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有淚》

「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搜神記》干寶

1

如果你問我世界上有沒有鮫人，我不能回答，但如果你問余交世界上有沒有鮫人，他會對著你笑一笑。

余交是個鮫人，按理說既然是鮫人就該生活在水下，可余交卻在陸地上生活了兩百年。

他不是來陸地尋寶，也不是有什麼牽掛在陸地上，他只是回不去了而已。

2

一百多年前，一支艦隊來到深海。海面蔚藍一片，卻有陣陣歌聲傳來。

那歌聲極其美妙，時而高亢，時而低沉。不似人聲的沙啞，也無絲竹的空虛。是一種充實而又甜美，圓潤但又悠長的聲音。

船長的眼睛冒出了綠光，立刻下令捕撈。

「還真是美人魚啊！發財咯，發財咯~」

余交並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不過一雙雙探究的眼睛，盯的他難受。

他想回到海里去，卻被人綁了起來，扔進了船艙。

「哭啊，快點哭啊！」

船長拿著一把匕首威脅余交，可惜船長不知道，鮫人本無淚，至死方泣，哭聲動天，其淚成珠，價值連城，但是，淚盡身滅。

3

船長研究了半個月，結果發現，刀割不破余交的鱗片，煙熏不出他的眼淚，至於紡織和歌聲，更是他不願意就沒辦法做到。船長見余交並沒有什麼實際價值，而且養著也麻煩，便倒手賣了。

就這樣兜兜轉轉，余交竟然被倒手了幾十次，從中國，一路被賣到了海外。

雖然地點變了，買主變了，但被刀割，被注射，被泡到大大的水缸里依舊是常事。鮫人是個神秘的物種，誰都想一探究竟，從余交身上得點好處。

不幸中的萬幸，越是神秘的物種，大家就越想佔為己有。所以余交每次被交易都是極其隱秘的，除了買家和賣家，其他人根本不知道，黑黑的布下罩著的是什麼，免得引起無端的爭搶。

直到有一次，交易雙方，因為價格問題沒談攏，突然大打出手。混亂下船隻觸礁，慢慢的沉下了大海。

海難之中，鎖余交的籠子被毀了，百年的折磨就要結束了，他終於自由了！余交歡快的在海里打了個轉，準備向更深處進發，卻發現自己慢慢變得呼吸困難。

他好像要溺水了，可他明明是鮫人啊，余交感覺自己不僅呼吸困難，而且海水也使他的皮膚疼痛不堪。余交覺得好難受，他只好轉頭向著島邊游，遊了很久終於上岸。上岸的那一瞬間，余交覺得自己得救了，不，應該說是陷入了更大的絕望。

4

余交常常想，如果自己沒有逃出來，自己現在還是一個鮫人，還有家，還有遠方，雖然遙不可及，但他還擁有一切。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知道能去哪，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

在水裡，他是人。在岸上，他是鮫。

長著一身的鱗片，卻無法游入海底，甚至長時間泡在海水裡也會難受。可如果回到岸上，他又需要每天泡足十個小時的淡水，不然皮膚就會龜裂，流出大量的鮮血。

余交想起來，剛剛被捕獲的時候，沒有海水真的很難受，可後來，因為很多買主都懶得為他調配海水，所以余交就習慣了呆在淡水裡。

還有那一次又一次的注射，居然讓自己的尾巴慢慢分化，變成了可以勉強行走的雙腿。雖然上面還是長滿了鱗。

余交突然不知道，是該恨那些研究自己的人還是該感謝他們。如果不是他們，自己不會受困百年。但如果不是他們慢慢地改變了自己，今天他又該如何存活下去。

既然回不去，就該想辦法活下去。

5

余交決定了，努力做個人。余交並不喜歡當人，不過他要吃飯。因為他只能呆在人的世界，所以只好盤算著用人的方法賺錢。

余交做過很多工作，可他不敢在一個地方呆太久。他怕再被人抓走，所以只能打些散工，常常入不敷出。而且他要找到隱秘的地方泡水，一邊泡還要一邊擔心會不會被人發現。

余交就這樣過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他一不小心唱起了歌。

那時他買完一塊魚餅，口袋裡還剩兩個鋼鏰，那就意味著明天還有早飯可以吃。他很久沒有試過口袋裡還有餘錢的感覺，所以開心的哼起歌。

只是低低的哼著曲，誰知，周圍的人似乎都圍了過來。

是要被發現了嗎？又要重新回到那個窄小的籠子里了嗎？余交害怕的看著眾人，想著該如何逃跑，卻聽到一個小女孩說「你唱歌真好聽，繼續唱好嗎？我願意把棒棒糖給你！」

「我願意把麵包給你！」

「我給你五十元，繼續唱好不好？」

「我也願意出五十元！」

「我也出！」

余交只好唱了一首又一首，他的懷裡塞滿了錢和吃的。那天，余交第一次有了正經住的地方，還有一個大大的浴缸，他泡在裡面，要比泡在外面的小河裡舒服多了。

6

余交從那以後，就以賣唱為生了。

不出意料的，每次賣唱都會引起圍觀。余交常常要唱八九個小時，即使這樣人群還是久久不願散去，甚至狂熱的聽眾會一直追到他所住的地方，求他再唱一會兒。

如果余交是個普通人，他可能會很高興，可惜余交不是。他每次被人類圍著就會難受。他只是需要一口飯吃，他不需要名和利。他不貪心，也不敢貪心，他要守住自己的秘密。

於是，余交隔十幾天才會出去賣唱一次，而且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唱夠三次就會離開，絕不多做停留。

他一路輾轉，見識了大半個地球的景色。越是走的遠，他就越想回家，既然回不去大海，不如回中國看看吧。

余交並不著急回去，因為他有的是時間。鮫人的壽命原本只有一百五十年，但他已經活了將近兩百年卻仍不見老。余交不明白是為什麼，反正他早就變成了怪物，可以不死，也不是什麼壞事吧。

余交一路唱，一路走，不停留，也不著急。

7

回到中國的那一刻，余交突然有了想哭的衝動。不過還好，多虧鮫人的眼淚不會輕易流出，不然在大街上哭，可就太丟人了。

余交憑著記憶回到了兩百年前的家鄉，卻發現滄海桑田，自己的家鄉已經變成一棟棟的高樓，海水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一包海鮮面，一包海帶，一根火腿腸，十二。」售貨員是個佝僂著背的中年人，低低的鴨舌帽下，看不清他的臉。

「請問，這裡有過一片海嗎？」余交站在櫃檯前，定定的望著外面。

「有過吧，十二。」

余交付了錢，正準備離開，卻聽到駝背的售貨員說「守好自己的秘密，不要被發現。」

「你說什麼？」

售貨員不理他，低頭繼續看一本破破爛爛的舊書，彷彿沒有開口說過話。

余交租了便利店上面的空房子，之所以選在這裡，是因為這裡正對著百年前自己的家。

回不去了，家也不在了，就這樣望著，也是好的。

不過奇怪的是，房東居然就是樓下的那個佝僂著背的售貨員。

「送你一包鹽，當作租客福利吧。」余交總覺得這個房東好像哪裡怪怪的。

鹽？正好，給浴缸里放一些鹽吧，好久沒有泡過鹽水了。余交看著那些明明暗暗的高樓，幻想著，它們之前還是一片大海的樣子。

如果可以回到家，該有多好呢？

8

余交又去唱歌了，這次他違背了之前的原則，居然在這裡住了半年。

或許是因為終於找到了故鄉，所以不想那麼早離去吧。就算回不去，能呆一會兒也是好的。

而且房東也變得熟絡了起來，偶爾自己買過東西，還會和他聊兩句。

故鄉就是好啊，在這裡，心情也變得好起來。

不過麻煩事馬上就來了。

余交那天剛唱完歌，正準備回家就看到一個男人走近了自己。他捧著鮮花，余交沒有在意，可是接過鮮花以後，男人抓住了他的手。

「你唱歌真好聽，你以後只唱給我聽好不好？」男人的力氣很大，抓的余交好痛。

「放手，快放手！」余交的力氣不大，男人又捧著鮮花，來去匆匆的人們沒人注意到他們。

「我喜歡你很久了，你也喜歡我好不好？」

男人目光灼灼，閃爍著佔有慾。余交突然想起那些狂熱的瘋子，在拿著刀片和注射劑時，也是一樣的眼神。

余交怕了，一腳踢中男人的要害，一口氣跑到了樓下的便利店。

「有人跟蹤我，請救救我。」

「躲到裡面去吧。」房東站起身，讓余交進到了便利店的內間。

9

「出來吧，他走了。」

房東把門開開，看到余交蹲在地上，似乎是被嚇到了。

「要不要去樓頂？那裡風景很好。」

房東轉身拿了兩瓶啤酒，然後把門鎖好，帶著余交從內間上了頂層。

秋天的夜晚來的特別早，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的，就像不遠處的高樓。點點的微風吹過，讓第一次喝酒的余交有種醉了的感覺。

「我想過兩天我就會走了吧。」余交又喝了一口酒，看著遠處的地方，有種說不出的惆悵。

「為什麼？」

「我不能在一個地方呆太久。」

「是因為那個男人？」

「不，是因為我沒有家。」

「家？我也沒有。」

「這棟樓不就是你的家嗎？」

「這只是一棟樓而已。」

月光很柔和，遠處的燈光明明暗暗，房東藏在帽子下的臉居然變得清晰起來。余交突然覺得，如果房東不駝背，一定會是個受人喜歡的帥哥。

「你看那個地方。」房東指著不遠處的一片水池，那是一個小區花園裡的小池塘，白天的時候很不起眼。但不知為什麼，夜晚從這裡看去，居然波光粼粼，十分吸引目光。

「你看，它像不像你的故鄉？」

「像。」

余交看到那片水池像是一口噴泉，慢慢的湧出了很多水，一波又一波的浪向他們湧來，高樓漸漸被淹沒，一切都被海水淹沒。余交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大海，這片土地又變成了大海。是余交熟悉的大海，是好美的大海，是他的家啊！

「你是鮫人，對吧？」

「對。」

10

余交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剛剛說了什麼。

「哈哈，鮫人，什麼是鮫人，我不知道啊。」

余交喝了一口酒，卻被嗆得滿臉通紅。

「沒關係，我見你第一面的時候就知道你是鮫人了。別害怕，我也不是人，不會傷害你。」

房東喝了一口酒，看向余交。余交第一次看到房東的全臉。

非常好看，鮫人已經長得很好看，但房東的臉，居然連余交這個看過無數美人的鮫人也感嘆起來。

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可惜，鼻樑上卻有一道很大的傷疤。從山根一直蔓延到下巴，像是曾經被刀活生生將臉劈成兩半一樣。

「害怕嗎？」

「怎麼弄成那樣？」

「被人類割開的。」

余交不敢再問下去，那種被傷害過的感覺，他很懂，他不想去揭別人的傷疤。

「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回大海呢？」

「大海？我回不去了。」余交苦笑著搖搖頭。

「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你之所以回不去，是因為大海之門根本沒有被真的打開，所以泡在海水裡才會覺得難受。可如果打開海門，那麼一切都會恢復成你沒來人間的樣子。」

「我，我還能回去？」

「怎麼幫？」

「海之門需要有靈氣的東西才能打開，所以我需要你幫我收集有靈氣的東西。」

「那是什麼？」

「人類。」

「人類？怎麼可能收集人類，他們是活的啊，活生生的人啊。」

「你當初不也是活生生的嗎？人類可曾對你動過一點憐憫之心？」

房東臉上的疤變得格外猙獰，但他的聲音卻充滿了讓余交不可抗拒的東西。

回家，復仇，回家，復仇，這兩樣東西，都那麼的讓人不能拒絕。

「好，我幫你。」

11

鮫人的歌聲很美，如果鮫人想要刻意用歌聲做誘餌，就不會有東西不上鉤，尤其是充滿慾望的人類。

第一個上鉤的，就是那個跟蹤過余交的男人。余交一路引著他來到便利店，然後房東將他鎖進了一個黑乎乎的小房子了。男人呼喊了幾聲，就沒了聲音。

「他，是被殺死了嗎？」男人確實很討厭，但如果死在自己手裡，余交會覺得很難受。

「沒有，我只是把他泡在水裡了。」

「泡在水裡？」

「嗯。」

余交不知道那個小黑屋裡是什麼樣子，不過既然那男人不會死，又能幫助自己回家，有什麼不好呢？

余交開始時還做的很隱秘，只是偶爾會將幾個不守規矩的小混混帶到小黑屋。但後來，房東說這些人遠遠不夠。

「下個月的今天會有日食，如果在那天前沒辦法湊夠一千個人去打開海門，再等下一個機會，就又要一百年。一百年，還要再等一百年，你可以等嗎？」

可以等嗎？余交已經等了兩個一百年，他不想再等。

余交開始肆無忌憚的去大街上唱歌。他不再刻意隱藏鮫人歌聲中的魅惑，他刻意歌唱一些人們求而不可得的東西。金錢、愛情、權利、地位，他用一切去引誘人類，讓他們沉浸在自己的歌聲里。

他覺得自己像是個漁夫，撒餌，然後收網。

那些可笑的人類，就一個接著一個的隨他去了小黑屋，成為他回家的籌碼。

12

如果不是那個小女孩，余交可能不會想到要去小黑屋看一看。

那天房東告訴他一千人已經集齊，只要等三天後的日食，就可以回家，不需要再回到人間。

期待已久的東西終於要到手了，余交買東西回來的時候忍不住哼起了思鄉的曲子，卻沒看到一個髒兮兮的小女娃跟了她一路。

「不是告訴你人已經夠了嗎？」

「啊？她怎麼會在這兒？」

「你唱歌了嗎？」

「嗯，我忘了，不應該加入感情。」

「沒事，反正多一個也不是壞事。」

房東把小女孩扔進了小黑屋，余交覺得小女孩的表情，好像百年前被綁到船艙的自己。

余交突然覺得很難過，那個小女孩為什麼會聽到自己唱思鄉而跟著自己走呢？她還那麼小，那麼小就離開自己的家了嗎？她應該很想回自己的家吧？

還有那個小屋子裡的人，他們也都有家吧，一個月回不去，家人會很著急吧？

就像自己當初被綁走，家裡人也應該覺得很傷心吧，也一定找了自己很久吧。而且那麼小的一個屋子，怎麼裝得下那麼多人呢？

「我可以去那屋子裡看看嗎？」

「為什麼要去看？」

「我，我好奇。」

房東盯著余交，彷彿要把他看穿一樣。余交有點心虛，還好房東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推開了門。

「看到什麼，都別心軟，好嗎？」房東撐著房門，看著余交走進去，輕輕地嘆了口氣。

13

余交看到眼前的場景不由得捂住了嘴。太可怕，太噁心了。

上千人擠在一個極小的水塘里，幾乎沒有可以活動的餘地。每個人的眼神渙散，彷彿一具屍體一樣乖乖的站在水中。等到房東拿出一袋「魚食」倒了下去，獃滯的人們開始騷動起來，擠來擠去的搶那一點點的糧食。但大部分的魚食都掉進了水塘，人們只是無目的地擁擠而已。

余交覺得好可怕，這些人根本稱不上是人，反倒像是，一群密密麻麻的魚，沒有思想，沒有怨言，不知道為什麼而活著。而他們這樣，卻是因為自己。

因為自己想要回家，所以需要他們人不像人的活一個月。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覺得於心不忍？」房東冷冷的看著池塘，彷彿沒什麼也沒看到一般。

「你不覺得這樣很殘忍嗎？我們兩個為了自己回家，卻害這麼多人困在這裡。」

「殘忍嗎？他們難道沒有對你做過比這更過分的事嗎？你難倒沒有被囚禁，被虐待嗎？人類從不是善良的，如今得到報應又有什麼不對？」

「可是那些事，並不是下面的這些人的錯。」

余交試圖狡辯，卻見房東拿下了鴨舌帽。那是房東第一次拿開帽子，余交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房東臉上的疤痕。那條從山根一直蔓延到下巴的刀疤，在黑暗的房間里顯得更加可怖。

「你知道，這條疤是怎麼來的嗎？」

14

「我本是東海一玄衣督郵，沉睡海底數年，一日被求救聲吵醒。只見海面上飄著一個快斷氣的人，苦苦哀求我救他。於是我把他駝了起來，他說自己手腳無力，求我把他帶到淺海去尋他的家人。若他獲救，必然為我立一個祠堂，日日燒香供奉。誰知我把他送到岸邊，他卻出爾反爾，恩將仇報。」

房東說到這裡眼睛裡露出殺氣。「那人上了岸，讓我稍等片刻，他去叫家人抬謝禮來。可謝禮沒等來，卻等來了幾個大漢和繩索，還有這一條刀疤。」

「那刀疤，是那人……」余交不敢說下去。

「是，我救了他，他卻砍了我一刀。不過他也不算食言，他真的為我蓋了一座祠堂。他把我綁在供台上，日日將我臉上的刀疤劃開，讓村民取我的血，告訴他們飲下可以益壽延年。」

「後來，你是怎麼逃出的？」

「我本就可以化成人形，只是日日被人取血，難以完成罷了。一日趁那人不備，於是殺了他，吸干他的精血化成人形，逃了出來。」

房東神色沒什麼改變，又拿起一包魚食撒進了池塘，看著池子里的人擁擠著，爭搶著。。

「逃出來以後呢？」

「我那晚和你說過，出來以後，發現海門關閉，就再也沒能回去。」

余交覺得自己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好心無好報，回不去家，被人虐待，這些痛苦自己應該能體會，為什麼非要對方親口說出來呢？

「我們出去吧。」余交說道

房東意味深長的看了余交一眼，然後一起離開了。

15

終於等到了日食這天，余交前一晚，幾乎是徹夜未眠。

「怎麼，沒睡好嗎？」

房東的精神倒是不錯，悠哉的吃著早飯。

「多會兒出發？」

「等我吃完早飯。」房東笑了笑，笑容溫暖而明媚。

日食之前，天色慢慢暗了下來，房東打開小黑屋的門，讓余交用歌聲指引著他們來到小花園的水池邊。

「余交，準備好了嗎？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太陽漸漸消失，天空變得昏暗下來。房東舉起一個龜殼，水池裡的水，慢慢的慢慢的涌了出來。而且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水池彷彿變成了一個噴泉，然後海水爆炸式的噴射了出來。

「余交，我們可以回家了！」房東興奮的拉起余交準備跳下水池，卻發現余交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看著那目光獃滯的一千人。

「他們，為什麼還沒有恢復正常？」

「你管他們做什麼，我不知道這個海門能開多久，再不進去就沒機會了！」

「我不走，除非你告訴我，那一千人，是不是會死！」

「他們不會死，快點和我走啊！」

「那他們會醒嗎？」余交死死的盯著房東，房東目光閃爍，余交突然明白了什麼，自己，或許真的太自私了。

余交掙脫了房東的手「你回去吧，踏在一千人的身上回家，我做不到。」

房東看著余交緩緩唱起歌，所有人慢慢陶醉起來。然後余交開始輕輕的啜泣，接著放聲大哭，人們便跟著余交留下來眼淚，然後哭著哭著，一個個眼神獃滯的人們漸漸蘇醒了過來。

可余交還在哭泣，因為鮫人一生只能流一次眼淚，眼淚流干，就會死去。

「余交。」房東站在水池裡，看著哭泣的余交，嘴唇開開合合，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你放心，我不會阻礙你回家的。」

鮫人的眼淚，落地成珠，應該算是有靈性吧？

余交把自己的眼淚放到水池中，水池又恢復了涌動。

「你回去吧，替我看看，海里，是不是還像原來一樣。」 余交笑著揮揮手。

「余交！」房東似乎想衝出來，但水池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房東被漩渦吸了進去，消失不見，水池也恢復了平靜。

日食結束了，余交回到了便利店，他知道自己離死不遠了，他好累，想歇一歇。

16

余交睡了很久，卻發現自己沒有死去。

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因為一百年里被做過無數次實驗，余交的身體真的被改變了。

余交覺得自己應該徹底是個怪胎了，不過也沒關係，他現在守著房東的便利店，偶爾看看不遠處的水池，想著房東回到海里會是多麼的快樂。余交覺得日子也沒那麼難熬。

「一包海鮮面，一包海帶，一根火腿腸，多少錢？」

「十二。」余交低頭看著房東留下的書，沒有注意來人。

「那本書缺了一頁，別看了。」

余交看到房東臉上的疤還在，但沒有戴鴨舌帽。此時正微笑的看著余交。

「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