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再踏征途1
十,再踏征途,1971
大衛.斯科特上校
肯尼迪角,佛羅里達
在阿波羅15號發射前夕,每天早上我都要開車前往肯尼迪角發射台附近一座廢棄的海灘小屋。這個地方很破敗,只有少數幾個宇航員與一位廚師有這個房間的鑰匙。廚師在這個房間里裝了個冰箱存放橘子汁。在房間里換完了衣服,喝上兩口橘子汁以後,我就獨自到海灘上去跑步,陪伴我的只有頭上盤旋的海鳥。
通常這一路上除了前一夜海龜在沙灘上爬行留下的痕迹以外就沒有其他生命的跡象了。有時附近一間溫室的保安也會出來遠遠觀察我的行動。不過這裡還是個挺不錯的地方,空氣清新涼爽,能有這麼一段寧靜獨處的時間的確很不錯。
從我跑步結束返回訓練基地吃完早飯開始,直到晚上為止訓練日程都十分緊張:模擬訓練,管理層會議,地理報告,討論任務規範,制訂飛行計劃,檢查飛船,等等。一切都為了1971年7月26日的發射期限而緊張進行著,絲毫沒有鬆懈的餘地。不管我走到哪裡都有人問我:「嘿,大衛,有空沒有?」
不過每天清晨的跑步給了我一點時間來安靜地考慮任務本身,體味我們即將踏上的冒險征程究竟是如何的氣勢恢宏。有時候我會從老一代探險家的事迹當中尋求激勵,其中我最欣賞的是詹姆斯.庫克。巧合的是,1771年7月12日,幾乎就在阿波羅15號即將從佛羅里達升空並開始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月球科學遠征之前的200年,庫克船長的「努力號」返回了英國,完成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遠洋科學考察。庫克這次探索南太平洋的遠航歷時3年,有 70多名水手隨行。為了紀念他的成就,我們將這次的指揮艙也命名為「努力號」。此外我們還從羅得島紐波特市的海洋博物館請來了一片當年庫克座船艉柱上的木片帶在身邊。
庫克船長並不是唯一激勵我的探險家。18個月之前我我曾作為NASA代表團的一員在南極洲呆了一周,觀察科學研究如何在極端惡劣的條件下進行,直到現在此地依然是探險的前沿。這不是訓練的一部分,我完全是來參觀的。我隨身帶著一本描寫當年英國探險家羅伯特.法爾肯.斯科特船長與他的挪威對手阿諾德.阿蒙森在二十世紀初在南極洲競賽的書。當年他們能依賴的只有一小隊人馬和幾條狗,這和我們擁有的40萬人團隊與龐大的技術支持形成了鮮明對比。
當年阿蒙森與斯科特在探險期間連續幾個月都接觸不到文明社會,而我們在整個任務的大部分期間都能與休斯頓保持聯繫。不過他們當年的孤獨感多少還會使我們心有戚戚,因為我們將在距離地球25萬英里的月球表面停留。
在地球上沒幾個地方可以讓你對月球生活做好心理準備。但是1970年1月在南極度過的那一周可能是與我即將面臨的某些挑戰最為接近的經歷。日夜不分的南極極晝,反射陽光的冰面很像同樣有強烈反光的月球表面,在南極出行的重重困難也為我們日後在月球表面充滿各種限制的行動提供了參照。
這次南極之旅還激發了我對科學進一步的興趣。我曾經在巴爾第摩冰川的一個營地里目睹過一群地理學家與古生物學家如何為了論證大陸漂移與構造板塊理論而廢寢忘食。一片兩億年前的非洲古樹葉在一塊變質頁岩上留下了清晰的印痕,這一發現讓整個營地都為之痴狂。儘管這次阿爾.沃頓與吉姆.艾文都沒能成行,我們對於科學項目的熱情卻是共通的。
我們三個是第一批全空軍出身的阿波羅組員。因此這次的月球艙是以美國空軍學院的吉祥物命名的,即「獵隼號」(Falcon)。我對我的組員再稱心不過,早在給阿波羅12號當後備的時候我們就合作緊密。吉姆.艾文是共同登月的最佳人選,他為人聰穎安靜但從不鬆懈,永遠保持風度,經常提建設性的意見,而且很好合作。阿爾對我們是很好的補充,他為人很獨立,這也是任務的需要。他必須不藉助我與吉姆,獨自在指揮艙里完成一系列任務。我們三個與各自的後備合作得也很密切:迪克.戈登,文斯.布蘭,傑克.施密特。
任務準備期間一切都很順利,儘管高強度訓練的確對我們的生活帶來了影響。在發射前的最後幾個月,吉姆在某天早上找我談話,他擔心長期不在家對他的婚姻造成了影響。幸運的是,他和他的妻子瑪麗最後還是解決了問題。
阿爾就沒這麼幸運了。在這次談話之前幾個月,他來向我請教他的婚姻問題。
「家裡的事看著是不行了。」他說,「但是我不想冒險危及我在任務當中的位置。」
這話要結合當時的背景來理解。當時的觀點是只有根紅苗正、有家有業的美國小伙才能上天。因此當時有不少人就算婚姻出了問題也下不了決心離婚,儘管有幾位上過天的已經走出了這一步。
我去向德科.司雷坦請教。他的反應是:「只要他在工作上不出問題,別的什麼都好說。」可惜的是,在發射之前阿爾還是離婚了。
幸運的是,蘿坦也是部隊出身,她對我的工作給我自己以及我們的家庭帶來的壓力有著更深刻的認識。她能接受這一點。她甚至還在休斯頓某大學裡參加了地理速成班,好在吃晚飯的時候能與上門做客的地理學家們聊上幾句。就我來說,我盡量讓自己不在家的時間比遠洋海員短一些。的確我沒能參加孩子們所有的課外活動。翠西當時9歲,非常喜歡芭蕾舞。道格7歲,喜歡橄欖球與游泳。我在周末有空的時候都會和他一起去游泳。此外,孩子們都為他們爸爸「了不起的大冒險」而興奮不已。
發射前幾周,吉姆、阿爾和我進入了隔離狀態,以防我們患上傳染病。這一規程的正式名稱是「航天乘員健康穩定項目」,實際上就是住在位於模擬訓練樓內的一個落地玻璃組成的房間里。我們依然與全體技術支持人員以及一部分NASA的管理人員保持著直接聯繫,他們每天都要接受體檢並領取通行證才能進入我們的居住區。
不過我們唯一與家人見面的機會就是在發射前夕,他們會隔著會議室的窗戶來祝我們好運,然後就去參加為我們舉行的歡送派對。我們自己自然是不能去的,但是他們說自己玩得很愉快,而且大家都很想我們。
隨著發射日益臨近,我們的健康狀況一直良好,沒像阿波羅9號那樣出問題。一切進展順利。這種感覺很不錯,我的精力完全集中在任務上。這就好比參加大型體育比賽之前不能過早達到最佳狀態一樣。但是我知道我們的時機恰到好處,我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任務的所有方面都經過了無數次演練。決不能心存僥倖,這是尼爾在雙子星8號任務時教給我的。
我們的地理考察練習已經全部結束了,所有的新設備已經裝上了飛船。這次的飛行總指揮是我的好友蓋瑞.格里芬(Gerry Griffin)。這對我是個好消息,我很信任他。
一切各就各位,這感覺就像我們正乘著一片滔天巨浪,浪頭即將拍在發射日這個沙灘上,巨大而無情的能量即將一次性釋放出來。
7月26日東部光照時間清晨4點19分,迪克.斯雷頓叫醒了我們,他認為我們已經休息好了。起床之後我們先接受了一次簡單的體檢,醫生宣布我們身體狀況十分良好之後,我們和後備組員以及技術人員們坐下來一起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之後我們就被送到了太空服實驗室,我們每個人各自專屬的技師們開始給我們穿太空服。這是個費時費力的過程,有點像中世紀的騎士們上陣之前穿盔甲,這一次我的太空服比起雙子星8號時要精密許多,以應對我們即將面臨的特殊挑戰。這套太空服的正式名稱是「艙外活動單位」(extravehicular mobility units, EMU),堪稱工程學上的傑作。
踏上月球表面之後,吉姆和我還要往自己的太空服上加裝各種附件。但是眼下我們三個人的太空服構造基本還是一致的。太空服結構極其精巧,每一個單獨部件都要經過再三檢查之後才能與下一個部件連接在一起。要穿上我們這套高科技「盔甲」,第一步是先把一個我們戲稱做「長途車伴侶」的部件安在身上。這個裝置的原型是為舊金山的卡車司機們設計的,學名叫「小便收集器」(urine collection device, UCD),一端是個黃色的袋子,另一端用一個避孕套形狀的部件連在我們自己身上。
這一步完成之後,一層密密麻麻的生物感測器就被貼在了我們身上,所有感測器的匯流排纜纏在腰間。這根匯流排纜里還包括為頭盔內部的耳機與話筒準備的信號調節器。然後我們套上一件白色的棉質內衣,這件衣服名叫「長期貼身服裝」(constantly wear garment)。這件衣服與太空服的其他部分以及艙內的所有部件一樣,都是防火的,以免重蹈阿波羅1號的覆轍。然後是白色的外層太空服,「壓力服裝組合」(pressure garment assembly, PGA)。這是一件噴塗了氯丁二烯橡膠的尼龍質地連體服,這件衣服內部可以加壓從而使身體處於最適宜的氧氣壓力環境。連體服的外面是一件多層輕質外殼,表層覆蓋有硅纖維,用來保護微型隕石的撞擊。
PGA不是什麼容易穿的衣服。首先要伸進兩條腿——另一頭連著襪子,襪子上還套著黃色的保護靴,直到我們到了發射台之後靴子才能脫下來——然後把拉鏈從臀部一路拉到腰部、胸部直到頸部。然後我們要把頭伸進連接頭盔的金屬頸環。感測器都已經通過衣服上的開口連接了出去。接著我們戴上了棕白二色的帽子——有點像早期開放座艙戰鬥機的駕駛員頭上戴的皮質頭盔——我們稱之為「史努比帽」。帽子里安裝有一對耳機,頜部還有兩個麥克風。最後,壓塑成形的手套與聚碳酸酯的泡泡狀頭盔也安裝到了太空服上面。
接下來我們被人用鉤子吊起來進行「站立測試」,即對太空服加壓以確定其沒有漏氣,感測器工作正常,我們的生理讀數沒有問題。我們沒人都有一套備用太空服以防萬一,儘管由於重量與空間的限制我們無法將其帶入太空。任務期間太空服只會在我們出艙行走時或者艙內突然失壓時加壓。在發射與著陸階段太空服多少要柔韌一些。但是即使在加壓之後這次的太空服依然比雙子星8號時舒服很多,因為這次的太空服在肩、肘、腕、臀、膝、踝等各部分都安裝了可以扭轉並在扭轉後保持固定的關節,而不是需要用強力彎曲而且彎曲後要一直用力使之不致恢復原形的橡膠筒。
在漫長的「太空服質量檢測」完成之後,我們終於可以在舒適的皮質沙發上小坐一會兒了,現在就等著前往發射台的信號。這也是開始穿太空服之後的第一次休息。包括我在內的大多數人都會趁機小睡片刻。信號在日出前不久發出,我們隨即坐車前往39號發射場的A發射台。
這天早晨天氣晴朗,天空只有幾片碎雲,地面風速每小時10英里。發射條件可稱完美。發射預定時間是上午9點34分。剛特.文德特早早地等在了發射塔頂的白屋裡,阿爾的後備文斯.布蘭也到了塔頂,他要把指揮艙里所有的開關都調到正確的位置,因為我們進入指揮艙之後就要被挽具固定住,根本夠不到開關。他還要幫助我們三個人入座。發射前2小時50分鐘,我、吉姆依次進入了土星5號助推火箭頂部的阿波羅15號指揮艙中。
在之前的24小時當中,大約六百萬磅的液氧與液氫已經灌注進了火箭當中。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里,我們就坐在這個大號爆破筒的頂端,和發射控制中心一起對各項系統進行最後的調試。人們相信,如果火箭點火過早或者由於事故導致土星5號在發射台上爆炸,隨之而來的大火要過好幾天才能熄滅。救援隊根本沒機會解救白屋裡的人。所以為了應對可能的災難我們準備了相關的應急措施。
在搭載我們升上塔頂的電梯旁邊是一架速降電梯,電梯的底部是一條滑道,通向一個地下掩體。掩體的內牆上鑲嵌了厚厚一層橡膠以緩解下墜的衝力。掩體裡面有足夠阿波羅組員與白屋全體人員消耗一個月的食物與水,以防大火帶來的上千噸廢墟把出口封死。
不過隨著倒計時的進行,我們誰都沒精力來考慮這一幕。發射前15分鐘,阿波羅飛船內部所有設備全部通電。我們感到被輕輕推了一下,這是由於收回入艙臂造成的,我們剛才就是通過入艙臂爬進了飛船。沒了入艙臂的遮擋,強烈的陽光突然從飛船中央的舷窗傾瀉進來。
時候到了,我想。我們該上路了。
發射前3分鐘,發射操作主管保羅.唐納利(Paul Donnelly)給我們發來了「一路順風」的信息。我們回話表示感謝並繃緊身體準備發射。
發射之前8.9秒,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淹沒了整個發射塔,土星5號的5個巨大的一級火箭引擎全部點燃,總推力達到了770萬磅。
「三,二,一,所有引擎發動……發射……升空。」我們準時開始脫離發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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