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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

立秋已經過去好幾天了,眾人都在咒罵著氣勢洶洶的秋老虎時,陳建國的心裡是歡欣雀躍的-----高溫的日子多一點,瓜就能多賣出一些。

月底就要交孩子的學費和車子的保險費,保養費,年檢費之類一大堆的錢,總共得七八千。陳建國渴盼著,天越熱越好。

別人在空調房裡喝冰啤酒,吃冰激凌,陳建國在自己搭的帳篷里喝白開水,喝出一身的汗,光著膀子拿濕毛巾把全身擦一遍,再熱火朝天的搬西瓜。

王家阿姨今天又是第一個來買瓜的。六點剛過,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上班的孩子們大多都還沒起床,王家阿姨就已經拉著裝滿菜的小車回家了。「咚咚咚」敲了幾個瓜,挑了兩個,陳建國老婆菊芬幫她一起把車裡的絲瓜,小排,鯽魚和冬瓜拿出來,把兩個西瓜輕輕的放進去,再把菜放在上面,「鯽魚下奶。」菊芬接過錢道。「是呀,這不孩子大點兒了,喝奶也就多了嘛!這孩子,半夜可會鬧騰了,到底是男孩子,小胳膊小腿蹬起來,可有勁了!」菊芬接過話茬道:「真好,真好,你這個奶奶有的忙了。唔,兩個瓜二十六塊八。」王家阿姨笑道:「過幾年,你也要當奶奶啦!我都是老顧客了,就二十五吧!我身邊也沒零錢啊。」菊芬撓了撓頭:「不是一毛兩毛...」「得啦,過陣子滿月酒請客,西瓜都跟你拿!現在的孩子吶,都很少喝飲料汽水啦,還是瓜果蔬菜來的實在!」菊芬轉過頭,想問問陳建國有沒有零錢,見他正在打呼,只得嘆了口氣道:「那下次再來買啊。」把十五元遞給了王家阿姨。

這是一條人煙略顯稀少的馬路,是這座城市的邊緣地帶,繁華的市中心似乎就在不遠處,騎著車過去卻是要二三十分鐘的,晚上能看見那些霓虹燈的光芒,陳建國老是笑話菊芬她看錯了。太陽每天升起,照在菊芬的左臉,在她的身子右側投下長長的影子。一條河傍著馬路的另一側,不知道延伸到什麼地方,菊芬依稀記得有本地人說過,這條河是流到另一條大河,再匯入長江,最終一起奔向大海的。多遙遠啊,菊芬抱著膝蓋,坐在小馬紮上想,大海多遙遠啊。剛結婚的時候,陳建國就說,從地圖上看,我們離大海很近,有空了我們就去大海邊玩兒!菊芬羞澀而欣喜的期待著,期待到了一個小生命,孕婦不能跑那麼遠;等到孩子生了出來,孩子太小不能跑那麼遠;等到孩子上學,暑假太熱------最主要是他們夫婦要出來賣瓜,沒空帶他出去玩兒,冬天又要聽長輩的話乖乖呆在老家。於是去海邊於菊芬來講,似乎變成了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夢。菊芬抬起頭,陽光真耀眼,孩子大學畢業後就得找工作,找了工作就要娶媳婦,娶了媳婦就要生孩子----也許媳婦不需要她幫著帶孩子,那就可以去海邊看看了。

應該已經過了七點半了,陳建國幾大口喝光了碗里滾燙的綠豆粥,喊道:「芬啊,進來喝粥吧。」菊芬掀起帳篷的門,一股熱浪迎面撲來。「你開個風扇,粥還挺熱的,我出去吧。」陳建國抹了把臉上的汗水道。菊芬點點頭,蹲在小桌旁,輕輕吹著綠豆粥。

肯定過了七點半了,斜對過那個剛來不久的喇叭已經喊了幾遍「新鮮大西瓜,不甜不要錢」了。上班的自行車,電瓶車,小汽車在這喇叭聲里穿梭而過,車上的人們大多都是面無表情的,陳建國也面無表情的坐在躺椅上。他也想過弄一個這樣的喇叭來招攬顧客,然而城管隊里的小張不建議他這樣做-------說是會擾民,上級來檢查也影響城市形象。斜對過的大喇叭經常會被人投訴,因此小張他們也限定他七點半到午後一點,下午三點到六點才能播放廣告。要說本地的城管,那還都是不錯的,和這些小販,最起碼和陳建國溝通起來,都是和顏悅色的----可不,那還是一群剛剛大學畢業的孩子呢。哪一天有上級領導來檢查,小張他們必定會早早的來通知這些路邊攤:暫時收一會兒,九點半或十點以後再拿出來。因此陳建國總覺得是被他們照顧著,每逢這些孩子開著敞篷巡邏車來,他總會遞上包煙,或是送上個不大不小的瓜,然而他們大多數時候都是不收的。唔,有時候那個小沈打個哈哈過後收了他的小禮物,陳建國便覺得萬分欣慰了。

上午有零星的賣瓜人,不像清晨,或是中午,或是傍晚,都是一批固定的人來買。

那個平時下午開著紅色大眾偶爾來買瓜的小姑娘今天這麼早就來買瓜了。還不到九點。「你好,請幫我挑兩個瓜,一定要熟的。」陳建國答應了一聲:「好咧。」敲了兩個瓜,上秤,付錢。小姑娘輕聲問:「您能不能......?」陳建國點點頭:「你開車門,我幫你提過去。」小姑娘奔跑著去開車門了。

溫度也就三十五六度的樣子,濕度卻高的很。陳建國喘了口氣,跑進帳篷里喝了口水。菊芬正在做午飯:榨菜炒蛋,清拌黃瓜,陳建國聞到了大蒜的清香。

對過的喇叭聲比樹上的知了聲還響,鬧得人心煩,幸而最近馬路中間立起了隔離欄,即便還是那個距離,陳建國也覺得喇叭聲離自己遠了點兒了。

實際上上午和午後急匆匆來買瓜的人,都是能宰一個好價錢的。然而他不願意老鄉曾經在聚餐時和他說:「建國啊,該賺的錢就要狠下心去賺的,你瞧瞧人家才幹幾年,都已經去大門市裡賣瓜了!看準了誰容易宰就下手,別活得那麼認真!如今這世道,誰有錢誰就腰杆子硬啊!」陳建國抿了口酒,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知道對過的瓜很便宜,但是那些在對過買過瓜的人又折回來在他這裡買了,他覺得很開心。

冬日下午的五六點,應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初秋的太陽卻還未落山。遠遠的,那位環衛工蹬著三輪車來了。「今天他又來買瓜啦?」菊芬轉過頭笑著問陳建國。陳建國站起身,看著環衛工由遠及近,他只知道環衛工姓徐,每半個月還要和另一區域的環衛工大娘互換一下打掃區域----據說是為了防止他們和本區域的人過於熟悉----只是據說。徐大叔遠遠地就拉了剎車閘,車子發出「咕--嚕--」的響聲,「啾----」的一聲停了下來。「買兩個瓜,不要太大的。」徐大叔憨笑道,「半個月沒來,現在瓜多少錢一斤啊?」「一塊二,都是好瓜。」陳建國道。「那就拿兩個十來斤的。」陳建國捧起一個瓜,剛放到秤上,對過的喇叭又響了:「新鮮大西瓜,五塊錢六斤,不甜不要錢。」「你看,那邊便宜點啊。」徐大叔皺著眉道。「不好比的,我們賣了這麼多瓜,您吃到過壞的瓜馬?」菊芬急道。「我過去看看,那個,我車放一下這邊,等下我回來,行不?」徐大叔輕聲道。菊芬撇了撇嘴,轉過頭不說話。陳建國點了點頭,道:「好咧。」徐大叔望了望兩三百米外的隔離欄豁口,徑直走到路中間,跨過隔離欄。菊芬低頭道:「八毛錢一斤?賠本的事我可不幹。」「興許他的進貨價便宜。」陳建國道。「喝!我們自家起大叔八大姨家收的瓜,能比他們那種集貿市場收購的瓜貴?」菊芬憤憤道。陳建國知道他們進貨的渠道多。這座城市裡,比他的瓜便宜的瓜有很多。他抬起頭,太陽還不下山,固執的照耀著下班歸家的人的臉龐。徐大叔似乎只是問了問,又挎著欄杆過來了,陳建國抬起手想說什麼,一輛疾馳而過的小轎車把徐大叔撞了個趔趄,轎車的剎車聲比三輪車的剎車聲刺耳,「吱----」的一聲,陳建國看到徐大叔坐在隔離欄旁。轎車裡的人出來了,打著電話,和徐大叔說著話。陳建國回頭瞪了眼菊芬:「他半個月才來一次,又不是賺大錢的人,五毛錢一斤賣給他,我也願意!」菊芬低著頭不說話了。陳建國覺得背後的汗恣意的冒著,穿過車流,他蹲下,聽見徐大叔輕聲道:「我沒事,他們這是騙人哩。五塊錢六斤的是一旁瓜藤都已經乾癟了的瓜,旁邊的好瓜,要我一塊五一斤哩!」陳建國哽咽著不知道該說什麼。知了依舊機械的叫著,卻讓人覺得安靜多了。救護車到了,陳建國幫著轎車車主把徐大叔扶上救護車,覺得心裡落下了一塊石頭。

晚飯依舊是綠豆粥,大熱的天,吃什麼都沒滋美味的,偶爾有散步的人來問問瓜多少錢一斤,然而也都只是問問,甚少有人買。

陳建國躺在藤椅上,天上的星星真多啊。

菊芬用手肘碰了碰他:」那不是平時開紅色車子的那個姑娘嗎?「五六十米開外的路燈下,小姑娘蹲在路邊,身上還是今天上午來買瓜時穿著的長裙。」你快去看看。「陳建國站起身對菊芬道。

菊芬把小姑娘領到瓜攤旁。」怎麼了?「陳建國輕聲問。小姑娘不語。」「這麼晚了,你家住哪兒?」「我出來散步的,就住這附近。」姑娘吸了吸鼻子道。「菊芬,你送她回家吧,這麼晚了,小丫頭家家一個人回去不安全。」姑娘想擺擺手,卻被菊芬攙住了,姑娘又哭了。

菊芬回來的時候,陳建國已經吃了半個瓜了。菊芬也咬了口瓜道:「談了五六年的朋友,因為銀行里哪個主任的女兒看上了,就和她分手了。」陳建國抬頭看著興許不說話。「小夥子倒嘴甜,說只是暫時分手,哪怕以後結了婚,心也還是她的。」「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哪裡還有再回頭的理!」陳建國握著拳頭道。「你倒講起道理來了,我跟她說,既然愛,那就應該和你結婚,和別人結婚還說愛你,千萬不能聽那種鬼話。」「她怎麼說?」「她也沒說什麼,就後來不哭了,到家的時候跟我說:『謝謝你,阿姨,我明天再來買你們的瓜,麻煩你們先幫我挑好。』」「那就好,那就好。」陳建國轉過頭,低聲呵斥道:「看看你,瓜籽吐了一地,瓜囊扔了一地。」「嘿!你沒吃啊?」菊芬大聲道,一朵瓜肉還留在唇邊。陳建國笑了,站起身把瓜囊都拾了起來,菊芬把瓜籽都掃進了簸箕里。夫妻倆一起仰頭躺著,天上的星星真多啊!比瓜籽還多,明天又會是一個大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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