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奇點+全球化廢墟=川普崛起

作者:Justin Liu

2016年11月9日,Donald Trump當選為美國總統。對於這個」出乎意料「的結果,知識界驚呼噩夢成真,金融界嗅到風向逆轉,科技界則充滿憂慮。川普的上台,是對全球精英的第二個警鐘(第一個是英國脫歐):全球化的世界確實變平了,但是大陸內部卻分裂成互相敵視的兩邊。希拉里試圖掩耳盜鈴,川普卻將這種敵意擺上了檯面,他清楚地看到了問題,然而我不認為他可以解決任何問題。畢竟,開歷史倒車是徒勞的。

在這個科技指數化裂變,全球化掃遍世界,通訊交流以光速進行的時代,川普看到了以下的矛盾

1,看到了全球化產業配置把本屬於美國中產(尤其是藍領中產)的工作遷移到第三世界國家,造成大眾生活水平下降。於此同時,擁著優秀本科教育(意味著國際化工作機會),跨國資本(意味著全球化資產配置)的富人卻在全球化浪潮中強化了其財富積聚能力。

2,看到了多元化開放思想讓非白人的族群和文化受到追捧(尤其在城市中,在年輕人中),模糊了美國傳統的WASP新教價值觀(這種價值觀在鄉村,中老年人中有著廣泛認同)

3,看到了反向歧視的」政治正確「對政治天真的族群(非法移民,不工作的有色人種)的優待,卻對有政治威脅的群體(工人運動歷史悠久的男性白人勞工)不聞不問

川普聰明地將這些矛盾用初中水平的英語說給大眾聽,獲得了」沉默的大多數「的贊同,被認為是」揭穿皇帝沒穿衣服「的那個大嘴巴小孩。這些沉默的大多數包括:

1,在全球化產業配置中受損的低學歷藍領中產階層

2,對多元化城市」非美「文化厭惡的農村Red Neck和中老年人(其實他們不窮)

3,在」政治正確「中感到壓抑的誠實工作的中產階級

農村包圍城市,父母逆反子女,工人暴擊精英,沉默的大多數就這樣一人一票把川普推上了合衆國大統領的寶座(參見以上的CNN election analysis)。然而,農村終究會蕭條,父母終究會老去,工人終究會凋零。川普和他的支持者們在這個世界上感到非常不適,卻不知道這些明面上問題的真正原因:這個世界的變化速度(科技,經濟,文化)越來越快,已經超過了一個正常人(The Average)可以適應的節奏。

科技的發展是自我循環增強的:已有的技術碰撞激發出新的技術,已有的大師教育出更多的年輕專家,從而呈現出指數化裂變的狀態。技術迭代越來越快,與之相關的工作變化越來越快,1956年,一個高中女生掌握了打字機和計算器就可以找到一份穩定30年的白領工作,在2016年,一個研究生女生想靠Excel在公司里混30年那是痴心妄想,因為不斷有新的辦公技術被要求掌握。技術變遷一直都在對就業結構造成衝擊,只是這個過程在過去是相對緩慢和溫和的,給人們留下一定的緩衝時間來適應和學習,甚至靠拖也有一部分人可以拖到退休。 而現在就連最前沿的程序員都無法適應技術的腳步了:data scientist這個職業不過起步幾年,就被要求掌握機器學習,而相關工具和思路的迭代甚至超過了使用者學習掌握的速度。浪潮之巔,只有少數的弄潮兒可以自由飛翔。如果不飛翔,那就會被淹死。

經濟方面,由於全球化和去監管放開了對資本自我繁殖的限制,經濟的發展也開始像科技那樣不斷循環強化,如病毒一般擴張到地球的每一個角落。增長速度加快後,企業的生命周期也縮短了:1920年,S&P 500成分股公司的平均壽命是67年,2015年,這個數字是15年。一切都快得嚇人,市場如走馬燈一般變化。想要一份穩定30年的白領工作?你確定公司能活過30年嗎?想要躲避競爭,去第三世界國家降維打擊?可惜這個紅利耗盡的速度也超乎想像。資本對於發展速度的要求已經超過了實體產業能夠支撐的水平,仰仗華爾街的高超鍊金術,這一切還可以繼續high下去。但是地球是有限的,回報率的要求卻是指數式疊加的,邏輯斯曲線的矛盾就在這兒。

國際化的大學教育和SNS的發展,使得文化的擴散傳播速度也大大增快。人們在不斷推新的YouTube視頻和新媒體文章中快要淹死了,一個歐洲小鎮的某個新奇idea,可能迅速得到全世界粉絲的喜愛,但是一周後又有新的思潮席捲全球。國際化的大學裡灌輸的的是雷同的文化和價值觀,身邊則是來自全世界各個地方的年輕人,地域性的文化差異被迅速推平,來回掃蕩,這讓鄉村中保守的中老人感到無所適從。不過另一方面,SNS的發展也使得擁有類似思維的人可以跨越地域的限制互相」串聯「起來,而把與自己不對付的人拉黑屏蔽,Google和新媒體的個性化設置只向人們灌輸其認同的觀點,從而內卷化自我固化。這種設計對於如今各個社群間的割裂狀況,也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在這個一切都快得嚇人的美麗新世界中,家境優越,聰明敏銳,有國際化大學教育的世界公民如魚得水。與此同時,第三世界國家中家境好,才智或顏值高(通常來說,有才智有顏值的人多來自本國優勢階層家庭中)的人也得以擺脫本國環境限制,獲得世界舞台的入場券。然而,在資本和文化水平上有劣勢的群體(無論其來自美國還是第三世界國家)都跟不上這樣的節奏,也無法理解這種趨勢,只能被動地接受變化對他們帶來的負面後果:失業,失落,被遺忘。人和人從來都是不一樣的,任何和平時期的自由市場競爭,終究會造成強者愈強,弱者愈弱,只是科技,資本和文化上的進步大大加快了分化速度,將馬太效應發揮到極致 。 在這個時代,Average is dead,每個人只有兩條路,站在風口向上躍升,或陷入流沙向下滑落。美國傳統中那種溫情脈脈的中產生活,已經一去不返了。

掌握資本和技術的精英群體正在逐漸變成新人類。 他們自信可以用永不罷工的機器取代喋喋不休的工會成員,用自我迭代的AI取代難以管理的辦公室白領,用虛擬現實技術在低能耗去物質化的狀態下實現各種慾望,用人工子宮讓婚姻和家庭不再是物種延續的必須(因此同性戀也可以有後代),用胚胎基因編輯技術讓後代越來越優秀,而自己可以探索生命的各種愉悅。這樣的新人類,顯然已經和其他人類不是一個物種了,而是逐漸進入神的領域,他們對其他人類也很難有同理心的:你會對蟲子有憐憫心嗎?(參見HBO最新的劇集: Westworld)

我們必須看到,這個進步的過程是沒有人可以阻擋的,川普也不能。

從競選綱領來看,川普的解法是開倒車:阻擊全球化,把工業帶回美國,回歸美國傳統價值,抑制資本的全球流動。這是不可能實現的。讓我們翻翻歷史:工業革命摧毀了無數歐洲農民的傳統生活,大航海時代帶來的無數的東方貨物和黑奴,因此自耕農們非常想要砸爛現代工廠,燒了骯髒的城市,暴打亞歐移民,退回美好的田園生活(eg:盧德分子)。他們成功了嗎?沒有!有些農民成了勞工,有些則守著自己的田地窮死,不過更多的人選擇了前往新大陸種田,成為了美國鄉村red neck們的祖先。21世紀的工業正面臨19世紀農業變革的挑戰,那就是退出人類活動的中心舞台,成為社會運行背後的隱形存在。如今的歐洲只需要個位數的人去種地,卻可以獲得充裕的農產品:它們來自高度自動化的現代農業或從第三世界的泰國和印度進口(在那兒還保留了需要密集人力耕種的水稻和棉花)。美國的工業也必須變成這樣:充裕的工業品將來自高度自動化的精尖工業或是從中國和越南進口(在那兒還保留了密集勞動力的工業生產線),這個場景中的美國並沒有新工作給那些川普支持者!可惜的是,如今沒有新新大陸給他們逃避了,他們必須做出選擇。

回歸美國傳統價值是非常困難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擁有傳統價值的那些人是必然會離開社會活動舞台的,他們會越來越老,直到無法投票。如果不去投資全球化的趨勢,他們也會越來越窮,直到不會對輿論產生影響。互聯網的世界是沒有邊界的,全世界的年輕人都受到類似文化的影響,以此為潮流。最終這些rich kids會成為社會的主流,他們聽到川普的那些言語只會感到無語。更何況,這些未來會成為社會主流的年輕人,有相當數量並不是白人。他們對於美國傳統價值的認同度並不高,而是更認同平等開放自由的世界主義。只有他們才是未來。

抑制資本的全球流動更是逆天而動。 如果美國回到孤立主義,沒問題,中特帝會迅速佔據美國留下的市場和政治空缺,用紅票票取代綠票票的作用,那兒的精英不需要考慮選舉,可以按照客觀規律去做事。雖然美國的資本撤出和貿易壁壘會衝擊其他國家,但是以中特帝現有的一帶一路戰略,也可以迅速建起自己的護城河和門羅勢力圈。這種做法就不是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而是Make China Great Again了。很難想像美國如果閉關鎖國會是什麼狀態,會是下一個大清么?

和川普相比,民主黨的精英們看的更深遠:和童話里的大臣類似,他們並不是沒看到」皇帝什麼也沒穿「,他們只是在哄騙需要被哄騙的人。民主黨思考的問題是:既然技術奇點+全球化廢墟會造成The Average受損,這個分化過程又無法阻止,那麼該如何維持美國社會的穩定。他們的解法是:圈養。

在過去溫馨的資本主義中,一個人可以作為生產者為客戶創造價值,也可以作為消費者去消費其他生產者產生的價值,通過互相交易來獲取自己需要的生活物資和服務。後來有了工具,生產者的效率提高了,每個人都獲得了更多的生活物資和服務。然而隨著工具的發展,工具本身已經可以為客戶產生充分的價值,並可以藉助資本和科技的力量自我複製,並不需要太多人參與到生產過程中。工具的擁有者(也就是資本和工具知識產權的擁有者)通過工具創造了價值,其他人很少參與到生產過程中,也就無法賺到錢來參與交易,從而失去了消費能力。當消費能力下降後,生產能力也就無法繼續發展。為了克服這個危機,民主黨的方法是強迫資方為大多數人沒有價值的行為去付工資,用稅收為不工作的人提高消費能力,憑空創造出一些奇怪的服務業需求,然後用開拓國際市場的方式來把生產能力盈餘輸出出去。由於這樣的行為是不鼓勵生產進步的,於是民主黨又用公共科教開支來促進技術的發展,用寬鬆貨幣政策來逼著資本投入再生產。總體來說是全力促進科技和資本把中產階級分化掉,一部分向上,大部分向下,然後把底層人民用福利圈養起來,期待他們溫暖的凋零。此外,還要用人民斗人民(用把柄拽在精英手裡的非法移民來對付有革命傳統的白人工人階級),讓你們鬧事不要針對上層,而是互相砍,就像是養在動物園裡那樣。通過教育系統來促進合理的社會流動,但基本而言,不要打擾我們精英飛升,變成神。

這可能是唯一正確的解決方法,如果希拉里上台,我們甚至會見到Universal Income(無需工作每個人都可以獲得基本的生活所需,增值需求則需要通過參與真正創造價值的工作來獲得)這樣應對技術奇點的終極大招出現。可惜川普上台,我開始為美國的普通公民感到悲哀:本來可以溫水煮青蛙,無痛的被歷史的車輪輕輕碾過。在川普開歷史倒車的過程中,這個過程就要變成碾過去,碾回來,碾過去,碾回來,無比血腥動蕩的過程了。而美國的年輕人,就要為他們父輩的決定來買單了。

在這樣灰暗的前景中,也許Elon Musk的選擇才是對的:移民火星,不再摻和地球這攤死局了。爺不陪你們玩了,拜拜啊您!

最後附上5個月前的一段文字,供我們自省

『世界公民』這個教育理念,意味著世界上所有的優先(有閑)階層(社會經濟文化地位高)家庭的小孩都有著相似的教育背景,他們享受著全球化生產力爆發最鮮嫩多汁的成果,對科技的創新充滿激動,贊同共和和民主(僅限優先階級內部的民主),看待事物超越種族和國籍的差異,認為對資本,科技和文明的追求是『全宇宙人』的共識。他們的思維方式趨同,遵守一套『文明』的交流和交易規則,相信且認為這套規則是天經地義普世皆準的。

這些『世界公民』的小孩,其實活在一個空中樓閣的世界裡。雖然他們會在北京和紐約來往生活,但是他們並不理解北京的計程車司機的生活,也不理解紐約的計程車司機的生活,他們所熟悉的只是北京的中產以上生活圈子,和紐約的高知和酒會圈子。他們和本土草根群體的聯繫被割裂,本土草根群體看待問題,還是以血緣,宗教,膚色和國籍來區別『我們』和『他們』,因此看起來狹隘且激進(比如香港)。他們本土意識強烈,對『我們』充滿情感認同和驕傲,堅決反對資本和科技對他們所熟悉的世界的入侵。在大部分人看來,草根群體才是真正理解他們心聲的群體,而『世界公民』無論在哪個社會中都是『他們』,渾身上下散發出入侵者的氣息。

值得指出的是,『世界公民』非常清楚自己比較『飄』,因此在學生階段急切地努力去理解和融入其所處的社會,比如一些義務活動,和社會實踐。然後他們往往會失望地發現,自己可以在書面上『理解』本地的社會和文化,但是在操作層面卻無法和本地社會無縫連接。即便和一個學院里的穆斯林教授聊天,也要比和一個會說中文的清潔工阿姨聊天要輕鬆的多,因為前者和自己共享一套交流的『思維代碼』,而後者的思維和邏輯體系在『世界公民』眼中卻是極為隔閡的。不過在『世界公民』進入工作後,由於其所處的工作和生活環境往往也都是由『世界公民』組成的,『世界公民』會漸漸將與自己思維方式不兼容的人歸為『背景』,選擇性無視。

這種隔閡構成了一個潛在的危險。當我們去嘲笑網易新聞下的評論,挖苦香港的『廢青』們,和痛斥全國各地的醫鬧時,也需要警惕這種傲慢在未來會產生的可怕後果。

可惜,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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