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氣息
最近老劉的媽媽來紐約了,還從國內大包小包的帶了許多好東西,想要好好調養老劉的身子。老劉一人吃不了,連帶著我也沾了許多光,結結實實過了段好日子。
工作日的時候老劉和我每天只能在家吃一頓早飯,阿姨每天變著花樣準備這一頓,蒸點花捲包子饅頭,再蒸點紅薯玉米,一人一個水煮蛋或者煎荷包蛋,牛油果里拌點兒蜂蜜,塗在麵包片是最好的搭配,熬的黏黏糊糊的白米粥小米粥紅豆粥雜米粥,嘴淡了來點酸筍和榨菜,或者炒個西芹豆乾配著粥吃,偶爾還有韭菜盒子蔥油餅,不僅品種多樣還考慮營養均衡,老劉和我像兩隻快樂的小豬一樣吃的哼哼唧唧滿嘴油光。周末我們都盡量在家工作,或者吃完午飯再去公司,加班也要盡量趕回家來吃晚飯。吃午飯前阿姨會說午飯是全天最重要的一頓飯,一定要吃飽吃好;吃晚飯前阿姨會說晚飯是全天最重要的一頓飯,一定要吃好吃飽;生怕我們不捧場。阿姨算是白擔心了,自從她來了以後,老劉和我只要在家吃飯必定頓頓光碟,吃完還要惦記著下一頓是不是還有這麼多好吃的,讓阿姨開心的合不攏嘴。
日子因為阿姨變得熨帖了許多。往常周末過的和平時並無區別,反正都是要加班,早上一起床就喪著個臉去公司,加班加的幾乎沒朋友了,心情總是很煩。現在周末一大早就能聞到廚房傳來的香味兒,人還沒醒鼻子已經被叫醒了,半睜著眼睛爬到廚房一看,阿姨端了把椅子坐在灶台前,一邊戴著老花鏡玩手機,一邊守著一鍋灶台上小火燉著的湯,這畫面感動的我幾乎潸然淚下。她早上七點不到就起床,開始洗菜切菜準備湯料,有時是幾塊熱水汆過的大湯骨,有時是整隻走地雞或者烏骨雞,加上魚膠,白蘿蔔,乾貝,紅棗,香菇,冬蟲夏草,百合,人蔘,枸杞,小火足足熬上四個小時,一鍋香濃滾燙的熱湯就燉好了。老劉和我吃飯之前都要先喝湯,一小碗熱湯下肚,鮮的幾乎飛起,不僅熱乎乎的覺得一下打通了任督二脈,心裡暖洋洋的連加班都毫無怨言。
每頓飯阿姨都用盡心思,兩葷兩素是標配,葷菜有魚有肉,素菜也是力求色香味俱全。阿姨知道我愛吃辣,蘿蔔炒肉總會切一個青椒下去,爆香的時候就饞的我圍著灶台聞個不停,等到菜裝了盤,紅的蘿蔔,綠的青椒,搭配著切的很細的牛肉絲,光看顏色就讓人食指大動。還有白灼蝦,清蒸魚,干煎小黃魚,老劉和我都是海邊長大的,吃蝦的時候喜歡調一碗放了醬油,醋,生薑,蒜末和糖的醬料蘸著吃,香的連蝦殼都恨不得吃下去。阿姨做的一手好菜,我們家一堆幾乎從不使用的廚具紛紛有了用武之地,尤其是一個中型砂鍋,幾乎都蒙了灰。阿姨找出來的時候特別高興,洗乾淨以後開始用砂鍋燉各種牛腩煲羊肉煲豆腐煲。第一次吃牛腩煲的時候,好吃的我差點哭出來,牛腩綿軟又有點兒嚼勁兒,又香又辣極其入味,配菜的白蘿蔔吸飽了湯汁,卻也清清爽爽不至於被牛腩完全蓋住了自己本來的香甜。老劉平時為了減肥,極少吃米飯,阿姨買了雜糧米,混合了各色五穀再放點鹽,蒸出一鍋五穀雜糧米飯,就著一砂鍋熱騰騰的蘿蔔牛腩煲,還有豆角炒肉和酸辣土豆絲,老劉能吃下一大碗飯。偶爾白天吃膩了,晚飯的時候熬上一鍋很粘稠的清粥,配兩三個下飯菜,老劉和我也能一人喝下兩大碗。阿姨從不勸食,只在我們摸著圓滾滾的肚皮撐得哼哼唧唧的時候,露出一絲狡黠又欣慰的笑容。
我深知自己沒做那麼多好人好事,這般好日子實在不應該,只好努力回憶一下餓肚子的時光,不至於完全忘了本。
我從小上學住家,一直吃著媽媽做的家常菜。我爸媽都篤信葯補不如食補,從未給我吃過燕窩蜂王漿,南方的苗子長了副北方的架子,全憑嘴壯。有一種餓叫媽媽覺得你餓,我媽就是這種媽媽,一天逼著我吃四頓飯,早午晚飯還帶一頓宵夜,宵夜一碗人蔘雞湯麵,燉肉鴿,或者酸湯餃子,比正餐還要硬。所以小時候並不知道餓肚子是什麼樣,偶爾說肚子餓,我爸都不信,直接問我是不是想看電視了假借吃東西的名義賴到電視機前。如此這般,我對駱駝祥子怎麼餓到手腳發軟一口氣能吃十個羊肉餡包子,行軍打仗怎麼要挖野菜和小米熬湯喝,賣火柴的小女孩怎麼餓到想像火焰里有一隻香噴噴的烤雞,統統沒有感性的認識。
真正餓起來,是開始工作以後的事兒了。漂泊的日子生活很是不規律,常常錯過飯點,吃的也不是從小習慣了的味道,不是食不知味,就是難以下咽。披薩吃上三塊,漢堡吃了倆,都不如一碗白米飯來的香,漸漸明白了一飯一蔬,當知來處不易。那時還沒學會自己做飯,從小隻吃正餐不吃零食,因此也沒學會儲備乾糧點心,夜裡餓起來,恨不能變成狗熊或者駱駝。
餓急了是什麼感覺?小時候寫作文,只會寫餓的前胸貼後背,肚子餓的咕嚕咕嚕叫,描述裡帶著模仿的痕迹,毫無感性認識。後來明白了,餓的感覺也是有不同層次的。剛餓的時候耳聰目明,感官分外敏銳,聞得見周遭一切類似食物的香味。餓急了,不僅僅是鼻子,就連眼睛,也會不由自主的搜索跟食物有關的文字,腦子裡自動搜出匹配的圖片,談論的也是曾經吃過的美味。餓的狠了,身體空而且薄,輕而且亮,覺得自己只剩下一個紙片軀殼,站在燈前都能透光。餓過了頭,乍看食物會有點噁心,但吃下兩口熱乎的,好像鑰匙開了鎖,頓時覺得什麼都好吃起來了。對飢餓的人來說,山珍海味都不及媽媽炒的蛋炒飯,上面蓋一隻油汪汪的紅燒雞腿,還有一碗清清亮亮的冬瓜丸子湯,哪顧得上吃相,撲上去就是一頓狼吞虎咽。這些年輾轉去過許多國家,每次回家,飛機落了地還要坐兩個多小時的車,於是起飛前就對著媽媽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等我飛機落地了再開始做飯,照著我給的菜單,一個菜都不能少,算好了時間,一到家就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長途旅行無比難熬,在飛機上跨越數個時區,身體失去了對時間的判斷能力,飯點到了不放飯,放飯的時候過了飯點吃不下,怕上廁所不敢多喝水,長期加班肩頸不好,坐著十幾個小時都睡不著,加上轉機時的奔波勞累,下了飛機總是風塵僕僕一臉菜色。打開手機第一件事就是告訴媽媽我到了可以開始做飯了,接下去的兩個多小時,就陷入對食物無窮無盡的渴望和想像。直到進了家門,看到滿桌子杯盤碗盞琳琅滿目,握著鏟子系著圍裙的媽媽,還有迎出門來替我提行李的爸爸,才踏踏實實的舒了一口長氣,一句話也顧不上,埋頭狂吃。
最餓的一段時間是在國外讀書的時候,每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為了找實習一晚上要跑三個局,穿著高跟鞋在冬天的冷風裡還要走的風生水起,趕場趕到連口水都喝不上,十二點多回到家還要寫感謝信寫作業,真真是山窮了水盡了。三四點鐘上了床,才開始感覺到胃裡密密麻麻的生出一股細細的疼,早上七八點鐘又要起來趕火車去上課,來不及吃早飯的時候乾脆就不吃,中午在學校也吃不上什麼好的,隨便對付兩口就繼續寫作業找工作。我的胃病大概就是那時候作下的,媽媽來看我的時候,給我煮了一個月的飯,臨走之前包了一大堆餃子,把雙層冰箱的冷凍層全部塞滿,囑咐我一定要記得吃。這些餃子薄皮大餡兒,每一個恨不得有三兩重,吃兩個就飽,吃三個撐死,靠著這堆餃子我活了整整一個月。
托老劉的福,這陣子我的氣色又好了些。在國內的媽媽對阿姨很是感激,專程打來電話表示謝意。夏天的時候我媽媽在紐約也給我們倆燒了一個月的飯,阿姨和媽媽在電話里絮絮的聊著,約好了以後一個冬天來,一個夏天來,輪流照看我們兩隻。
今天是跨年夜,樓管會通知家門口要封街。我們早早出門去whole foods買菜,結果回來的時候警察已經把圍欄拉上了,費了番勁兒才回到家裡。這禮拜紐約出奇的冷,一頓折騰之後我們都又凍又餓奄奄一息。老劉和我回到家就各打了盆熱水泡腳,泡完腳就坐在飯桌前等飯。阿姨給我們一人泡了一杯熱茶,一邊喝茶一邊看著樓下排長隊等著進時代廣場的人群。老劉忽然問我,你以後想過什麼樣的日子?
我望著在廚房裡忙碌的阿姨的背影,說,煙火氣息的日子,現在這樣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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