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師弟，師弟，你等哈我，我跟不上咯。」

夏日，山路，石階。一個矮胖的少年邁著輕盈地步伐往山下飄去。跟在後面的，是一個高瘦的中年男人。

矮胖少年並沒有慢下，而是邁起更加歡快的腳步。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

中年男人滿頭大汗，跌跌撞撞地朝前追著。

「師弟！---哎喲！」

只聽得一聲錐心的吶喊，中年男人已經滾到了路邊，兩眼噙滿淚光，嘴巴開開合合，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矮胖少年終於停下了腳步，回身望了望中年男人。

「師兄？」

然而中年男人已經痛得不能言語。矮胖少年有些猶豫，原地站了會，最後還是飄到他那可憐的師兄面前。

「你何必嘛，我都跟他老人家說清楚咯。他不願意教我秘籍，我就另尋高師。總不可能讓我一輩子就學些三腳貓兒的功夫撒？師兄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中年男子狠狠地點了下頭，忽然又重重地搖起了頭。

「唔……」他還是說不出一句話，大概是磕著蛋了。

「你呀，就回切，跟他說，我不得回切了。知道沒得？師兄啊，我也不知道你咋個想的，跟了他大半輩子，到現在連個輕身功夫都不會，有啥意思嘛？」

中年男人極力搖頭。

「唔……嗯……不。」

矮胖少年嘆了口氣，轉身準備離開。

「師弟！」

中年男人終於說出了話。「你不能走！師父有他地想法，他是為了你好。」

「切！為我好……他當年是不是也是說為了你好才不教你真的功夫？」

中年男人語塞。

矮胖少年又邁開腳步。

「他是為你好！」

中年男人又大聲重複了一遍，這一次他的語氣更加堅定。

矮胖少年又停住，忽然猛地回頭：「滾你媽賣批的！你是不是聽不懂？聽不懂信不信我把你一腳踢到山上切？」

中年男人驚愕地望著矮胖少年，欲言又止。

兩人對視著，半響不說話。

良久，中年男人望了望天，說：「要下雨了。你趕快走，還能找個落腳的地方。」

矮胖少年點點頭，鞠躬。「有緣相會，師兄！」

又踏出了下山的腳步。

「保重，師弟！」

矮胖少年行走的身形微微頓了下，然後又迅速消失在了濃郁的綠色中。

忽然一聲晴天霹靂，哐當而至，震耳欲聾。中年男人嚇得撲通坐地。只見一道亮白的電龍眨眼間從身旁的樹林間傾瀉而下，那樹木瞬息間化為灰燼。他向前看去，只見師父正浮在白龍之上。而他腳下的師弟，正伏身在地，瑟瑟發抖。

師父沒有看腳下的徒弟，而是望了望天。這一瞥，天色瞬間暗淡。不遠處的另一個徒弟，張著嘴，鼓著眼，似乎又磕著了蛋，說不出一個字來。

頃刻，雨點從天上掉下來，初時稀疏，而後越來越密集，最後已是傾盆大雨。伏在地上的矮胖少年，終於抬起了頭。

以太真龍！

他先是神情肅穆，而後扯動嘴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以太真龍！終於得見。您終於願意讓人看見您的真實實力了，師父！

師父已經被雨淋透，卻毫不在意，似乎雨並未打在他的身上。他伸出手，像是要聚一捧雨水。

「以太真龍……你曉得每一次用這樣的術，會有啥子後果嗎？」

矮胖少年搖搖頭。

師父繼續說道：「會下雨。方圓五里，都會。」

然後呢？就這樣？

「然後？我不曉得，可能沒有然後，也可能你我都會在不遠的將來沒有了然後。」

我不懂。

「你不懂，很正常。如今還活在世上，能使用術的人加起來不超過五個。你知道是為啥子？」

矮胖少年搖搖頭。

「因為術觸犯了規則，觸犯了天地的規則。每一次施放都會改變命運，我的，可能會有你的，也可能會有其他人的。這種改變只會是壞的，不會是好的。」

師父收了真龍，繼續說道：「我不教你，是因為我看到了你的命，我不想你的命更加悲慘。」

「我的命？」矮胖少年壓低聲音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我的命，不是你一手造成的么？」

矮胖少年忽然收住笑聲，轉而厲聲喝到：「我的命，在你用以太真龍殺死我的父母的時候，就已經不能再壞了！」

師父身體一頓，再沒有多餘的動作了。他的頭微微仰著，雨水狠狠地砸在他略顯蒼老的臉上。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無從辯駁。事實如此，背後的理由，說出來也毫無意義。至少在眼前這個被爆發的怒氣淹沒的孩子面前。

師父被這個孩子所審判，他明知道會有這一天，從他將這孩子從屍堆里挖出來的時候，他就知道。因為他至今都記得這個孩子裹著血淋淋的蓑衣，搖搖晃晃站他面前時候的眼神。

和現在一模一樣。

他垂下了雙手，雨水順著長袖嘩嘩滑落。

矮胖少年腳尖忽地插入泥土中，蜷縮的身體瞬間展開，如同一條致命的毒蛇------

唰！

他的手被濕熱的觸覺覆蓋，他驚詫地抬頭望向那個身影。他看到的，是一個眼神中充滿蒼涼，悲哀，卻又帶著笑意的老人。

「師父！」站在遠處的師兄撕心裂肺地喊道。

師父低下頭，望著眼前這個充滿疑惑，恐懼，與一絲絲不確定的悔意的少年，笑著說道:

「很好……」

眼看著師父的身體慢慢從身旁滑落，少年忽然猛地轉過頭，朝師兄吼道:

「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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