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渡丨琉璃心

一日復一日，紅笙百無聊賴，百年來在冥界行走的魂魄卻是不少，更有甚者，生魂在冥界已經走了幾番了，卻獨獨沒有什麼有趣的故事，無非就是什麼嫌貧愛富的老套段子。直到那天她在白無常的身後看見了那隻血淋淋的狐狸。

近年來，白無常越發的憊懶，勾魂的事幾乎都是讓手下去做，如今竟親自去了陽間，還帶來這麼一隻狐狸，著實是太讓人好奇了。

紅笙示意白無常，掩飾不住滿臉的疑問和興趣。「紅笙，你還是如此的喜歡看熱鬧，不，是挺熱鬧」白無常一臉的無奈。紅笙又笑嘻嘻地望向身後的小狐狸，「疼么？我幫幫你吧。」

說完，紅笙憑空端出兩杯浮生夢，一杯遞給了小狐狸，一杯遞給了白無常。小狐狸伸出舌頭舔舔杯中的茶，身上的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了。

小狐狸口吐人言，「紅笙姑娘的茶果然是至寶，聽聞這茶需要故事做茶資，小狐有故事，講與紅笙姑娘聽一聽吧。」

說完，小狐狸竟是變身成了一個女子，端是個遺世獨立的傾世佳人。與那百年前的妺喜也不遑多讓。紅笙想了想最近在那些鬼魂耳中聽到的八卦，忽然靈光一現，「你不會是另一個禍世妖姬，蘇妲己吧？」小狐狸輕輕笑了笑，對呀，就是我。

小狐狸的故事遠不是時間傳聞的那樣，入世禍亂朝堂，固然是受了女媧娘娘的旨意，更多的還有一些前世的因果。

《山海經》雲:青山之丘，有怪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小狐狸就是青丘九尾的後裔。小狐狸那時的名字叫鳳妍，是青丘中成百上千小狐狸中天真爛漫的一隻，但同時她又是特別的，因為她是族中唯一一隻火紅色的九尾狐。族人傳說，千狐出一紅，萬狐出一銀。紅銀兩色的狐狸是族中認為資質最好，血統最純正的狐狸。

可惜的是鳳妍最是貪玩，喜歡四處遊盪，在法力上不甚上心，憑天賦煉出九尾，法術卻不甚精進。一天，她不小心誤入了雪狼的領地，被狼族衛兵攻擊，不小心落入了一個山谷。在山谷里，她被一隻銀狐所救，才知道無意中闖入的竟是長老們口中常說的青衡前輩的修鍊之地。後來，鳳妍與青衡情愫暗生，有青衡的保護，鳳妍的法術越發的荒廢了。

一日，鳳妍忽然對人間產生了興趣，央求著青衡帶她去人間看一看。青衡最無法抵抗的就是鳳妍的撒嬌，於是只好答應了她。

鳳妍與青衡變作一對兒小夫妻在人間的山水間遊玩，流連忘返，快活自在。忽然聽見林間有人呼喊求救的聲音。鳳妍雖是狐族，本性卻極為良善，便央求青衡過去看一看。青衡本不欲參與人間事，無奈受不了鳳妍的軟語，只好帶著她往求救的地方去。鳳妍說，如果她知道這一場好心使得她和青衡萬劫不復，她一定裝作沒有聽見。

鳳妍與青衡來到呼救的地點，看見一個女子被吊在樹上，自言本是附近村莊的女子，本來去山的另一邊的村莊走親戚，不想路遇歹徒，不但食物錢財被搶了，自己也被盜賊捆綁在此地，如果入夜未曾得救，恐怕就要餵了山中的野獸了。鳳妍動了惻隱之心，打算放女子下來，未曾想卻被天羅地網罩住。原來這個女子根本就是個圈套。商天子庚丁尤喜狐狸皮毛，於是手下人四處獵狐，由此也催生出一個專門獵狐的家族。這個家族有辨狐辨妖之能，乃是狐族的一大剋星。前幾日，鳳妍與青衡遊歷人間，被他們察覺到氣息，於是在此地設下天羅地網，專為捉紅銀二狐。鳳妍想費盡心思想要掙扎出來，卻因法術荒廢而無能為力。青衡雖然法力強橫，但是天羅地網上塗滿了老虎和狼族的氣息，本是狐族天敵，故此法力十不能施出一二。於是二狐只能束手就擒，更是被封住了妖族法術。

庚丁看見二狐十分欣喜，都知道紅銀的狐狸最是難得，尤其聽聞成年的銀狐會修鍊出一顆琉璃心，食之可保長生不老。於是庚丁命令獵狐人好生飼養兩隻狐狸，待二狐會服過來就要剝狐皮取心。鳳妍和青衡被關在專門飼養狐狸的地方，每天看見自己的同族被剝皮抽筋，內心不禁十分凄涼絕望。

終於一天，獵狐人來取琉璃心。鳳妍攔在青衡面前，卻被無情的甩開。青衡低頭吻了吻鳳妍，隨後對獵狐人說到「我們要見商王，否則別怪我和你們同歸於盡。」獵狐人自是知道銀狐的厲害，唯恐他情急之下做出什麼事情來，忙帶著鳳妍與青衡去見庚丁。

到了商王的寢宮，青衡表明來意，大王可知，銀狐的琉璃心有長生不老之效不假，但卻需要狐族自願獻祭，若是被強迫，那麼琉璃心便是剜心的毒藥。如果大王想讓我自願也不是不可以，放了鳳妍，她安全了，我就自願把琉璃心奉上，否則，你可知我狐族秘術足可以讓闔宮之人為我們殉葬。庚丁思索了一會兒，點頭同意了。鳳妍抓住青衡的袖子不肯放手，她寧願和他一起死，也不要他受剜心之苦。原本就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貪玩，又爛好心，青衡絕對不會落到如此地步，如今又要為了讓她活下去，毀了自身萬年的修為，重入輪迴。青衡摸摸鳳妍的頭，低頭吻住了她，傻丫頭，以後沒人護著你了，要好好修鍊，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再來人間了。說完就將鳳妍推開，鳳妍想抓住青衡的手，無奈青衡已轉身。鳳妍知道青衡想讓她好好活著，她不能讓青衡白白 的犧牲。於是解開了法力的鳳妍，起身消失在雲中。

青衡看著鳳妍遠去，隨後利爪向胸口剜去，一顆晶瑩的琉璃心便躺在他的手心。青衡將琉璃心遞給庚丁，卻在不經意間將指尖拂過心臟。原來，琉璃心之所以有長生之效，是因為心中有七竅通靈，青衡剛剛好堵掉了一竅，如此只能強身健體，卻無法長生了。庚丁欣喜地吃下琉璃心暫且不提。

青衡剜心死後，一靈不滅，直衝雲霄，在天帝面前痛斥庚丁的獵狐行為。因銀狐本就是天地靈物造化，庚丁已犯大錯。然天帝曰數百年前，天帝下凡體察民間疾苦，受商朝先祖一飯之恩，故答應保護商朝江山，如今距承諾之數還有百年。天帝答應青衡，可於百年之後，放其重回人間，奪商江山，以報剜心之仇。這百年便允青衡於凌霄殿中吸收靈氣，溫養靈魂，百年後便可重生為人。

都說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鳳妍已經回到青丘百年了，這百年來，她除了練習法術就是修鍊，紅狐資質本就極好，又加之她刻苦用功，如今法術已為狐族中的佼佼者。她記得青衡要她好好活下去，好好保護自己，因為沒有人護著她了，她也記得青衡讓她再也不要回到人間，她也記得，卻始終無法放下心中的仇恨。直到那天，女媧娘娘降臨青丘。言商王帝辛不敬天地，侮辱母神，故遣眾妖臨世，亂商朝綱。鳳妍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於是毛遂自薦，禍亂朝堂。

鳳妍奉女媧娘娘懿旨，寄居在商王宮殿的壁畫中，等待時機現身於後宮。那日，有蘇氏戰敗，部族獻美女妲己於帝辛，期盼求和。那個叫妲己的女子是有心上人的，叫伯邑考，傳聞是天下第一的男子。鳳妍不知道他比起青衡來如何，畢竟銀狐也是她狐族出了名的風流倜儻。鳳妍在壁畫中靜靜看著那個叫妲己的女子，她和自己長的真像，要說區別，就是妲己還帶著她少女的天真，而她已經滄桑的如同老嫗了。妲己一根白綾芳魂消散，然後鳳妍的魂魄就被吸入了妲己的身體。自此，妲己的妖妃生涯正式開始。

鳳妍為了挑起諸侯的戰爭，不惜陷害王后，殘害王裔。原本單純的小狐狸就這樣雙手染滿了鮮血。後來鳳妍看見了王叔比干，那是一個忠臣，鳳妍原本是不忍心傷害那樣一個正直的人，可是她偏偏在那個人身上看到了琉璃心的影子。那是青衡的東西，他們都不配擁有，於是她借著心痛之名，硬生生地要了那顆心臟。再後來，鳳妍聽說西伯侯姬昌是命定的天下之主，可惜他為人忠孝仁義，為了讓他起兵，她又設計殘害了他的長子伯邑考。天下人都傳聞妲己是個蛇蠍妖婦，連曾經的愛人都不放過。只有鳳妍知道，她早已不是妲己，她的愛人也沒有被人放過。

姬昌被囚羑里，伯邑考又命喪黃泉，西岐只好派二公子姬發來為西伯侯求情。那是在大殿上，鳳妍第一次看見姬發，或者說那是青衡。在帝辛施暴政，嚴刑罰的時候，天帝便知期限已到，遂抹去青衡的記憶，讓他重入輪迴，投胎於西岐。鳳妍覺得這百年的時光忽然就被填滿了，她又一次地看到了青衡，哪怕他不再是那隻威風凜凜的銀狐，也依舊讓人著迷。可是她卻在他的嘴裡聽到了妖妃二字。鳳妍苦笑，是了，她殺了他的哥哥，囚禁了他的父王，她可不就是個妖妃么？

不過既然他是命定之主，這商朝的江山，她便亂的更徹底一些吧。她借口姬昌並非聖人將其送回西岐。在送別的時候，她還是沒有忍住，輕輕問姬發，青衡，你果真不記得鳳妍了么？姬發有一瞬間的怔愣，鳳妍，似乎是從年少開始，就在夢中時時出現的名字，可是這又和妖妃有何關係？姬發冷冷地一拂身，王后娘娘還請自重，微臣並不知道鳳妍是誰。鳳妍就這麼獃獃地看著載著他的車馬漸行漸遠。他不記得她了，可是還好，她還記得他，那麼她就給他一個盛世江山。

再後來，是妲己和姬發第二次相見，或者說鳳妍和青衡的第二次相見。那是牧野之戰，西岐大軍長驅直入，殺入帝宮，卻只在大殿上發現一張蓋著玉璽的降書。姬髮帶人趕到鹿台，只依稀看見了那個禍世妖妃放火與帝自焚的畫面。

姬發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妲己悄悄的問他，你果真不記得鳳妍了么？他有種感覺，這個妖妃就是他夢中時時記得的鳳妍，而他身邊帶著的王后鳳妍不過是一個替身罷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冒出這麼荒唐的想法，也不知道怎麼會對只見過兩面的仇人如此的上心，這一切像一團迷霧。

後來傳說，姬發滅商建立周朝，未居商朝王宮，卻在王宮後修了一座塔，塔上供著一副女子的畫像，像極了前朝的妲己，卻又說不清哪裡不一樣。

小狐狸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紅笙姐姐，我的故事好聽么？」 「好聽，就是凄涼了些！」 「紅笙姐姐，你讓我留在這裡好不好？我想等等他，我是禍世妖妃，罪孽深重，而他是盛世明主，功德無量，也許我們只有這一次見面的機會了。等他再入輪迴恢復真身，我卻是萬劫不復了。」 「白無常你看呢？」 「你紅笙想留的人，誰還會帶走啊，小狐狸就先養在你這裡吧。」

琉璃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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