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記憶潮濕

寫於2009年4月14日。

回憶，需要一種意境。

安詳的心境以及寧謐氛圍，都可以將你帶回到往昔恍惚空靈的境界。在一種如詩的意境中回憶，思緒會像熱水裡的新茶一般絲絲縷縷地舒展開來。抑或，你會感到一個溫暖的杯底從你的心房間熨過，熨開你心上的每一縷皺摺；抑或，你會看到經歷的點滴如蝶般翩然飛舞，過往如煙般在生命之路上彌散。

我一直在尋找這種意境，或許一盞書燈、一脈茶香，或許一段旋律、一縷清風，或許只是一支書寫流利的鋼筆，可以讓我記敘下我的並不遙遠的曾經。那些讓我快樂，讓我憂傷，讓我痛苦，讓我幸福的曾經。

那個夏天，只有記憶是潮濕的。

青春在飛舞的試卷中揮灑了，在窗邊的風中飄逝了，在蔚藍色的校服下蒸發了。我們已經麻木了，沒有人會在意一天天減少的倒計時和卷頭上紅色的數字。拖把站在牆角，布滿灰塵。高四，沒有人再像以前那樣勤勞，寧可踏過紙屑和塵土。廣播里放著讓人心煩意亂的老歌。我們是這個校園裡最可憐的一群人，承載著上一次夢想的破滅與這一次夢想的拼搏。

書上的字，像螞蟻，各回各的家。我們或留下或離開，這座生長的城市，尚未了解，已經厭倦。

教室里是萌動的安靜，只有書頁沙沙地翻過，像時間一頁頁地流逝，怎麼也止不住。每個人的表情平靜從容，似乎不在意一切，又似乎一切都在意。沒有人交流，只有眼神的傳遞。有分享，也有拒絕。在這最後幾個月，有人封閉自我，有人袒露心扉。為了前程，無可指責，不管是真誠還是虛偽。

蟬還沒有開始鳴，我們的心便開始鳴了。

我們學會了苦中作樂，學會了自嘲和解嘲。莫名的煩躁和算不出立體幾何的挫敗感在課間的笑聲中消散。講個笑話，娛樂別人，也娛樂自己。躺在操場的綠色草坪上，抬頭看到滿天星辰，卻發現明亮的星星不再閃爍。是我們的心靈蒙上了塵埃，怎麼擦也擦不去了。

校園裡依然有煙頭的明滅，依然有牽手的男孩女孩。只是不屬於我們，因為，我們生活在彼處。

偶爾從書堆里抬起頭，看到窗外的櫻花在風中被吹散。片片粉紅紛紛揚揚，像憂傷的歌在四散飄蕩：

「青春的花開花謝讓我疲憊卻不後悔，四季的雨飛雪飛讓我心碎卻不堪憔悴。我要埋下所有的歌，等它們被世間傳說。」像沈慶的《青春》，撥動著每個人的心弦。

食堂里依然熙熙攘攘，學弟學妹們的嬉笑和敲打的飯盒證明這裡依然是他們最熱愛的地方。我們站在人群的末尾，等待著最後一份青椒肉絲或是炒飯。吃飯已成為例行公事，第一份與最後一份對於我們沒有什麼區別。吃到彌留掙扎的蒼蠅也不再大呼小叫，只是平靜地扔到一邊繼續完成未竟的事業。

晚自習後，在花園般的校園裡散步。一圈又一圈，敘述著自己的夢想和遙遠的未來，晶瑩的眸子在夜色里閃耀。只有這時，才會沉浸在對將來的幻想中。在梔子花的馨香中，我們見證了彼此的成長和迷惘。塵世間太多的追尋、固執的相信，真正的歸宿依然是內心的平和與安定。

時光在耳邊跑過的聲音那麼清晰那麼殘忍，如同午夜的火車，轟轟烈烈地撞碎一切東西，消失在黑色鐵軌的盡頭。

校外的小酒館是最後的狂歡之地。眼淚落在酒里，怎麼也化不開。老闆早已習慣了這年年如此的場面。可對於我們，卻是不能承受的沉重。

拿到了畢業照，男生瀟洒，女生優雅。我們能握住薄薄的照片，卻留不住一張張天真而憂傷的臉。

留言簿、同學錄在我們的手裡不安地傳遞著。看到那些真誠而美好的文字，知道離別已經不遠。或許離別是為了重聚，可現在，感傷野草一樣在心裡蔓延。不再計較過去的得失與是非，在離別面前，我們忘記了親疏遠近，共同懷念剛逝去的閃著夢想光芒的歲月，懷念昏黃的燈光下翻動的書頁。在同一條路上，為同一個目標而跋涉的旅人很容易防下芥蒂攜手同行。

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三天呼啦啦一下子過去了，在我們的心裡，像羽毛一樣輕輕地飄走了。

最後一天考完，下起了大雨。蒼天有淚，來祭奠我們的這個夏天。我們的歌聲穿過水霧在這個城市的上空飄蕩。我們的臉上蒙著雨水，就像蒙著幸福。在這個沒有繁星的雨夜，我們為自己的青春歌唱。

成績出來了，有人歡喜有人憂，有人達成了夢想，有人還要追逐夢想。讓夢想一點點兌現差不多是每個尋夢者的本能，儘管這種快感里交織著幾分癢痛。但是那些跨越了千山萬水的旅人總是在最後時刻放慢了自己的腳步，因為這一刻來的太近，因為這一刻來的太快。而所有的身體艱辛與精神記憶都會在這一刻度上凝結成一種叫做眼淚的汁液，來回報那些無人知曉的艱忍歲月。於是。我們的眼淚成為這個夏天最後的記憶。

席慕容說：「悲愁的來源並不是幸福的易逝，而是因為在幸福臨近的時候沒能察覺。」我一直以為幸福在遠方，在可以追逐的未來，現在才發現那些唱過的歌，流過的淚，在乎過的人……

所謂的曾經，就是幸福。

當我站在校門口，看著空寂的校園，才意識到昨日湛藍的天飄忽的雲昨日的歡笑昨日的一切，跟我們曾經一起經歷的幸福時光一道遠去不再是觸手可及的了。

那些如煙的往事並不會就如青煙一般消散，它會在我們的記憶里永存。

或許記憶是為了忘卻。

或許記憶是為了更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