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跟過去再見

一個跟錢有關的行業從業者的獨白

人生路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決定的，有些時候的遇見來的猝不及防，同樣有些時候離開也讓人措手不及。我的一生中就在數不清的相遇和告別中度過，我謝謝每一位在我生命中出現的人，正是你們，讓我的生命得以完整，儘管相逢的時候，不見得多熱情，但是每一次分別，我都盡量認真的說再見。

1

我認識阿然的時候，她是一個KTV坐台的姑娘。那天，我和部門的幾個同事聚餐之後，找了一家KTV，一個哥們兒說，找幾個姑娘來吧，一幫大老爺們實在太單調了。

領班出去不久，陸陸續續進來一排姑娘，阿然就在這群姑娘的最右邊。KTV里燈光挺暗，我也看不清姑娘們的長相，別的姑娘都被挑走了，阿然被剩到最後。於是我就挑了她過來。坐到沙發上我才看清楚她的長相，發現她長的談不上多漂亮，但是看著特別舒服，我想多看幾眼，好在她一直偎依在我的懷裡，後來我想一想，大概是因為她的面相屬於讓人特別心安，又能勾起保護慾望的那種。

我低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答：阿然。

她的聲音挺好聽的，如果不喝酒的話，也聽不出來沙啞。

我說，你這個名字挺好聽的。

她說，是嗎？謝謝。

我掏出筆來，在我的手掌上寫下「然」字，然後問她，是這個阿然么？她點點頭，跟我說，你是做什麼的？

我說，我是放高利貸的。害怕不？

說完我就後悔了，干她們這一行的，什麼人沒見過？阿然抿嘴一笑說，不害怕，你一點也不像放貸的。喝酒吧。

我說，我不喝酒，過敏。你也少喝點。我給你要杯熱奶茶。

我倆一直在竊竊私語，倒是像一對相識已久的老友，朋友們都已經玩的嗨了，我看見一個哥們兒的手從一個姑娘的裙子底下伸了進去，那姑娘一邊笑著推辭，一邊說，老闆，喝酒啊。

阿然說，你真的不喝酒？

我點點頭說，不信你問我的這些哥們兒。我在KTV都是負責唱歌的。阿然說，那我給你點一首歌吧。你唱什麼？

我說，你想聽什麼，我就給你唱什麼。

阿然給我點了一首《一次就好》，我摟著她，慢慢的唱，我比不上楊宗緯，但我唱的還算深情，阿然全程盯著屏幕。當天晚上，我一共唱了兩遍這首《一次就好》，因為阿然說我唱的好聽。而阿然也一直沒有喝酒，我倆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真真假假的扮演者彼此的朋友。一直到我們離開之前，我把電話遞給阿然說，方便把你的微信加上么？阿然想了一下說，好。

我們離開之後，朋友們都笑我，說我白白花了台費，卻什麼都沒幹，跟一個坐台小姐談了一宿的心。我說，我花的錢，我樂意。

回到家後，手機上顯示，我和阿然已經是微信好友了。我發了一條朋友圈，照片就是我手上的那個「然」字。然後跟阿然發了個消息：早點休息，晚安。

既然你不能決定那你會遇見歲，那麼就選擇選擇的是，把誰放進心裡吧。

2

我有一個男客戶，叫他Z吧。五十多歲，是一所小學的後勤主任，老婆也幹了一輩子老師，在學校附近開了一個課後輔導班，兩個孩子都上大學，日子過得都還行，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Z通過朋友介紹找到我的，他的資質還算不錯，上個月已經給他從某信貸了10萬。一個月不到，Z又要讓我幫他再貸點。Z說，他的貸款用途是為了在網上投資一種某某金幣。還說這種投資穩賺不賠，上次貸的10萬已經有了將近六七千塊錢的收益。我一聽這種事情就是在騙人，但是Z已經深深的沉迷進去。我跟他說，再貸款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不能說你是投資某某金幣，你得換一種說法。Z問，換啥說法？

我說，你就說的貸款用途是擴大課後輔導班的規模。而且你要是想多貸點的話，最好是把你家的貸款房子也附上。還有，別說你家孩子是在上學，就說已經工作了，而且能幫你還貸款。

Z問，這麼說可以么？我說，只要是你按照我教你的說，就肯定可以。但是前提是，你愛人得一定配合好接審核電話。Z說沒問題。我說那好，現在我來教你和你愛人，怎麼回答來自總公司的審核電話。

Z很配合。我領著他在某牛信貸和某古金融又填了兩張申請表。兩天後，結果出來了，貸了8萬塊錢。Z千恩萬謝，說要請我吃飯，我說不用了。有什麼事情再給我打電話。Z走後，某牛和某古的業務員給我微信轉賬過來2400塊的返點錢。

相比於我的蠅營狗苟，Z的人為財死就要比我嚴重的多了。

這是兩個月之前的事情。現在說這個，是因為某牛的業務員告訴我，Z不僅逾期了，還失聯了，讓我幫著找一找。我接到某牛業務員電話的時候，還未起床，含含糊糊的答應了一句，就忙著看微信，阿然在凌晨的時候給我回了一句晚安，並且還給那條朋友圈留了言。

起床之後已經是下午，簡單洗把臉，另一個客戶L的信息也跟著發過來，她做的是房產抵押，但是她的房產有點小，銀行規定低於50平米的房子不給做抵押貸款，這位客戶的房子，剛好是49.5。但是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至於如何變通，幾乎全憑銀行信貸員的幾句話。

我半個月前已經把L的材料交到了某銀行里一個跟我關係不錯的信貸員手裡。在普通百姓手裡做不了的貸款，我只需要跟信貸員說幾句話，這事基本就成了。當然，這中間還要做點別的「工作」。今天是L放款的日子，金額15萬。我抽成5個點，這期間有3個點是我的，2個點是介紹人的。

L給我發信息問我應該帶什麼手續，幾點到銀行。我把電話撥過去，告訴她，只需要帶身份證，開戶卡就OK。然後約定一個小時之後在銀行門口見面。

我下樓打算吃點東西，中間又給阿然發了一條微信，問她在幹嘛。一直到牛肉麵館，阿然的信息才回過來：她在醫院。我問，怎麼了？她回，沒事。我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么？阿然一直沒回我信息。

我和L在銀行見了面，信貸員領著我們簽字，放款，等待，排號，最後錢終於打到了我的卡里。之所以會打到我的卡里，是因為我們已經在這裡面做了一個小手腳，我虛擬了一個裝修公司，以第三方裝修的名義申請的貸款，這樣下款的時候，錢就會打倒第三方的名下。之前曾經發生過客戶下款之後，不給手續費的情況，虛擬裝修公司這種小伎倆，還是銀行的信貸員告訴我的。

我跟L說，手續費我就扣了，一共是7500,塊錢。沒什麼問題吧？L說，沒問題。我點點頭，轉賬給她142500。她也終於鬆了一口氣說謝謝，我說，就一件事，你這個貸款本來是不合規的，我在銀行那邊打了包票，你可要按時還款，如若不然，你可就把我坑了。L說這個你放心，我們要是不還錢，銀行還不得把我們房子收走了么？我點點頭說，這種情況最好別出現吶。

其實，按照當地政策，低於50平米房子就算是作抵押之後產生逾期，銀行也不能收走。這也是為什麼銀行不願意做小戶型抵押的原因。但是這些話我不能跟她說。L走後，我給中介人打過去3000塊錢。時間已經是晚上，看看時間，銀行差不多快要下班了。

3

我忽然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接起來之後，居然是Z。我問他在哪，他說，人已經到了外地了。我說你知道現在信貸公司都在找你么？

他說，我知道。小姜，我現在特別後悔。他們要賬的都要到學校去了，全學校都轟動了。學校還算夠意思，給我辦了停薪留職。我老伴兒叫他們折騰的都住院了，輔導班也辦不成了。我現在真是成了有家不能回的人了。

我問，那你為什麼給我打電話？

他說，他們都是騙人的，網上的那個虛擬貨幣，一下子賠了我20萬吶！當初你說的對，我就應該聽你的。哎鬼迷心竅了。這麼多人我就覺得你是個不錯的人，別人都在坑我騙我，只有你當初勸過我。小姜，我當了一輩子老師，孩子都結婚了，沒想到馬上退休了，我卻落得這步田地。我現在連看一眼我的小孫子都不可能。我也不知道我應該跟誰說，我也不敢給我老伴兒打電話，想來想去，我就想到了你。小姜，Z叔叫那些騙人的理財和小額貸款給坑了，但是我不怪你。我覺得我得給你個交代，畢竟你是唯一一個勸過我的人。我下一步就去找個地方打工，日後咱們也不用通電話了，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我說，叔啊，你別這麼想，大不了從頭再來唄，畢竟家還在，人還在，區區幾十萬，犯不上弄的這麼狼狽，回家去跟老婆孩子商量商量，怎麼還不能過去這個坎兒呢？

他說，唉，謝謝你小姜。我先躲一躲再說吧。就這樣吧小姜。

他撂電話之後，我也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回憶起當初Z來找我的時候還是夏天，他還是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對別人的勸解毫不在意，其實我知道他的那些東西都是騙人的，但是那又能怎麼樣呢？他自己心裡也清楚得很，只不過覺得自己可以在網路騙局崩盤之前撤出來。

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不會被騙，覺得自己能虎口拔牙，懸崖摘花，卻未想到那虎口是真的，牙是假的，懸崖是真的，花也是假的。

信貸員從銀行出來之後，問我怎麼沒走，我說我打算去金融大廈一趟，想蹭你的車，晚高峰啊，打車太費事了。

信貸員說，沒問題。那咱們走吧。

開了十分鐘之後，我倆堵在了高架橋上。我還在想著剛才Z的那些話，信貸員說，你怎麼好像有心事呢？

我回過神來說，沒事，想點事情。今天這個件兒謝謝你啊。晚上，咱倆聚一聚唄，你帶上嫂子，咱們去吃烤肉。

他說，咱倆這關係還說這些，這點小事兒用不著單獨謝我，飯就不吃了，你別這麼客氣。改天我找你，咱倆釣魚去。

我掏出一個信封，裡面是我準備好的1500塊錢，我把信封放到他手裡說，好，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不過釣魚我不太在行，吃魚我倒是沒問題哈哈。

他推辭一番，最後把信封放到旁邊。我目的已經達成，車子也剛好下了高架橋。就尋了個借口下了車。在街頭一個人溜達了好一會兒，被風吹的腦袋裡空明的很，換句話說，空的很。似乎有一種東西在五臟六腑里來回翻騰，讓我有一種想嘔吐的感覺。我坐在馬路邊，翻著電話，不知道什麼時候，阿然已經回了信息：謝謝你的好意。我自己還應付得來。

我給阿然發信息：我想你了。不知道為什麼，我想你了。你上班了么？

阿然回：已經上班了。

我說，我想過去看看你。可以么？你幫我開一個包房。

阿然回：你一個人？

我說嗯。

到歌廳時候，阿然就在大廳等我。上來挽著我手說，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我問，包房開好了么？

阿然說，包房有的是。你隨時來隨時都有。但是我並不想讓你一個人在這兒。

我說，開個包房，聊聊吧。

4

我們聊了挺多，阿然說我不應該來這裡。她說，我看起來並不是那種沉迷於煙花酒色的人。她在這一行見過不少跟我做同一行業的人，我跟那些放貸款的人不一樣。我不知道她跟我說這些是真是假。權當她說的是真的。我說，你看起來也並不屬於這裡。雖然你也穿著那種黑絲漁網，但是你並不像是坐台小姐。

阿然說，她做這一行，完完全全是被生活所迫。她的母親身體不好，需要常年用藥來養著。這筆錢可不小。本來她就是單親家庭，目前拉扯她和她弟弟兩個人已經夠了辛苦了。上學時候，她還覺得知識能改變命運。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是某某師大（東北985）畢業的。在這一行里算是學歷挺高的了吧。我白天時候在別地方上班，月工資還不到4000塊錢，別說給目前買葯看病，就連還助學貸款都費事。知識的確是改變了我家的命運，我上個學讓我家欠了幾萬塊錢的外債。

那天晚上，我們聊了挺多，我一直從晚上七點多待到了凌晨，臨走時候，我給阿然台費，阿然說，謝謝。不過你以後還是不要一個人來了。

我說，我們可以做朋友么？

阿然看看我，說，隨緣吧。

我覺得我們算是朋友的。有一次情人節，我約阿然，她讓我去她的單位接她。那是一個私立培訓學校，白天時候阿然看起來完全是一個良家少女。後來我也陪她去過醫院看望過她的母親，從她母親的口中得知，阿然這個名字是她的真名。我們斷斷續續相處了大概半年左右。我跟阿然說，你要不要考慮做我的女朋友？阿然說，不要，你是一個好人，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我這種女孩的身上。

她這話挺中肯，那天我喝了點酒，躺在家裡仔細想了想她的話。覺得她說的不對。因為人人都是平等的，這跟職業無關。我把我的想法和她說了，她約我第二天見面。見面的主題就是，阿然讓我不要再聯繫她了。哪怕是客人和坐台小姐的關係也不行。還是那句話，她不想讓我的青春年華都浪費在一個坐台小姐身上，也不想耽誤我。我說，如果這是你的真心話，那我尊重你的決定。不過我可以等你一年半載的，假如你回心轉意的話。

我們是在長春的卓展見的面，她給我買了一件暇步士的休閑襯衫，說送我當做紀念，我則是買了一個皮夾子送給她。一切都平靜的很，好像我倆都有意的避開一些敏感話題。下樓時候路過屈臣氏的時候，她說要買點東西，出來的時候，居然買了兩個保險套送我，第一是保險套放在錢包里招財，（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風俗），第二是她想讓我把這東西用在未來的老婆身上。

分別的時候，我說，我將來要寫一部小說，用你當我主角，既然我在現實生活中得不到你，那麼我就在小說里佔有你。阿然說好，小說寫好了，一定要送她一本簽名的。

我回到家鄉的時候，花了三個多月的時間，寫出來了一本名字叫做《禍害》的小說，可惜一直到現在也沒機會出版。更可惜的是，那件暇步士襯衫被我忘在了長春的洗衣店內，一直都沒拿回來。

5

我之所以從長春離開，並且脫離了這個行業，是因為我的一個顧客。叫她F吧。F是一個年輕的單身媽媽，在吉視傳媒上班，是上一天班休息一天的那種小文員，一個月薪水也就兩千多塊錢，F還有一個小化妝品商店，收入也一般，平均一個月也就三千多塊錢的收入，F離婚的原因是前夫出軌，所以前夫凈身出戶，給F留下來一個貸款房子和一台貸款車，每個月光是還貸款就將近五千多塊錢。

F起初找我是讓我給她墊還一張五萬塊錢額度的信用卡。還了有大半年左右，她有一天忽然跟我說，需要用一大筆錢。我問她幹嘛，她說她母親生病了要手術，還有就是化妝品店需要囤貨。

我說好，你準備材料吧。身收工住信，每樣準備兩份。

其實按道理來說，她的資質不算太好，負債高，還款能力不足還是單身。但我還是我領著她在某信和某牛貸下來八萬塊錢。按照她的資質，其餘的公司基本也就批不下來了。

F說，姜哥，謝謝。我說沒關係，有事打電話。

兩天後，F說，姜哥，錢不夠，還差一萬，你幫我想想辦法吧。

我說你現在也貸不下來了。其他公司審核太嚴了。你不是剛到手八萬么？這才幾天就沒了？

F說，事情趕到這兒了。我實在沒辦法了才找的你。要不你借我點吧，利息高也行。

我說，那你拿什麼還？你錢都幹嘛了？

F說，幾句話說不清楚。咱們認識好幾年了，我從來沒開口求過你，這次我實在是遇到難處了。

我不是沒有錢，也不是不放貸，我在給銀行做業務的間歇，也在給一些客戶放貸款，我就是干這個的，犯不上跟錢過不去。F的情況我都了解的一清二楚，風險不是沒有，但我覺得還在我的掌握之內。後來我一毛利借給F一萬塊錢，F千恩萬謝。後來她果然逾期了。不光是我的錢，小貸公司的錢也都沒還。我找到她的時候，是在醫大三院。

F對於我的到來並沒有感到吃驚。多日不見的她似乎變了一個人，滿臉的憔悴，整個人都透著一股筋疲力盡的神態。從對話得知，這筆錢除了給母親支付做手術的費用，剩下的都還了另一張逾期兩個月信用卡。更可氣的是，這張信用卡居然是他的前夫欠的。F給了我五千塊錢。當然，我還能從她那拿走點其他東西來抵債，比如電話和首飾。但是我忍住了。

我們是在醫院的走廊見的面，當時她的母親還在重症監護室，孩子得了急性肺炎在打吊瓶。這五千塊錢里，大部分面額是一百的，還有少量五十元和二十元的零鈔。這幾乎是她能拿出來的所有的現金。

F的情況不是我見過的最糟糕的，這也不是我最喪良心的一次。當天晚上我輾轉了一夜，閉上眼睛就是F和Z的容貌，這這個人幾乎成了我後來一年時間內都揮之不去的陰影，後來這個陰影越來越大，差點要了我的命。

世界正在飛速的發展著，速度太快了，以至於人心變得比以前要浮躁很多。每一具光鮮的皮囊之下，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和難處。命運有多無常呢？誰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也許是你的某一個貪念，就會把別人推到懸崖邊上。

這是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