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次元的作業

寫程序的時候，侄子宏兒拿著他玩的遊戲來找我：「小叔，這個遊戲是怎麼算出炮彈會落在哪裡的？」

總算不是要我教他玩遊戲了，我長舒一口氣，回答道：「遊戲裡面有物理引擎。」

「是程序嗎？」他又問。

「是的。」

「小叔教我寫吧。」

宏兒上個月才學hello world，怎麼可能會寫物理引擎？為了讓他知難而退，將來不像我一樣做個程序員，我在網上的代碼倉庫里找了一段別人寫的、號稱是「空間物理引擎」的代碼，給宏兒看。

「這麼長呀？」

「當然咯。你以為三五行就能解決問題呀。」

「我從哪裡開始寫呢？」

「你呀，努力學習十年再來寫吧。」我瞎編道，「三年學數學，三年學物理，三年學寫大項目，還有一年學寫文檔——這樣別人才會用你寫的物理引擎。」

「這麼難的嗎？」宏兒聽後失望地走開了。

見打擾我寫程序的宏兒走開了，我倒了一杯茶，一邊雙手捧著溫暖的茶杯喝茶，一邊看著剛才找到的代碼。突然，我發現了一個不對勁的地方：這個物理引擎是四維的！

一開始我還猜測，多出來的一個維度也許是時間，或者有其他的什麼用途。但隨著我更加深入地研究這整個工程的代碼，我發現這多出來的一維只能是空間，也就是說，這個物理引擎處理四維物體的平移、旋轉、碰撞、變形！

這是我第一次看別人寫的代碼看得如此激動，儘管這代碼寫得略顯粗糙，還缺少必要的注釋，但它的功能讓我的內心無法平靜下來，我開始了無盡的猜測。

是別出心裁的遊戲嗎？不，生活在三維世界的人類是不可能體驗到四維空間的，即使在虛擬的遊戲中也不可能，他只會被形體的奇特變換在二維屏幕上的投影所迷惑：他不能理解四維。因此四維的遊戲根本不可能受歡迎。

我還注意到，這個項目的介紹中，只是用平淡無奇的語言描述「這是一個普通的空間物理引擎」，並沒有任何提及「四維」的語句。

難道這個程序是四維智慧生物寫的？在他們那裡，空間默認是四維，所以語言表達時不用特別說明。這個突然萌生的想法讓我剛剛喝下去的茶都變作冷汗出來了，我決定放下我現在寫的項目，一探究竟。

我繼續在大海般廣闊的代碼倉庫中搜尋，希望找到其他四維生物寫的代碼。但由於項目描述中沒有「四維」這個詞語，關鍵詞搜索是無效的，我必須人工篩選。這是相當大的工作量：我必須打開每一個項目，先看懂架構，再找到核心代碼判斷維數。我一口氣看了四十幾個項目，其中一半是三維的，一半是二維的，還有兩個是一維的，但就是沒有跟剛才那個一樣是四維的。

可能是某個無聊的人突發奇想，偶然寫了那個程序來逗我玩吧。抱著這樣的想法，我漸漸失去了繼續搜尋下去的動力。要知道，搜索結果有6108條，哪怕是有十年編程經驗的我一個個看完，頭髮也早就都不見了。

我退回到一開始那個「空間物理引擎」項目，看了看主體部分完成的時間，是50天前，還是很近的。我順手在搜索頁面加了一個時間的限制條件：55天前到45天前，搜索結果馬上下降到540條。

我決定再點開幾個看看。第一個，三維的，第二個，三維的，第三個我一看有些不對勁，很快找到核心部分：明顯是一個四維的物理引擎！

我對比了這兩個項目：主體部分完成時間僅相距一天，完成後都不再有細小的改動，項目描述中都沒有出現「四維」的關鍵詞，實現的功能、建模的類型都相同，但代碼風格有較大差異，不像是互相參考著寫的。

這下我來勁了，打起精神繼續搜尋下去。根據從這兩個樣本中總結出來的特徵，我寫了一個爬蟲進行預篩選。一個閃耀著三維文明智慧、挫敗四維生物陰謀的不眠之夜過去了，我總共發現了九個四維物理引擎項目。它們的任何文字說明都沒有絲毫提及「四維」，好像一個物理引擎寫成四維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又好像是在刻意隱藏自己，不讓別人使用關鍵詞搜索輕易找到。而且，它們的主體部分完成時間驚人地相近。

我試圖聯繫項目的作者。我非常謹慎地發送每一條消息，詢問他們寫這個項目的目的。按下發送按鈕時我相當激動，彷彿這個按鈕一點下去，兩個不同維度的文明相互溝通的歷史新紀元就到來了。

到第二天下午，我收到了其中五個人的回復，他們都說這個項目是「計算模擬」課程的大作業，其中一個還告訴我，作業是計算機學院的黃老師布置的。

這時我又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這些學生都是不知情的受害者，黃老師是利用他們的程序穿越到四維空間的幕後主謀。總之，黃老師知道四維世界那邊的某些秘密。

然後我以探討問題為由，要到了黃老師的聯繫方式。那位好心的同學甚至告訴了我黃老師有空的時間。時間到了，我拿起手機，激動地撥了號碼。

「您是計算機學院的黃老師嗎？」

「是的，請問找我有什麼事？」

「您是不是教一門『計算模擬』的課程？」

「是的。」

「課程的大作業是什麼呢？」

「寫一個四維的物理引擎呀。具體要求在PPT裡面。」

「四維的？」

「你還沒選我的課是吧？是這樣的，這個項目看起來很難，但只要認真聽課，多思考，還是比較容易完成的。」

「我不是問那個。我想問一下，您布置這個作業的目的是什麼？」

「培養你們建模和編碼的能力。」

「不是——我問的是它對您的作用……」

「對我？那當然是方便我根據作業完成情況給成績了。」

「沒有別的目的嗎？」

「還能有什麼目的？」

他好像已經察覺到我不是學生了。我仍然繼續問道：「寫的程序沒有別的用處？」

他不屑地回答：「學生寫的能用來幹什麼？」

算了，我想，拐彎抹角地問是不會有結果的，不如大膽一點直接戳中要害：「那為什麼一定要寫成四維的？」

反正就算他是四維生物，也不能順著電話線來掐死我，更何況手機是無線的。但是，我問完這最後的問題後，那邊沉默了一陣，我頓時緊張起來，脖子也有些癢。

但他終於還是回答了：

「哼，要是讓他們寫三維的，他們就在網上隨便找一段代碼來應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