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結束

我是在C城的一個僻靜小區堵住阿木的。

當時，他正挽著一個年輕的姑娘進小區。 看到我，愣了一下，眼裡有幾分慌張。

他低頭跟姑娘說了幾句。姑娘很聽話地跟他道別，從我身邊經過時，半是好奇半是防備地盯了我幾眼。

沉默了一小會，我開口說，不請我去你家看看？

他呆了一下，點了下頭，轉身上樓。我跟在後面，進了他的家。

說是他的家，其實也就是他在C城租的一個小兩居。簡單的裝修，一些必備家電傢具，我留意了一下衛生間，有粉紅的電動牙刷、女用護膚水。

見我盯著房間看，他的聲音有些不自然，一時又不知怎麼阻止我，半晌，才問了一句，曉琳她...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便打斷了他，你覺得她該怎樣？

其實，阿木跟我半毛錢關係都沒有。如果有半毛錢關係，那也只是因為他是曉琳的丈夫。而曉琳家是我外公的街坊，曉琳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曉琳的父母都是普通的企業職員。曉琳是個漂亮姑娘，在事業單位工作，通過相親，結識了阿木。

阿木，人長得很精神，大學畢業後，在當地一家挺不錯的企業工作。他們互相看對了眼，沒多久，就結婚了。

阿木老家是農村的，據說挺窮的。所以，新房的首付是曉琳家出的，婚後的貸款是曉琳、阿木共同償還。代步車是曉琳家的陪嫁。彩禮錢做了兩人的婚禮酒席、儀式費用等一應開銷。

由於對彼此都很滿意，最開始的生活還是挺幸福地。婚後三年，曉琳生了個女兒，一家人和和美美。好景不長，兩年後，曉琳查出了乳腺癌。

阿木當時在病床前的信誓旦旦，他說砸鍋賣鐵也要給曉琳治病。

他說這句話的情真意切，以及曉琳父母感到安慰的淚水，讓我記憶深刻。

然而，事情的走向，卻沒有往好的一方面發展。做過手術的曉琳，病情還是發生了反覆，再次入院。

阿木在某天的午後，銷聲匿跡。

「為什麼要不辭而別？」這是我替曉琳問的。

「為什麼？哪有那麼多為什麼？」阿木聲音一下子高了上去，「受不了啦！你懂么？受不了！」

人的面具一旦被摘下，似乎就不再有任何顧忌。

阿木的神情非常耐人尋味，從最開始對我的躲閃不安，變成了現在的有恃無恐，毫不遮掩。

「你記得曉琳再次入院時，我在朋友圈請求大家捐助嗎？眾籌治病，你記得嗎？」阿木問我。

我記得有這件事，當時，大家都轉發了，並給他和曉琳捐了一些錢。

「曉琳的這個病，讓我經歷了希望、絕望反覆的煎熬。

照顧病人不是最痛苦的，痛苦的是貧窮，痛苦的是沒有希望。

我父母都在小山村。我上大學時，第一筆學費就是一家一家去借的。借錢在我們家不是稀罕事。上學的錢，爺爺看病的錢，哪次不問鄉親們借。

我還記得有次過年，爺爺犯病了，爸爸帶著我去跟鄉親們借錢。那天是除夕，我們餓著肚子，著急上火地一家家找人借錢。有些人被我們借怕了，遠遠地看我們過來，就關上了門，任我們敲門就是不開。」說到這裡，阿木臉上的肌肉跳了幾下，彷彿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時代，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歲月。

他深呼吸了幾口，又接著說，「好了，不說這些。那次眾籌給曉琳看病後，我感到了絕望。她這個病怕是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不會有什麼希望了。我向曉琳父母提過放棄治療，但他們都不同意。

我努力上了大學，努力工作，好不容易留在了城市裡，好不容易讓父母在老家抬起頭做人，再也不想過那種苦哈哈還債的窮日子。眾籌的錢都留給了她治病，房子車子我都不要，我只想能鬆口氣過日子。」

「那曉琳呢？如果她知道真相，會很傷心。」

「我知道她會傷心。所以，我沒有當面跟她提離婚。你們這些親友可以替我編個理由，說我去國外工作掙錢給她治病了。估計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這樣幼稚的理由，曉琳會相信嗎？我說服不了阿木，我也知道明天阿木會再找個地方躲起來。

來找阿木前，我很憤怒，準備了很多話，我要指責他的薄情寡義，要指責他的臨陣逃脫，要指責他的不負責任，要指責他的懦弱逃避。我甚至想過要替曉琳狠狠抽他一耳光。

有個朋友在旁邊勸道，柳柳，你沒有這個權力。是的，我能做的只有找到阿木，問他原因，盡量勸他回去。

但，我卻不能去挽救他們的婚姻。我站到了阿木面前，卻發現無能為力。

曉琳和阿木的婚姻，跟社會上有部分夫妻的婚姻很像。男人在挑選伴侶時，考慮更多的是合適。她家條件合適，她是個合適的妻子。基於這樣的理念結合的婚姻，如果不遭遇太大變故，想來也能合適一輩子。

然而，曉琳是不幸的，她的婚姻遭遇了變故，而這場變故，衝擊太大，以致讓他們當初結合的那個合適條件被打破。

如果，自己的愛人只是合適的結婚對象，婚姻只是一場條件相符的匹配，那麼，經不起暴風驟雨，有人逃離，也許，也是一種必然。

在阿木眼裡，曉琳不再是合適的妻子、合適的孩子媽，而是這個家庭的拖累、負擔。他不想再回到以前的艱難生活，於是，他選擇了放棄、逃離。

阿木最後說的那句，等曉琳的事情結束了，我會把孩子接回身邊的。

事情結束？他，在等結束。他，在等曉琳...

我想不下去了。大熱天的天，只覺得冷。

PS，圖片來源於網路。本文不經本人同意，拒絕任何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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