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之戀

02-09

搬家之後，我無數次幻想，背著麻袋一樣的書包，從海淀逶迤著到八角菜市場，暗示自己到了潘家園，像劃拉單蹦兒的紫檀珠子，尋一兜頂好的蘋果，串出生活。吃過兩年，那正是我欲罷不能的味道，賣蘋果的攤位正落在菜市場的門口，開門吆喝，捨我其誰，站住風口，蘋果能飛，好似大甜甜，皮兒薄肉響脆，物美價廉，花著白菜蘋果的錢，操著選秀女的心，不一會兒，入我眼，進我彀，西五環三源里中午就撤攤兒了，看見我買蘋果的樣子，福柯也會笑我太瘋顛，我哼著雷尼耶，「我千百次地舉起蘋果，尋覓，在那正午時分」。八角菜市場前一陣歇菜了，沒趕上目下這回清場子，小巫沒見到大巫，好耶壞耶？吃不到最好的蘋果覺得嘴裡酸，心頭上了冬天裡的一把火。

是誰在敲打我門，是誰在溫暖我心房，那是一段幸福的時光，對門鄰居美女，紅袖添香送蘋果，「送你點蘋果，我們從山東老家帶過來的」，我看見滿盆六個左右樣子，「不用了，你們留著吃吧」，「吃吧，可好吃了，我們帶回來兩箱，這個季節的正是吃蘋果的時候。」她幫我把蘋果放到了我的餐桌上，含情脈脈，嬌艷欲滴，說的是蘋果。里仁為美啊，擇不處仁，焉得果。不過，我跟孔老夫子有一點不一致，他老人家只問人不問馬，我看見蘋果翻臉不看人。我盤算著怎麼吃這六個蘋果，搜腸刮肚大開腦洞想各種吃法，像蟹道樂崇拜螃蟹一樣，物華實機關算盡。

這六個紅蘋果，活脫像張愛玲筆下的《琉璃瓦》一樣，弄璋弄瓦的美人兒啊，一個比一個美。前兩個出閣甚快，餘下的閨中不動。造化神秀，我雙手捧起一個，含在手心，深情凝視在眼裡，愛在心頭，你不是瓜子臉，草莓憤憤不平，你是鵝蛋臉，是古典高貴的審美最後的陣地，皮膚光滑緊緻，雖不透亮，底色尚好，可以為健康的膚色張目，讓老外當評委你也不虧。盛況空前的水果界維秘，你滾得紮實滾得穩當，你摔了也沒人看得出來，香聞數步，環視無死角，逆光也清晰。這一點香蕉不如你，若柳若顰，它雖比你苗條，但是韶華易逝，容顏易老，你凍齡的樣子，大蒜跨界來為你打call。嬌小如葡萄杏李，憨大如柚子西瓜，粗獷如菠蘿石榴，嬌嫩如櫻桃草莓，風流水果，你對誰都是錯位，你剛好佔滿我的手，如包撫著魅惑的西施壺，怎不令我浮想聯翩。你長殘的幾率遠不如歪瓜劣棗，上得我桌，下得超市菜市。

海子的詩總把人比做物件，我放下書卷，蘋果就是天使在人間吧。西哲有言，一天一蘋果，醫生不約滾蛋，道理是真，太不解風情，蘇東坡也是搖身變成吃貨以後才顯得可愛，日啖荔枝三百顆，沒夠兒，不辭長做嶺南人。真是吃美了；青山一髮是中原，原來東坡先生不好椰子。自古名人多私癖，愛荷的，愛蓮的，愛菊的，愛吃豆腐的，蘋果還能滿足我的虛榮呵。

包里裝一個沉甸甸的蘋果，心中充滿陽光，你不安生，還捎帶手給全世界人民帶來科技上的福祉。我把你放到我的工位，使我儕致力於人類的前途，希冀如你打砸牛頓一樣，把我從茫茫人海中搶走，恰似無情卻有情地帶我走向高光，你像小沙彌的頭頂一樣，靜如處子，可愛明媚，我用以你的鼎鼎大名命名的手機為你存照。在我出神的時候，仰看窗外蒼穹之大，俯察你的美好，雖無絲竹管弦，有你有我，亦足以暢敘幽情,此刻你是伴我浮生偷閑的悅己者，但我終於還是做了一個艱難決定，裝作不認識這顆蘋果，繼而吃掉。用一種致敬的方式，精緻如張愛玲都只羨慕而不能的方法--削蘋果，蘋果啊蘋果，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子曰，繪事後素。用一把張愛玲式古樸的細節講究的小刀，一絲不苟，一氣呵成，秋毫沒浪費地削完，沒錯，這顆蘋果終於繪事後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