為郭伯伯錄製節目,他一次次地在節目里告訴我們:艾滋病病毒是敵人,艾滋病病人是我們的兄弟姐妹)

這也是我為什麼要寫這篇文章的原因。

我寫下這篇文章的時候,是今年的2016世界艾滋病,12月1日。

而今年,對於郭校長來說,也是尤其特殊的一年,因為他有16個孩子,要參加高考了。而這16個孩子,也是紅絲帶小學即將第一批走出去的孩子。明年高考結束後,他們就會離開這個溫暖的避風港,去面對更大的世界——這個更大的世界可能帶有更大的惡意與風浪。

這也是他參加這個節目的最主要目的,他希望在這些孩子出來前,他可以讓更多的人做好接納他們的準備。

下台前,他站在《我是先生》的舞台上,擔心地問我:作為一個了解艾滋病的大學生,你願意接受一個艾滋病病毒攜帶者成為你的同學,甚至室友嗎?

我當時沉默了,即使我清楚地知道,艾滋病的傳播只依靠性接觸傳播、血液傳播和母嬰傳播,日常生活中的接觸病不會帶來病毒的傳播,那些蚊蟲叮咬、吃飯傳播、空氣傳播、喝水傳播之類的說法更是無稽之談,但當我想到如果朝夕相處的身邊人是艾滋病病毒攜帶者時,我還是沉默了。

但是我今天想回答他。

我願意,因為有你的存在。

那天目送你下台,我就被震撼到了,久久沒有回過神。後來回北京我想了很久,問了很多同學這個問題,查了無數資料,終於得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你一定不知道你如何地打動了我,卻並不是因為你的奉獻。而是你善良的不自覺,偉大的不自覺,你從沒有因為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而自得,也沒有因為自己做了好事而要求別人都去做,甚至把這個信念傳承到了孩子們身上。你教會他們自強自立,所以那些孩子沒有一個認為自己是天生的弱者,你教會他們對社會心存感恩,並且要在品行上做得比旁人更好,讓他們不為生來的不公而失望憤怒,卻一個個都想著要幫助別人。

郭伯伯,我想告訴你,你不僅改變了孩子的命運,還改變了我們這些從你身上感受到人性上限存在的旁觀者的命運。

我承諾以後,如果身邊有任何攜帶艾滋病病毒的朋友,我會陪伴他們吃飯、逛街、玩耍,牽著他們的手,給予他們一個擁抱,告訴他們,你是我的兄弟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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