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命師

幼時遇到一位盲人命師，算得上是我爸爸的半個師父。後來憶起關於他的種種，總覺人生如夢。他徹底影響了我對玄學的態度。

這位盲人命師在我爸媽小時候，已經四處走街串戶為人算命了。其時正值文化大革命，我不曉得為什麼老先生從事」封建迷信「活動，竟沒有被抓捕批鬥。我媽媽說當時因為鄉村偏僻，文革對鄉村的衝擊並沒有城市那麼大。不過我想，興許是人們可憐盲人謀生艱難，在一個動蕩貧瘠時代，這位先生也許比那位人人菜色，他卻紅光滿面的」偉大導師「更能提供切實的心靈安慰罷，因此都沒有難為他。

我真正對他有印象，已經是小學時了。這時我爸爸三十來歲，正沉迷於研究八字命理。他每回出來算命，如果到我地，則會住在我家。雨天沒人算命時，會蓋著被子歪在床上，傳授我爸爸一些八字口訣。

他為人算命的情形我記得非常清楚。他算我鄰居小孩的命，說他以後必定非一般人，學業有成，可以「留洋」。當時這個小孩還在上初中，後來果真如此，他研究生畢業，10年左右進入華為，再其後進入一家很有前途的創業期互聯網公司，目前早已買房落戶杭州。這在一個小地方，已經是光耀門楣的事了，只是終究沒有「留洋」，不過我想興許那是形容他學業成就超過常人的溢美之詞吧。

他為我爺爺批八字，說爺爺性格剛硬，早年中年都盡受挫折，但是晚年有福氣。確實如此，我爺爺一生性格剛直，年輕喪妻，早年中年都很坎坷，但是後來到晚年無病無災，至今健在，又得我爸媽比較孝順（他年輕喪妻，膝下無子，我爸爸為他的繼子），可謂晚福很好了。

他還有一回晚上為我算命，說我最近一兩年不順，內心也會非常苦悶，我聽到他這樣說，當下就禁不住燙燙的眼淚滾落了下來，幸好他目盲不曾看見。因為當時我媽媽讓我留級復讀初二，我十分不情願，又沒有辦法，在班裡都是一群陌生同學，人際關係處理不好，加之青春期，內心確實苦悶異常。這些心事，連我媽媽都不曉得，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可以推算出來。為我算命一年後，我進入初三，學業壓力大 ，又學習成績直線下墜，則更不用談順心了。

到了初三以後，很長時間也不見他來了，我偶然問起，媽媽說他有一回在井邊打水，失足跌落到井裡淹死了。當時聽到，心裡一下空洞洞的。

我不曉得他是否能預知到自己有這樣的結局。只是知道這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為一個少年算命，說出隱秘的心事，讓他偷偷落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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