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 | 人間四月天——梁思成與林徽因(上)
上一篇推送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和鼓勵,更開心的是,評論里還有小夥伴願意和館長一起討論歷史上真實的梁思成林徽因先生的一些細節,正在關注的你們真是認真嚴謹又博聞廣識。
今天的推送館長更是不敢懈怠,再三核對出處,力圖還原更真實的梁林。本篇將從梁林兩位先生的經歷出發,重點論述他們鮮為人知的歷史貢獻。評論處歡迎各位發表感想、批評指正。
{ 父 輩 榮 光 }
顯赫身世 初次相識
梁思成的父親是近代著名思想家、政治家梁啟超,1901年出生在戊戌變法失敗後梁啟超流亡日本時期。梁思成在日本度過了他的童年,在父親的影響下,他自幼就有民族憂患意識。
梁思成回國後先在天津住了半年,後來搬到了北京,對北京獨特又極富魅力的古城建築充滿感情。約15歲進入清華學堂學習,接受東方西方文化的教育。
梁啟超與兒女梁思成(左一)、
梁思順(右一)、梁思永(右二)
林徽因1904年出生於杭州。父親林長民善書法,曾兩度赴日本留學,因為和梁啟超政見相同,回國後兩人有許多共同的政治活動。
林徽因是家裡的長女,很早就承擔起了半個「長子」的家庭責任。父親忙於各地的工作不經常在家,當時年僅八九歲的林徽因便可以與遠在外地的父親通信,報告家裡的情況,林父十分倚重這個冰雪聰明的女孩。
林徽因(左一)與妹妹、表姐合影,1912年
這兩個家世和教育背景相似的人,終於在梁啟超和林長民的引見下相識了,那年是1918年,此後他們無論經歷陽光燦爛的日子還是風雨漂泊的動蕩,命運都緊緊地交織在了一起。
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女兒梁再冰(梁啟超在天津的書房為「飲冰室」,梁思成為女兒取名「再冰」是為了懷念當時剛剛故去的父親梁啟超)在《我的媽媽林徽因》中詳細記述了這次相見:
「當時媽媽年僅14歲,正在培華女子中學學習,爹爹(梁思成)17歲,是清華學堂的學生。爹爹來看外公時,外公請媽媽出來相見。他當時對於這次「相親」頗為忐忑,有點擔心會見到一個梳著一條油光光的大辮子、穿著拖地長綢裙(民國初年女子的打扮)的舊式大小姐。但當亭亭玉立卻稚氣未脫的林徽因走進來時,爹爹見到的卻是梳著兩條垂肩髮辮、上身穿著淺色中式短衫、深色裙及膝下的小姑娘。她的靈秀之氣和神采立刻吸引了他。特別令他心動的是,這小姑娘起身告辭時輕快地將裙子一甩便翩然轉身而去的那種飄灑。」
值得一提的是,梁思成和林徽因的父親都沒有用婚約來束縛這對青年人,而是主張他們在學有所成、有自立能力後再自行決定。
{ 負 笈 求 學 }
遠渡重洋 焚膏繼晷
1920年,林長民被派往歐洲進行訪問。他決定帶當時已經16歲的天賦異稟、英文口語流利的林徽因同去作為助手,同時希望能讓她開闊眼界和心胸、增長見識。
林徽因在前往歐洲途中與同船旅客合影,1920年
林徽因在威尼斯聖馬可廣場,1920年
父女二人共同訪問了一站後的法國、瑞士、德國、比利時四國,回到英國後,林徽因進入聖瑪麗學院學習。
林徽因與父親林長民在英國倫敦,1920年
可想而知,第一次出國的經歷對林徽因的衝擊有多大,一直接受中國文化熏陶的她,開始接觸歐洲文化。她充分感受來自牛津、劍橋師生在aftetnoon tea(下午茶)中指點江山、自由辯論的風采,閱讀了大量外文文學作品,還受到英國好友的影響,第一次知道了「建築」不僅僅是蓋房子,而是一門集藝術、工程、人文於一體的綜合性學科。
徐志摩就是在此時遇到了林徽因,林徽因理智保持了同徐志摩的距離,兩人此後一直是心靈上的摯友,直到徐志摩意外去世。
林徽因於英國倫敦,1920年
林徽因在英國倫敦寓所爐邊讀書,1920年
林徽因經過一年多的學習,回到了中國,同正要準備赴美留學的梁思成談起了「建築學」這個專業方向,兩人都對這門學科非常感興趣。
1924年梁思成和林徽因一起赴美留學,梁思成進入費城的賓大建築系,當時的建築系不收女生,林徽因進入了賓大的美術學院,同時選修了建築系的課程。
▲林徽因(左三)與梁思成(左一)、吳文藻(左四)、
陳意(左5)、陳植(最前者)合影,1927年前後留美期間
▲留學美國期間梁思成、林徽因和同學朋友
1924-1928年留美期間
梁思成和林徽因在美國的求學之路不是一帆風順的,入學不久,梁思成的母親李蕙仙因病去世,第二年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在一場軍閥混戰中被流彈擊中遇難,兩人都因無法回國盡孝而痛苦不已。
梁啟超此後把林徽因當作女兒來看待,在國內大力操辦好友林長民的後事,並寫信開導兩個年輕人:「人之生也與憂患俱來,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是立身第一要訣。」
梁林並沒有辜負梁啟超的期待,因為出色的成績,一直選修建築課程的林徽因於1927年被聘為建築系助教。梁思成經過西方建築史、繪圖、建築設計等課程的專業訓練,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賓大建築系請林徽因先生作建築設計助教的聘帖
兩人在畢業後決定繼續進修,暑期林徽因去耶魯戲劇學院進修,學習了舞台設計。梁思成去哈佛進修,研究東方建築和美術史。在此期間,梁思成在哈佛的博物館看到館藏中有很多中國流失文物,大受震撼,寫信告訴父親梁啟超自己有了撰寫一部《中國宮室史》的想法。
梁啟超還曾寄給梁思成宋代李誡的凝聚著古代建築工匠們智慧精華的著作《營造法式》,因為年代久遠且缺乏解讀,民國時期看待這本書與閱讀天書無異。梁思成也有了破譯《營造法式》的志向。
左圖為林徽因從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畢業,獲學士學位
右圖為林徽因、梁思成在美國
兩圖均拍攝於1927年
梁啟超對這一想法給予了很大的肯定和支持,兩人在加拿大舉辦婚禮後,按照梁啟超的建議,遊歷歐洲考察各地建築古迹。梁啟超曾要求他們這對新婚燕爾克服考察的疲倦和自身的懶惰,要求他們最好「每日有詳細日記」。
梁思成林徽因結婚照
林徽因穿著自己設計的中式禮服
加拿大,1928年
▲梁思成林徽因在國內拍的結婚照,
年代各資料有出入,未詳
梁思成與林徽因從美國乘船去歐洲,1928年
梁思成和林徽因在歐洲考察古建築遺址,1928年
這次歐洲古建考察為梁林二人日後的學術研究積累了豐富的資料與經驗。
{ 陽 光 燦 爛 的 日 子 }
窗子內外:從「太太的客廳」到祖國的「萬水千山」
梁思成和林徽因回國後,在東北大學創辦了建築系並任教,東北的局勢越來越緊張,林徽因因為東北寒冷的天氣患上了肺病,梁思成也接受了朱啟鈐先生的邀請,加入了他創辦的研究中國古建築的學術機關——營造學社工作。
1931年梁林舉家搬回北平的北總布衚衕三號,開始了他們人生中最穩定最幸福的時光。
1930年代的梁思成與林徽因
這間北京傳統的四合院,吸引著當時文化界的名流,因為女主人林徽因的健談,往往是言語交鋒的中心,又被稱為「太太的客廳」。冰心曾撰寫過一篇《我們太太的客廳》,諷刺了文中「太太」崇洋媚外、愛出風頭的作風,很多人認為描寫的是林徽因,但並沒有任何實錘。
實際上,據真正參加過「太太的客廳」的人的描述,它是當時文化界人士都非常嚮往的「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聖殿,這種文化沙龍以友誼為紐帶,談論內容涉及文學、藝術、時局政治等各個方面,雖然參加的人學術領域各不相同,但有著相似的教育背景,都想要為祖國的文化進程貢獻自己的能量。「太太的客廳」也是林徽因早起接受歐洲文化熏陶養成的日常習慣。
美國學者費正清費慰梅夫婦、張奚若、胡適、金岳霖、周培源、葉企孫、沈從文等耳熟能詳的名人,都非常熱衷於參與梁思成和林徽因的文化沙龍,他們中許多都和梁林保持了終身的深厚友誼。
1930年代,梁思成林徽因與費正清費慰梅夫婦合影
作家蕭乾在《一代才女林徽因》中回憶道:
「在去之前,原聽說這位小姐的肺病已經相當重了(還經常得卧床休息),而那時的肺病就像今天的癌症那麼可怕。我以為她一定是穿了睡衣,半躺在床上接見我們呢!可那天她穿的卻是一套騎馬裝(她常和費正清與夫人威爾瑪去外國人俱樂部騎馬),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是用感情寫作的,這很難得。』給了我很大的鼓舞。
她說起話來,別人幾乎插不上嘴,就連在座的梁思成和金岳霖兩位也只是坐在沙發上邊吧嗒著煙斗,邊點頭讚賞(徽因的健談絕不是結了婚的婦人的那種閑言碎語,而常是有學識,有見地,犀利敏捷的批評......她從不拐彎抹角,模稜兩可。這種純學術的批評,也從來沒有人記仇。我常常折服於徽因過人的藝術悟性)。給我留下印象的是,她完全沒提到一個「病」字。她比一個健康人精力還旺盛,還健談。
每逢我聆聽她對文學、對藝術、對社會生活的細膩觀察和精闢見解時,我心裡就常想:倘若這位述而不作的小姐能像18世紀英國的約翰遜博士那樣,身邊也有一位博斯韋爾,把她那些充滿機智、饒有風趣的話一一記載下來,那該是多麼精彩的一部書啊!」
林徽因在北總布衚衕三號
梁思成林徽因這對學者伉儷絕不是只會紙上談兵的學者,自加入營造學社以來,他們經常一起去華北各地農村實地考察。
當時國內對中國古建築的學術研究成果幾乎為零,十分看重唐代木構建築審美的日本學者斷言當時中國已經沒有唐代木構建築了。
當時的交通不便且條件有限,以梁思成、林徽因為代表的中國學者為了打破日本學者的斷言,證明中國還有唐代木構建築,大部分時候趕著驢車、甚至徒步進入偏僻的鄉村與深山,有時不得不風餐露宿,梁思成當時還有年輕時車禍的後遺症,腿腳不方便,林徽因也是肺病剛剛好一些,就投入到鄉野調研測繪工作中去。
可是如此艱苦的條件下,你能明顯感到他們發自內心無比單純的快樂。
左圖為1932年,林徽因調查北平郊外杏子口佛龕
右圖為1933年,林徽因於河北正定開元寺
1934年與美國友人費正清費慰梅夫婦去山西考察古建築
▲1934年在山西考察古建築途中
梁思成與林徽因考察山西民居,1934年
林徽因在散文《山西通信》中對這段考察經歷進行了描述,我簡直太喜歡這段描寫了:
「由北平城裡來的我們,東看看,西走走,夕陽背在背上,真和掉在另一個世界裡一樣!雲塊,天,和我們之間似乎失掉了一切障礙。我樂時就高興的笑,笑聲一直散到對河對山,說不定那一個林子,那一個村落里去!我感覺到一種平坦,竟許是遼闊,和地面恰恰平行著舒展開來,感覺的最邊沿的邊沿,和大地的邊沿,永遠賽著向前伸... ...
我們看看這裡金元重修的,那裡明季重修的殿宇,討論那式樣做法的特異處,塑像神氣,手續,天就漸漸黑下來,嘴裡覺到渴,肚裡覺到餓,才記起一天的日子圓圓整整的就快結束了。回來躺在床上,綺麗鮮明的印象仍然掛在眼睛前邊,引導著種種適意的夢,同時晚飯上所吃的菜蔬果子,便給養充實著,我們明天的精力,直到一大顆太陽,紅紅的照在我們的臉上。」
林徽因、梁思成於北平天壇祈年殿頂,1935年
▲1936年林徽因在陝西長安縣調查古建築
▲左圖為林徽因測繪興隆寺塔
右圖為林徽因測繪山東滋陽興隆寺塔
兩圖均拍攝於1936年
為了寫這篇,我採訪了許多清華建築系校友(梁思成和林徽因後創辦了清華大學建築系),我的建築系好友雨田談到梁林這段經歷時總結得像首小詩:
「他們坐著驢車尋訪在中國鄉間田野的那段日子,
明顯是最快樂的,
一切都非常快樂。
年輕、美好,有愛人作伴,
做喜歡的事。
雖然天上是飛機炸彈,
但是還是很快樂,
那種快樂是真正的知識分子的快樂。」
功夫不負有心人。1937年,梁思成和林徽因根據敦煌壁畫中的線索,來到了山西五台山,並發現了唐構建築佛光寺大殿。這徹底打破了日本學者中國已經沒有唐代木構建築的斷言。
他們興奮地攀上天花板,在蝙蝠臭蟲之間測量。而林徽因更是憑自己的遠視眼,看到大梁下面隱隱約約的字跡,為佛光寺是唐代木構建築的鐵證。
▲左圖為林徽因在山西五台山佛光寺供養人寧公遇塑像前
右圖為林徽因佛光寺大殿唐代佛像群中
兩圖均拍攝於1937年
圖為1934年林徽因在山西靈岩寺佛像前
右圖為1937年林徽因在山西五台山佛光寺測繪經幢
同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由於信息不暢,當時正在佛光寺興奮考察的營造學社社員們並不知道,他們要迎接的什麼。
梁思成林徽因又該何去何從呢?他們後來又經歷了什麼?
敬請關注下期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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