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讀《項脊軒志》

讀歸有光的《項脊軒志》,起初看的是可悲者甚多,感懷的是手植的枇杷樹,是親愛的吾妻,是往事只能回味的無奈落寞。後來重讀,終於看出了溫情,看出了坦然:看的是那些老房子,新了舊,舊了新;看的是泣涕的老嫗,說著念著的都是親門故舊,陳年舊事;還有那不怕人的鳥,夜半來訪的風月和花影,更有練就的足音辨人的特異功能。丈方小室,俯可讀詩書,仰可嘯長歌,倒還是可喜者更多!

於是想起自家老屋。老屋在村西一座高台上,台高五米有餘,坡度很陡。父親告訴我說,檯子最初是打仗時村子的土牆城垣,後來公社時期又在垮塌的土牆堆上用人力一簸箕、一車車堆成高台,為的是鬧洪水的時候村子不至被淹。在我兒時看來,書本里說到的高原地形也就如高台這樣吧。經年長大後再看時,檯子邊緣已經被沖刷出深深地溝壑,坡度也緩和了很多,不再高大了。

老屋有北屋正堂四間,西屋四間,南屋兩間,朝東一扇鐵門,院子還算開闊。自我稍大時,兩個姑姑已經嫁往外地,父親和叔叔各自成家,叔叔在鄰村做生意定居,剩下我們住在村北,爺爺奶奶多住了幾年,也搬到村東,老屋就此人去屋空。老屋平時極少去,只在每年春節時必去一次,和弟弟們拎著漿糊和紅紅的春聯去貼春聯!多少還是有些好奇的,貼春聯時也會趁機打量一番院子,門窗院牆年年相似,只是一年比一年陳舊了。

院門是兩扇鐵門,銀灰的漆已脫落斑駁,經年的紅春聯被雨水洗白,層層疊疊著有十幾層了。推門進院,雜草參差,已不見路。自東門入院,經過南屋,南屋木門雖已朽壞卻也未倒,一直半掩著關不嚴實,現出裡面布滿灰塵的板車、桌椅、灶台,那扇木門真像是一位衰朽的老人家,滿不在乎的亮著自家家底,懶洋洋的姿態卻又透著拒人門外的意味,讓我們這些來客別去自討沒趣,不請自入。轉入西屋,西屋倒是乾淨的徹徹底底,潮濕的水泥地面對著蘆葦桿編製的屋頂,中間空蕩蕩的連灰塵都不起,人進去了更是無端的顯得多餘和突兀。走到北屋,北屋最是整潔,留下來的傢具用布蓋著,有床,有圓桌,有木櫃,都是蒙著灰色,印象最深的是洗臉架,洗臉架上的鏡子蒙著厚厚一層灰,已看不出鏡中人的樣子,卻也無人去拭了。

回看院子里,最多的就是雜草,中間長著幾株叫不出名字的花樹,因是無人栽培,枝杈縱橫,東南西北的伸展,發的毫無章法,互不相讓,想來春天時開出花來定也是俏也爭春,錦簇一團了。我站在一旁去看,他們雖然不是挺拔俊秀,倒也開的熱鬧,長的自在,白天夜晚,春秋冬夏,歷雨雪寒霜,享暖陽清風,總是各有姿態,各有精彩,忽然有種偌大的院子它們是主人的覺悟。

只是我還記得,花樹這裡是當時我們圍著爺爺做木櫃的地方,爺爺做木匠活是一把好手,家裡很多傢具都是爺爺用墨線、刨刀和鋸子做出來的,我們看著一段段木頭在爺爺手裡變成方方正正,結結實實的傢具,幫著遞些鎚子、釘子等工具,夏天傍晚的日頭照下來也不覺得熱,全神貫注,樂在其中。北屋的裡間柜子里是叔叔藏了很多小人書的地方,叔叔不經常回來住了,但是那些畫著小人,寫著小字的連環畫一直藏在柜子里,我如同尋寶一樣翻箱倒櫃搜羅每一本畫著無論是長袍佩劍的公子還是跨馬背槍的騎兵的書,為簡單勾勒的線條和言簡意深的文字所深深著迷,至今也認為那些畫出小人書畫面的老師們是頂好的畫家。西屋裡有爺爺做活剩下的邊角料,長而直的木條是我們這些小小劍客最好的寶劍,刨刀刨下來的木屑是最好的暗器,從裡間鬧到外間,在每個角落,一招一式,來來往往,不知疲倦。

那時的我們也是自在的長,無心留意寒暑交替,不知變遷別離。蘇軾說天地之間,物各有主,我們曾經是老屋的主人,如今人去屋在,老屋又歸誰所有了呢?
推薦閱讀:

傳統的輿論控制方式被互聯網時代擊敗
拖鞋與期待
有一位好領導是怎樣的體驗?進而,如何成為受人愛戴的上司?
戲如人生

TAG:人生感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